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雅德维嘉是只猫的话,估计在那一瞬间就已经炸毛了。看着赛娜下士把桀骜不驯地蒸汽车艰难地拐弯绕离大路,雅德维嘉的手便已经下意识地摸到了枪柄上,整个身子都绷紧了起来。
“这是要去哪里?”雅德维嘉按住了微微颤抖着的手,强忍着紧张问道。
赛娜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会引起雅德维嘉这么大的反应。因为这个年代的蒸汽车没有后视镜,所以她看不到雅德维嘉的表情,虽然即使有后视镜看到的也只会是一副总是板着的小脸。
“莱茵兰大街305号啊?”赛娜略带疑惑地下意识答道,随后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解释道:“前辈,你今天刚回兰开夏,可能不知道吧,现在兰开中央大街的一段路已经被王属陆军封锁了...”
“因为前几天那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工业事故...”赛娜继续补充道。
之后也确实如赛娜所说。在路过连通着中央大街的小巷时,雅德维嘉透过窗外远远地望去,中央大街确实已经被封锁,披着雨衣的士兵在路口拉起了一道警戒线。
雅德维嘉稍稍松了口气,因为一直对瓦尔纳上校抱有疑心,所以赛娜刚刚的举措让她紧张不已。现在看来赛娜选择走小路只是因为大街被封锁了而已。
‘看来真是在圣罗兰呆的时间有点久了吗?’
雅德维嘉在心里稍稍自嘲。莱茵兰人鼓吹的“旧世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不是她有一些必须要去的理由的话,雅德维嘉宁愿死也不想再去一趟那个快湮灭在迷雾中的彼岸之国。
虽然松了口气,但雅德维嘉仍然不敢放松。因为刚刚的一点小小的意外,导致她在圣罗兰紧张无比的神经再次绷成了一根弓弦。她看着窗外潇潇的大雨,锅炉的蒸汽在雨中弥漫成一团白雾,冰冷的窗子上凝满了水珠。
赛娜随口提到的话语被雅德维嘉拾起。
严重的工业事故,也许普通人或者赛娜这样的新人并不清楚,但雅德维嘉却能猜到工业事故究竟是在指什么。
工业事故在兰开夏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几乎每年都会有一两起比较严重的事故,譬如正常工作的整个工作班不明原因突然被机器绞死,或者融化的铁水突然坠落。为了不引起恐慌,王国只能将信息封锁成工业事故。不过按照雅德维嘉以往的经验,这些事故的结局大多都是在调查局调查一段时间无果后不了了之,但看这一次王属陆军大范围封锁的架势,似乎是兰开夏的王公贵族们决心要将此事彻查。
中央大街是兰开夏的经济中心,同时也是王宫与国会的所在地。之前的工业事故虽然严重,但最多也就是让一个工厂瘫痪,对于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们来说,波莫瑞人死多少也不过是一个无所谓的数字。但这一次恐怕不一样了,根据封锁区域来看,这一次的工业事故大概直逼莱茵兰的中心,可能威胁到了他们的安全,也难怪这一次的封锁力度会远超以往。
严重的工业事故,虽然确实如字面意思,但其实只不过是为了不引起恐慌罢了。或者说,对于大多数来说,也许无知才是一种幸福,面对无法抵抗的存在,也许简简单单的相信只是一次工业事故能让人安心许多。
虽然外来的人会为兰开夏高耸的建筑与轰鸣的工厂所震撼,但在兰开夏生活了十三年的雅德维嘉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毕竟对她而言这个世界的起始便是于一个阴暗潮湿的街角。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污秽,而她就是在污秽之中遇到了那个教她画十字的男人。
路德维希.采措拉。
赛娜平安无事地将雅德维嘉送到了兰开夏大街305号的一栋两层小楼前,看着阔别三年已久的家,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生活的雅德维嘉难得有一些感慨。门牌上已经锈去了字迹,铁栅栏也已锈迹斑斑,没人打理的小院子里长满了苔草,一个小雕像坍塌在萋萋芳草里,如此破败萧条的景色,总是会让她想起来父亲将懵懵懂懂的她从污秽中拉起的时候。
“谢谢你,赛娜,如果不是你送我过来的话恐怕我要一直走到下午。”雅德维嘉向刚刚推开车门正准备打开伞的赛娜道谢。
“不不不,不用谢,长官,这是上校安排给我的任务。”赛娜有些受宠若惊,她继续说道:“而且,长官您是去过旧世界的英雄,和您的任务相比,我的任务微不足道...能为帮助到您是我的荣幸...”赛娜说话开始有些结结巴巴的。
“那个...您,需要我什么时候再来接您呢?”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话,赛娜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最后脸有红,询问的声音也很小,几乎快被雨声遮掩。
“嗯...后天这个时间可以吗?我想最近并不会有什么事情。”雅德维嘉答道。
送别了这个给人感觉有些可爱的汽车兵,雅德维嘉拿出了一把钥匙,小心翼翼地将大门上遍布锈迹的锁打开。
因为雅德维嘉一直是一个人,而且也没有请什么人来打理住房,所以在圣罗兰的三年这里一直处于无人居住和打理的状态。倒坍雕像裂成了数截,残肢断体静静地躺在四处的荒草。原本院子里种的树已经枯死,光秃秃的枝丫在风雨中摇摆。踏入小院子,脚踝便没入了湿漉漉的荒草,在她身前的是长满青苔的石板小路,小路的尽头没入那栋阴森潮湿的小楼。小楼的门窗都紧闭着,窗子里一片的漆黑。
入眼尽是荒凉萧索,在雅德维嘉记忆里,路德维希.采措拉曾把这栋小庭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就算每天都在下雨他也会打着伞耐心地照料着花草树木。只是后来因为雅德维嘉对这打理庭院种事情一窍不通,又因为三年没人打理,这座庭院便成了现在这副萧凉的样子。
雅德维嘉踩着湿滑的小路穿过荒草丛生的小院子,走到了小楼的门前。在拿出钥匙打开门锁之前,雅德维嘉先把半自动手枪握在了手中。一只手握着枪,手肘顶着门,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攥着钥匙转动的门锁。仿佛不是在回到阔别已经的家,而像是营救人员在面对恐怖分子时准备破门而入。
转动门锁打开门的一瞬间,在阴森潮湿的气息扑面迎来之前,雅德维嘉便把枪口指向了身前阴暗的客厅。
扑鼻的霉味之下是一片的黑暗,客厅里的一切静静地被尘封在黑暗里,仿佛一直在等待着她的归来。
再三确认黑暗里没有藏着什么东西后,雅德维嘉点亮了煤油灯,照亮了尘封久已的客厅。除了地板与桌椅上多了点点霉斑,一切都还保持着她关上门前的样子,椅子轻轻地拉开,餐盘和茶具整齐地摆放在橱柜里。
雅德维嘉如此检查了客房,自己的卧室,阳台,甚至连衣橱也要打开检查,把每一个检查过的房间的煤油灯全部点燃。当检查到最后一个房间时,雅德维嘉神情稍微有些触动。
雅德维嘉的家有三间卧室。一间是她自己的房间,一间客房被她用来存放杂物,另一间卧室便是这座小楼的上一任主人,雅德维嘉的养父,路德维希.采措拉的房间。
“我回来了。”
雅德维嘉说道。她一手提着油灯,把枪收好,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只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夹杂着熏香的气息。一张简易木床,被子整齐地叠好,小型的写字台上面整齐地罗列着几本书,衣架上挂着一件有些旧的大衣和礼貌,手杖倚在一旁的墙壁。如果不是有着淡淡的霉味,仿佛这里是一直有人居住的样子。
雅德维嘉只是轻轻扫视了一眼便关上了门。就算走廊和墙壁上的油灯全部点燃,淡淡的黑烟有些呛鼻子,小楼还是处在忽明忽暗里。检查完了最后一个房间,雅德维嘉回到一楼,坐在椅子上,望着模糊的窗外阴沉的雨天。
刚刚雅德维嘉这么做并不是害怕房子里进了小偷,而是想要揪出有没有什么违规的“房客”。长时间没有人居住的房屋很容易就成为阴雨天中滋生的生物寄宿的场所,雅德维嘉可不想自己和某些奇怪的生物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在兰开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唯一可做的便是看着兰开夏无穷无尽的雨天。
窗子外模糊的雨色勾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
“陷入回忆的话是很危险的。”
面对能勾起人恐惧过往的生物,雅德维嘉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只有兰开夏的雨天能让她陷入回忆,只有这里才能让她放弃抵抗,让思绪一点点沉寂在回忆里。
因为,只有兰开夏的雨天,才能让她回忆起有关路德维希.采措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