沿着目光望去,地平线上震颤着接近的黑色军团便是寂静的延伸。卡尔斯忒娅感觉脚下的大地在不断的雀跃欢呼,欢呼那本质的降临,她头顶上的喧哗终将归于寂静。踮起脚尖,用三根手指挤出一个小孔,透过小孔她看到了黑色军团的全貌,那些不断发出低沉嘶吼的孽物们,全身上下就好似那黑夜中奔跑的驴群。它们不知所以然的四肢包裹着钢铁般坚硬的毛发,同时它们又同利剑一般积极的防御着所有可能的进攻。嘴巴哪里都是,仿佛长了瘤子的畸形四肢上有,肉瘤堆积成的庞大身躯上也有,甚至有可能它们的指甲上也有。这些嘴巴不会为它们带来哪怕一点影响结构稳定的可能,因为它们本身就是不合理的造物,套用教会的话说:魔兽是原罪的惩罚。
说真的,天底下没有两头长的一模一样的魔兽,随便丟几个土豆串起来都可能是曾经出现过的魔兽。
卡尔斯忒娅皱起眉头,用余光打量身旁的拾荒者,显然两人都不想先出手。这可不是什么骑士之间的决斗,在可笑的公平法则之下,周围笼罩着欢呼着的人群。这是无人区,在兵不厌诈这个唯一真理的统治之下,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释然。是的,你可以用一切违反道德的阴险毒辣之计,无需多虑,因为道德与真理永远掌握在胜者手中,活着的人才有权利篡改历史。魔兽们仍在迫近,虽然速度很快,但毕竟距离太远,从大地消失的地方到这里最起码需要五分钟。这听起来很疯狂,而事实正是如此,魔兽们狂奔起来比风还快,掠袭村庄或者城镇紧紧依靠它们强大的动能和坚硬的身体碰撞践踏就可夷为平地。它们的嘴仿佛只是摆设,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它们会进食或者交流,那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嘴巴,它们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淌涎水和低吼吧。
“今天天气真不错。”卡尔斯忒娅不知道要说什么,就抛出这毫无意义句话出来试探对方。
“如果你不把风停了会更不错。”
卡尔斯忒娅伸出手挥了挥,她看到了发丝仍在空中飞舞。
“有吗?我怎么没印象。”
“我可以演示一下。”拾荒者搓热双手举过头顶,卡尔斯忒娅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决定不再关心拾荒者对她的威胁,转而解决相对而言更远的存在。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如果人与人之间的表达能直白一点,很多问题都不会产生。”
“那可不一定,你敢想象大街上到处都是污言秽语,政治场上没有旋回的余地吗?”
“直白不意味着极端,没有谎言也可以保持沉默。”
“说到谎言,这个时代依赖撒谎过活的人可不常见了。”
“什么人呢?”
拾荒者指了指卡尔斯忒娅,“吟游诗人。”
“这么说可就没有意思了,我们的同行也以撒谎为耻,但是没有饭钱人们就听不到有意思的东西了,添油加醋也需要练习和天赋。”
大地震颤的更加明显,两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紧张的神情。
“很可惜,我无法同情你。毕竟我小时候不止被吟游诗人骗过一次。”
“我很愿意偿还他对你造成的损失,所以能否明示?”
“他骗我说,我们现在就活在某人的梦里,当她醒过来,一切就不复存在。”
“这样啊,”卡尔斯忒娅假意的伸出手摸了摸下巴,“这么一来就可以撇清关系了,你看,根本不是吟游诗人在骗你,骗你的是个哲学家。”
“在我的印象里,哲学家比猪圈里的驴还肮脏,可他冠冕堂皇。”
“并不是所有印象都是千真万确,你的印象也有可能在骗你。”
“那大概不会,毕竟我的印象还没出过错。”
“那么我来告诉你真正的吟游诗人是什么样的吧。”卡尔斯忒娅向前一步,面对着浩浩汤汤的魔兽,从怀抱中拿出了竖琴。那竖琴长相十分奇怪,白色的琴身坑坑洼洼,琴弦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太过透明,太过重了。
“我很怀念同战友们战斗的日子,每次围着篝火我都会歌唱一曲,每次他们都会骂我唱的难听。”卡尔斯忒娅不紧不慢的调音,说来也奇怪,最开始她手指弹动的几下完全没有声音,况且琴弦也不是没有绷紧,每一次振动产生的空气波拾荒者都看在眼里,这把琴最开始的状态并不是给人听的,又或者说,不是用来听的。
音色很标准,卡尔斯忒娅的手指很灵活,简单弹奏了几个和弦之后,她清了清嗓子。虽然魔兽们已近在眼前,但她还是不慌不忙的把大拇指扣在琴弦上。
停了下来。
拾荒者感觉周围的气氛变了个样,不再是那种轻松愉悦酒馆气氛了,一只手让她从傲慢当中拽出来,她心有些发毛,看着眼前这个矗立着的浮岛,已无之前的不可撼动,浮岛在风浪当中摇摇欲坠,已经没有作为避风港的意义了。拾荒者心跳加快,快到她耳朵里几乎全是无节律跳动得声音,她不自觉的强化了双腿和胸腔的肌肉,她就像一只感受到雄鹰迫近的小兔子,竖起耳朵打算马上拔腿就跑,只不过那雄鹰还未来到,那翅膀撕裂空气的声音也未曾传到兔子的耳边。有什么在背后凝聚,集中,绽放,那是和她血管中流动的东西相近的存在,那是凌驾于一切生物的造世主的后裔,不,是使徒,造世主的使徒的味道,魔兽们造成的不详的感觉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神圣得不可玷污无法玷污无从玷污的气场,是那气场在凝聚,是那气场在集中,是那气场在绽放。那气场在宣告这个世界的原罪的消亡,是的,魔法就是原罪,就是盗窃得来的神之火,魔兽们则是神怒的体现。神想要大地重归寂静,所以魔兽们源源不断的涌出,蹂躏,践踏,残害这个世界。
之所以感到压迫,是因为对于身后的来者来说,拾荒者罪孽深重。
“叮铃”
“看来某人已经再次等候多时了?”卡尔斯忒娅的声音变了一个声调。
“叮铃”
拾荒者再也无法承受那股重压,她跪了下来,心中只有那一声清脆的铃音。
“正如秃鹫盘旋于空中等待猎物,我的确等候多时了。”
“目的?”
“卡尔斯忒娅·伦比道尔,我是您的信使,您的仆人,您的百科全书,您可以叫我:报丧鸟。”
“我在问你目的。”
“契约,请同我缔结契约吧。”
卡尔斯忒娅转过身来,眼睛里跳跃着愤怒的火光,只不过她的眼中只有愤怒,那火光并非从她心中燃烧,那火光来自她眼前的人物。
袒胸露乳,闭着眼睛,她的长发好似燃烧的火焰,她手中比她还高的木杖如同流动的污水,流水的源头紧紧攥着一枚铃铛,刚才那震彻心灵的声响的始作俑者就是它了。
“你穿的还挺复古,说吧,为什么要跟我缔结契约?”
“我是神的使徒,不过我厌烦了,来和你一起找点乐子。”
“你很明白。”
“那是自然,如果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的话,被你毁灭是早晚的事,而和你缔结契约的话,找乐子就合情合理了,而且我也有你无法拒绝的理由。”
“说来听听。”
“我可以让你见到神。”
“见到神?”卡尔斯忒娅冷笑一声,“以前神遍地都是,你身边那个也是神,虽然血统不大纯正,而且据我所知,剩下的神都跑到北边的大海中央,所以你的理由不怎么值得考虑。”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伪神呢?”
“叮铃”
这一声的时机十分俏皮,仿佛在要求卡尔斯忒娅思考一下。
“安妮,你有搬运骨折伤员的经验那?或者你会悬浮术吗?”
“我会悬浮术。”
“很好,听着,带着奥妮,跑的越远越好,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我,我会去找你。”卡尔斯忒娅拔剑出鞘,“琴已经来不及调了。”
不知为何,听到卡尔斯忒娅的指令之后,安妮感到刚才的压迫感减轻了不少,“她真的会放我走吗?”
“你不问就会,你问了就说不定了,你有十分钟。”
“我认同卡尔斯忒娅的话。”报丧鸟说罢再次振铃,方才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些魔兽们全部调转方向往回跑了。
“开什么玩笑…”拾荒者看了一眼扬长而去的魔兽们,用魔力托起奥妮向着反方向狂奔起来。
“那么,”卡尔斯忒娅见拾荒者跑远了,活动了一下身体,“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盖华契约论?”
“是的,”卡尔斯忒娅说,“是他妈的盖华契约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