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开夏是一座安静的城市,即使整日整夜都充斥着哗哗的雨声与机器的低吼。
贯通半个城区的大街上听不到一点人语,见到的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留下的只有靴子溅起水花的声音。偶尔能听到的也只有街角处细微的窃窃私语,轻声谈论着在兰开夏又有什么事情发生。
雨天里的兰开夏没有新鲜事,再多的言语最终得到回应的也只能是沉默。
作为莱茵兰的中心,兰开夏居住着近二十万来自世界各个地方的市民。拥有这么多人口的兰开夏如此死寂是极不寻常的,然而在这片阴雨连绵的天空下却能保持诡异的协调。
虽然兰开夏每天都在下雨,但雅德维嘉还是察觉到了今天的兰开夏和以往有些不同。
这种察觉来自模糊的记忆,虽然三年的时间兰开夏难免会在某些地方发生变化,但雅德维嘉的直觉告诉她不同的地方不在于此。教堂也好大街也好,也许是这里多了一条排水管,那里少了一个路灯,无论这些再怎么变化雅德维嘉也不会感到奇怪,只要兰开夏还有一天在下雨,兰开夏便永远都不会改变。
在返回兰茵兰的这段时间里兰开夏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和一队穿着雨衣的巡逻士兵擦肩而过,雅德维嘉沿着大街直走,经过了半个城区走到了一座废弃的城堡前。
城堡出现在兰开夏这座工业城市一点都不奇怪,兰开夏到处都残留着“旧世界”的记忆,废弃的城堡只不过是“旧世界”在兰开夏残存的证明罢了。因为年久失修而又终年阴雨,废弃的城堡到处都长满了苔藓,倒坍了的砖石缝里已是芳草萋萋。
天空之中盘旋着几只孤零零的乌鸦在雨中啼叫,城堡里隐约可见的小教堂穹顶的十字架已腐朽不堪,废弃的塔楼里雨水哗哗地流淌...
在整个兰开夏,像这样废弃的城堡或教堂随处可见,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到这里来的。
雅德维嘉避开了那些讨厌的乌鸦,踩着积水走向了满是裂痕的石台阶。随手挥伞驱走几只躲在塔楼里避雨的蝙蝠,雅德维嘉推开了吱呀不停的木门,来到了位于城堡内部的小教堂前。横在她身前的是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雅德维嘉从口袋中拿出一串钥匙,并不困难地打开了那道遍布锈迹的铁门。
铁门之内的教堂一片萧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圆形的小穹顶已经破了几个洞,抬头便可以从破败的穹顶看到乌黑的天空,地毯因为浸泡在水里太久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十字架倒坍在积水里,雨水从缝隙里洒下。
乌云密布的天空为这里带来的微弱光芒使得教堂更加阴森恐怖。
雅德维嘉无视了这一切,踩着积水的地毯继续打着伞向前走去。
在小教堂的尽头又出现了一道铁门,与上一道锈迹斑斑的门相比,这扇铁门的出现是如此的突兀,在年久失修的城堡里充满了不协调感,显得过于沉重。
雅德维嘉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锁,小小的身子铆足了劲才勉强把门推开。沉重铁门砰的一声关闭,铁门的后面是一条通往地下的幽邃暗道,暗道两侧上挂着的油灯似乎是因为点燃了太久而光芒微弱,视野只过数米之外便是一片漆黑。
厚重的铁门阻隔了原本嘈杂的雨声,一进入暗道,雅德维嘉就听到了地下传来机器运转时低沉的轰鸣。而随着她的逐步深入,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欢迎回到兰开夏,雅德维嘉。”
在雅德维嘉打开最后一道铁门后,门的背后传出了地下世界主人的欢迎。
入眼是金红色的制服与银质的胸章,再往上看,是一张戴着眼罩但还是遮不住一道狭长伤疤的中年男人的脸。金白色的短发,以及一顶没有标徽的大檐帽。
“还在下雨吗?真是辛苦你了。”
男人继续说道。
兰开夏哪天不在下雨?雅德维嘉微微低头致敬,把伞收了起来放在一旁的伞架上。
小小的房间布置的一丝不苟,天花板经过了良好的处理,再加上兰开夏复杂的排水系统,在废弃城堡里泛滥成灾的雨水并没有渗透下来。但即便如此,地下世界仍然无比潮湿,每呼吸一口空气有半口都是水汽,而且因为点着几盏油灯,狭窄的空间里又闷又呛。
雅德维嘉脸色有些难堪,但中年男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环境。
这个世界并不是什么潜藏在地下的势力,而是隶属于联合王国承认的联合调查局。像这样的地方在兰开夏到处都是,有的是属于一些王国的隐秘部门,更多的则是工厂。而眼前的男人便是负责这里的联合王国调查局负责人,瓦尔纳.摩拉多瓦上校。
纳尔瓦.摩拉多瓦上校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在雅德维嘉也坐下后,便直接开口问道:
“圣罗兰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纳尔瓦.摩拉多瓦上校拿起了文件夹和笔。
圣罗兰,便是海峡对岸的彼岸之国,同时也是“旧世界”的中心,雅德维嘉在三年前作为调查局的代表前往圣罗兰。
“圣罗兰的情况很糟糕...整个‘旧世界’都是这样。”
“比电报上的情况还要差吗?”
雅德维嘉点了点头。
其实在之前莱茵兰和“旧世界”的联系还不像现在几乎失去了一切联系的时候,莱茵兰与圣罗兰两国曾铺设过跨海峡的海底电缆,把两个世界的距离从数天拉到数分钟。两个世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保持着紧密的联系,随着海路变得越来越危险,有线电报便担当了联系两个世界的重任,直到有一次莱茵兰接到了一封无名的神秘电报。
接到那封电报的城镇在那一天夜晚从莱茵兰抹去,当调查员和军队抵达城镇的时候,发现整个城镇已经成了人间炼狱。海洋到处都是一片未知,更不用说是黑暗幽邃的海底了,那里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都不奇怪,圣罗兰在那一天根本没有发出任何电报,唯一的结果是如此简单明了且令人毛骨悚然——有东西寄宿在了海底的电报线里。
后来为了避免引起那些东西的注意,如果是无论如何都要联系到海洋对岸的世界的话,电报只能尽可能的简短,并且使用的词汇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任何一处稍不细心,电报翻译出的文字就可能成为恶魔的咒语。
“在我出发之前,是圣罗兰的‘雾月’,大雾在整个圣罗兰弥漫,所有的列车线路都被迫停止,圣罗兰已经失去了和旧世界其他王国的一切联系。”
“这一次的‘雾月’比以往的三年都要严重,第一年和第二年的时候‘雾月’虽然让圣罗兰近乎瘫痪,但至少各大城市之间还能勉强保持联系,但是这一次,翡冷翠已经成了一座孤城。”
翡冷翠是圣罗兰最大的港口城市,也是宗教裁判开始后圣罗兰的首都,雅德维嘉永远都忘不了她乘上前往莱茵兰的轮船,回头望向那座城市时,翡冷翠一点点被从远方飘来的白色雾气笼罩的景象。
上校沉默地停下了笔,他的脸色十分严肃。想要沾一沾墨水却发现墨水瓶已经被雨水挤满了。他默不作声地合上了文件夹,然后用特制的锁严密地锁上。随后,他在身上画了一个十字。
“辛苦你了,雅德维嘉中尉。”上校站起来,示意工作的结束。
“未来的一个星期是你的假期,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有三年多没回过兰开夏了吧?”上校继续说道。
见雅德维嘉还坐在那里不动,上校明白了雅德维嘉的意思。
“雅德维嘉,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雅德维嘉沉思一会后,把刚刚行走在兰开夏街区时产生的疑惑说了出来。
“上校,最近兰开夏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在雅德维嘉的眼中,上校那有着伤疤带着眼罩的僵硬的脸出现了一丝迟疑。
“兰开夏已经太古老了,古老到不会发生新的事情了。”
“你多虑了,雅德维嘉。”上校语气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