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一~，开饭了~！”
“我这就过来，妈妈！”
又是两周过去了。
幸福的两周。
我确实已经有些麻痹了。完全找不到线索，也感受不到这段记忆的用意。这真的是记忆吗？我甚至多次产生了这种疑问。
龙母正在向餐桌上端今天的早饭。大老殿当然有仆人，但我的三餐都是由龙母亲自制作的。
“既然都做了一份了，不如把我自己的也做了。”
“做都做好了，就自己端呗。”
这么循序渐进地，就不需要仆人了。
坐上餐桌，第一件事是祈祷。这不是古代龙人的习俗，他们的思想里确实完全没有尊重生命这一概念。这祈祷是龙母的习惯，我也就这么跟着做了。
“很好，那就开吃吧。”
“妈妈，你今天还要去忙吗？”
从三天前，她开始工作。除了中午抽一小时的空给我做饭外，基本都要等到天黑了才回来。对比前几天，确实让人感到有点寂寞。不过她可是古代龙人真正的幕后统治者，换句话说就是女王，天天陪我乱逛反而奇怪。
“是啊，到了忙起来的时候了。”
“那我就继续留在家里好了。”
“出去转转也是可以的，你不介意身后跟着护卫就行。你对外面其实也挺熟的了吧。”
“嗯，那我今天就去散散步吧。”
“好啊，我一会儿去和卫兵们打个招呼。”
然后我们就继续低头吃饭。
哒，哒。我能听见她用尾巴轻轻抽打椅子腿的声音。她每次在思考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做出这种小动作。另外，她今天吃饭的速度也比平时慢，不知道是思考本身占用了她的注意力，还是思考的这件事让她失去了胃口。
早饭结束，一起收拾餐具。
“小一。”洗盘子的途中，她突然开口。
“嗯？”
“想不想一起去工作？”
“工作……？”
“我现在在进行的工作和你有关，迟早也是需要你来帮忙的。”
“如果妈妈想让我去，我当然愿意。”
“反了反了，我刚才怎么说来着？我是问你想不想来。”
“想。”
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这么享清福了。如果真存在什么秘密的话，我觉得一定和这个工作有关，所以我立即回答。
“是吗……那就准备好，出发吧~！要换一身正式点的衣服了。”她上下端详了一下我，“你也确实成长了不少呢，可以去试试。”
“妈妈，工作内容是什么呢？”
“在这里不能说，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好。”
就这样，收拾完餐具，换完衣服，我们乘坐着龙母专用的大型驮龙，在守卫方阵的护卫下，向远处的那高塔飞去。
不是城里的，而是山中的。没错，是埃塞拉克之柱。
“知道那是什么吗？”
“您曾经提到过的埃塞拉克之柱？”
“没错。那你知道它是拿来做什么的吗？”
“没太搞清楚……”
我自己当然是知道埃塞拉克是基因系统和物种进化的实验基地，埃塞拉克之柱是整个设施的中枢。不过“小一”是不知道的，而且我其实也只知道个皮毛。这里不如听听龙母会不会给出更好的答案。
“这里是描绘未来蓝图的地方。”
“未来……？”
“现在一切的生命体都是建立在魂因系统上的。但我其实并不喜欢这个。”
“魂因系统不是您创造的吗？”
“我当时被逼无奈，头脑发热，说实话我真想责怪在场的其他古龙当初为什么没有阻止我。算了，不说他们了。尤其是其中有一个性格扭曲的邪龙爱死这个系统了，就算发现了问题也肯定不会说的。”
“您说的问题是……？”
“魂因的自我筛选进化其实非常低效，缓慢而滞后。建立在生存竞争上的规则让进化的方向被严重限制。很多优质而巧妙的魂因会因环境的变化和利用规则漏洞的劣质魂因淘汰，十分可惜。”
“听不太懂……”
“这么说吧，我举个例子。天之子和地之杰几乎都是永生的，如果不受重伤或者得重病，可以活很久很久。而最近埃塞拉克内部的数据表明，生物们的寿命在不断缩短，哪怕平安生活，也活不了多久。自然选择的结果让它们患上了一种共同的遗传病，叫做‘衰老’。”
“衰老？”
衰老是生物中普遍存在的遗传病！？这还真是奇特的角度！不对，从龙母和这个时代的角度来看，或许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它们普遍进化出了多个一次性的器官。这些器官在短期内具有很多优点，例如结构精简，低能耗，高强度，高营养利用率，等等。但因为是一次性的，无法再生，在经过一定时间后，失去它们的生物就会逐渐衰弱直至死亡，这种情况就被称为衰老。同时这些一次**官如果意外受损，因为无法再生，也会让这些生物提前死亡。”
“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生存了。举个例子，牙齿。可多次再生的牙齿为了方便后续的新牙长出来，要比和颌骨连接在一起的一次性牙齿要更容易脱落，耐用性也更差。在狩猎或者自卫中牙齿脱落本身就很致命了，为了生长新牙还需要摄入更多的矿物质营养。换牙期间连进食也会变得困难，到最后，因为换牙期或者别的原因造成牙齿脱落后可以幸存下来的个体其实不多。如果让你去调整这些生物的魂因，你会怎么做？”
“让牙齿更加坚固，再延长换牙期之间的间隔吧？不对……这种改变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根据魂因系统的筛选进化机制，确实是牙齿更加坚固并且换牙期间隔更长的个体会活下来。但如果再极端一点……所有个体都活不过第一次换牙期的话呢？换牙的意义还存在吗？”
“原来如此……”
“生物可以繁衍后代，所以没必要纠结让自己长期活下去。只要让自己生存到到足以繁殖后代就足够了。上面提到的换牙生物，实际上直到换牙期之前的时间就成为了它们的寿命，而最终它们会放弃换牙能力，让牙齿更加坚固，更加难以脱落，而这同时代表着它们的寿命长度被永远定格于此，不再拥有继续生存下去的潜能。生物们纷纷选择了牺牲个体的寿命来提高整个种群延续的可能性。说实话这是非常伟大的，但也是被逼无奈的伟大。小一，你好好想想，按照这个规则下去，进化的顶点会是什么样的生物呢？极端一点。”
按照这个规则……
不会吧……！？
啊，不过确实可以说通。嗯，按照最极端的设想的话，魂因系统下的最强生物应该是这样。
“寿命极其短暂，很容易就可以繁殖后代，而且因此获得了具有极高的杀伤力。”
“没错。假如有这么一种生物，由最简单的生命单元或简单分化的数个生命单元组成，只需要数小时甚至数分钟就会衰老而死。但它们一出生就会对周围的任何生物发动极强的攻击，立即杀死对方，然后再吸收对方的养分快速分裂繁殖，再寻找新的目标。这种极端的存在一旦出现，一定会造成生物的大面积灭绝，甚至可能毁掉整个世界。我们把这种生物叫做终结代码。终结代码的出现会导致魂因系统的所有成果全部归零，世界变成一片死寂，只剩下无数最原始又最致命的微小生物不断互相残杀，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是谁也不想看到的结果。虽说事实上完全的终结代码不太可能出现，因为想要把高度异化的高级生物们统统迅速杀死的方法几乎是不存在的。但针对于某种或者多种类似结构的生物的终结代码已经有出现的态势了。”
“是病毒……？”
“兼具高致死和高传染的病毒，我不能说它们是错的，是作弊者。反而它们可能才是规则中最聪明的选择。但面对这种可能性，我觉得我必须做点什么。毕竟是我们天之子自己设计的系统，如此重大的缺陷必须由我们自己解决才行。”
“我就是因此诞生的吗？”
“唉……”龙母叹气，把我搂进怀中，“到现在我才给你说这些就是不想让你有这种想法。为了针对一些只是耍了些小聪明的生物，像制造工具一样创造了你们，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我们自己的愚蠢和无能……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妈妈……”
这就是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烦恼吗……她对我这么好也是因为有愧于我和我之前的那些“失败品”。
“你的种群必须更加完善，更加壮大，拥有足够多的多样性样本，这样才能真正具有‘钥匙’的潜力。所以小一，你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活下去。”
“活下去？”
“不是像之前在城里那样，而是在更加恶劣的环境下，充满了危险和死亡的环境下，凭自己的力量活下去。龙人们想制造工具一样精雕细琢造出了你的魂因，一切都是那么精准那么完美。但他们都没有考虑到你作为一个生物是否能生存下去。无法生存，无法经过足够世代的进化，是不可能拥有合格的多样性样本的。”
驮龙开始下降，我们的目的地快到了。
“所以您准备让我……去埃塞拉克的实验场中生活。”
“是工作，不是生活。你与实验生物不同，但必须经受住它们的考验。在非工作时间，你依然可以回到圣城，总结经验，休养生息。”
“那我要怎么做呢？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时而遵从本能，时而开动脑筋，用尽一切你可以想到的手段，活下去，仅此而已。”
听上去……很不妙。她指望我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孩在里面做什么？实验场里已经有大量身经百战的掠食者了吧？也不一定有适合我的食物。别说肉了，植物可能都没有。里面还有各种有害的微生物……
我真能活下去吗？
“我明白了。”但我别无选择。
“不，你不明白。你将面对的是恐惧和绝望。而且我虽然会全程监视你，很多情况下却不能出手。不要想着向我求救，你必须独立完成一切，因为你是具有潜质的。但这些潜质不一定可以及时发挥出来。换句话说……小一……”她松开我，双手紧紧抓着我的双肩，用含着泪的双眼看着我，“你很可能会死。”
我也这么觉得。
但我也不是白白当了这么多年猎人的。弱小的身躯，未知的威胁，如果答案就在前方的话，我没有理由不去挑战。
而且，我更不想让眼前的这位母亲悲伤和失望。
就这样，没有任何装备，只有一身单衣的我，独自来到了丛林一般的实验场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