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古老的回忆里,工业革命还没有将蒸汽机的轰鸣带到这片土地上前,那时的兰开夏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终年阴雨。在那古老的年代,每到夏天,美丽的野花便会奇迹般的开遍兰开夏的原野...
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繁花似锦、枝繁叶茂,过去的高傲,旧日的辉煌,终究会一起沉睡在连绵的雨天里。在雅德维嘉有关兰开夏断断续续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兰开夏天空放晴的样子,也从没见过繁华在兰开夏的原野里绽放...
兰开夏的列车站是一栋古老的巴洛克式建筑,当然,莱茵兰人并不这么叫它,而是称为“旧世界”式风格。列车站大厅里每隔十余步就高高悬挂着一盏油灯,墙壁已经遍布着充满腐败气息的熏黑,很难让人相信它其实是用白色大理石建造的。
大厅的中央悬挂着一盏大吊灯,然而就算如此也不能清除空荡的大厅给人带来的阴森压抑之感,跳动的火光间交错的光影随着冲破窗子呼啸而入的风雨在地板上摇晃,灯光反而使得大厅变得更加黑暗。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在站台上还稍些微弱的风在大厅里听来是如此的渗人,窗子宛如是外面刮起了龙卷风一样砰砰作响。
列车站的卫兵紧握着步枪站在自己的岗位上,但就算是身姿再怎么挺直也无法掩盖内心深处的惶恐与不安。
雅德维嘉眯了眯眼,在大厅里扫视了一眼,目光穿过油灯与乌黑的壁画,越过雕塑与侧礼堂,最后停留在十字走廊尽头的圣龛上。
“...”
没有注视太久,只是短暂的停留了片刻,雅德维嘉收回了目光,继续沉默地向大门走去。
无论是路径荒野的列车不小心带上了什么东西进来,或者阴雨天气里自然的滋生,列车站简直是孕育那种东西最好的土壤,一个人在这里的话可能真的会疯掉的。那种不安的感觉也许不是因为天气,可能真的是有什么东西藏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没有那种东西,只是精神太紧张了而已——
雅德维嘉稍稍松了口气。
在这个阴云笼罩的世界活着的每一天都让人精神绷紧,也许是头顶昏暗的油灯,也许是一面古老的铜镜,也许是一个破损的十字架,不安的源头根本无从寻匿,或者说这个世界本身便是不安最好的温床。
没有人能说准那种东西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出现,没有那种东西,更确切的说只是雅德维嘉没有发现那种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雅德维嘉真的希望永远都不会有发现那种东西存在的时候...
一只手持着黑伞,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保持在随时可以拔枪的位置,小半个身子都在那把有些过于大的黑伞下,就像幽灵一般徘徊在兰开夏雾雨交加的街道。黑伞与黑金色的制服已经代表了她的身份,偶尔有路人不经意地瞥一眼也会慌张地低下头匆匆离去,仿佛雅德维嘉是什么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怪物。
雅德维嘉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时隔三年回到兰开夏,这座城市依旧是和记忆里的一样阴沉、压抑,一闻到这里充满硫磺和硝石味的空气就让她感到作呕。
兰开夏,莱茵兰王国的首都,同时也是“新世界”工业的心脏,作为莱茵兰人在这片土地上建立的最古老的城市,兰开夏的街道上遍布着“旧世界”的记忆,每一栋“旧世界”式建筑都历经了上百年的沧桑。然而在这些带着古老回忆的建筑下,数不清的蒸汽机在整日整夜无休止的轰鸣。
很难以说明在兰开夏究竟有着多少工厂,如果说过去的兰开夏是一座兰花盛开的美丽城市,但是现在与其说是兰开夏拥有了工厂,倒不如说是工厂拥有了兰开夏。整个莱茵兰的工业都集中在兰开夏,说兰开夏是整个莱茵兰乃至整个“新世界”的心脏一点都不为过,兰开夏哪怕出一点差错,整个莱茵兰都会倒退到工业时代以前。而为了喂饱这庞大的工业之城,工业时代的莱茵兰人甚至挖开了莱茵兰的地下,建造了贯通了整个城市的地河道,将莱茵河的河水引入到其中供整个兰开夏的工厂使用。每当站在兰开夏的街道上,甚至都可以感受到这片土地微微的颤抖。
在兰开夏,到处都是锈迹斑斑的排水管道,流入兰开夏的清澈河水在从机器中排除之后就成了散发着刺鼻气息的浓稠液体,就连最古老的大教堂上都有着排水管道横空而过,恐怕就算哪一天乌云从兰开夏的天空散去,兰开夏也不会停止下雨,从管道锈孔中洒出的河水会将兰开夏的雨持续到这座城市步入坟墓的一天。
尖锐的汽笛与机器的轰鸣,嘈杂的雨天与“旧世界”建筑集体的沉默,这座城市的存在简直就是一个错误。
汽鸣声打断了雅德维嘉的思考。兰开夏复杂的排水系统大概就连其最初的设计师看到图纸也会束手无措,常年的失修让管道泄漏无时无刻不在兰开夏发生。不知是哪里的管道发生了泄漏,灼热的蒸汽冲开了一处井盖,在冰冷的雨水中升腾起阵阵白雾...
——不...也许其实这个世界的存在才是错误,而兰开夏只是这个病态的世界中千千万万的脓疮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雅德维嘉.采措拉中尉曾在兰开夏生活了至少十三年之久。她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便是兰开夏阴暗、潮湿的雨天。
自那天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兰开夏的雨依然没有停。
尽管她没有戴礼帽的习惯,但有时她还是学着记忆里的某个人压低礼帽那样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头发,这个动作有时也会表现成她把伞压地更低。金色的发梢被从伞沿漏过来的雨水打湿,湿漉漉地散落在黑金色调的制服上。
翠色的眼睛在黑伞的边缘下注视着这座被乌云包围的城市,她在彼岸的国度生活了三年,三年的时光在这个世界足以让一切事物泯灭褪色成久远而模糊的回忆,远方的雾气中传来了十时凄惨的钟声,被尘封的往昔一点点从兰开夏的空气中涌来。
雅德维嘉.采措拉在成为雅德维嘉.采措拉中尉起的那一天起就不再感到迷茫,除非当她再次来到这个名为兰开夏的城市,再次站在那个唤做世界伊始的街角。
她憎恶这个城市,即使这是唯一可以让她想起那个教她画十字的男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