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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墨吉利斯那边现在在休耕？”
“嗯，大公和农业顾问们商量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让部分田地先休息一下，为春种做好准备。现在强行引入冬季作物可能会对明年的产量造成难以预估的影响……”
“这样啊，那也没办法。那边的怪物们活跃吗？”
“寒冷期在墨吉利斯一带很少有大型怪物，所以我们的行动范围稍微扩大了一点，毕竟提尔可以载着我们飞。不过这边天天都有大量商队和难民车队经过，一刻都闲不下来。娜维塔呢？你那边应该更辛苦吧？难民的状况呢？”
“谈不上辛苦，毕竟我们要做的事很少。”这是事实，“现在食物匮乏，也没有保暖用品，一直在和西峰堡垒的人交涉。”
“西峰堡垒……？你们……你们还在被堵在外面！？”
“呵。不是的，已经放了三次人进去了，正在协调。”
我的这声苦笑，是想表达什么又是笑给谁听的？无奈？嘲弄？安慰？对耶伊拉？还是我自己？
“你们本身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吧！？那边还在下雪！”
“本小姐有办法解决的，别担心。事情没你想象中那么糟糕。最多一周，这些难民就可以全部安置了。”
“真的吗……？”
“真的，别瞎担心了。”
“娜维塔，虽然公会有安排，但墨吉利斯这边的威胁真的不值一提。如果你遇到了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去帮你的知道吗？”
“干什么啊这么夸张……？看不起本小姐吗？没事的。”
我的一名副官掀开帐篷的门，冷风灌入，瞬间让原本就散发不出多少热的小炉火彻底失去了作用。
我示意他先到门口等着，我马上就到。他点了点头，帽子和肩膀上堆积的雪花随着他身体的晃动而滑落。
“这边有事找本小姐，今天就聊到这吧。”
“嗯，有空常联系……如果需要帮忙一定要告诉我。”
“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的。
戴上帽子披上斗篷，大步前进推开帐篷门，眼前是我要面对的真实。
高耸的西峰堡垒是进入马西里谷的唯一道路。除非你会飞，或者能在山谷周围的陡坡用高超的技巧爬过去，否则只能通过这里进入这片安全又相对富饶的谷地。
显然我眼前这些横在路边的人们并不具备这两种能力。而被大雪染白的大门连一只老鼠都不会放过去。
“大人。”
“又有哪里的帐篷塌了？”
“这次是更严峻的状况。”他压低声音，“这里不方便说，请移步冰窖。”
“……”
不好的预感。
我刚刚提到的帐篷垮塌，现在几乎天天发生。无论是被强风撕裂还是被落雪压垮，都见过不少例了。本身帐篷就是为伤病员还有老人儿童们准备的，现在这些弱势群体大多都只能挤在一起等死。
笑话，谁不是在等死？
行走在临时难民营的道路中，感受不到一丝生气。枯瘦的人们眼神空洞，面无表情，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相比于活人，他们更像是一棵棵枯树。只能起到安慰作用的薄棉衣被附上厚厚的雪层，在路边形成了一个个不知死活的恐怖雪人。
营火在冷风中摇曳，能感觉到它的热量的只有周围须臾即化的雪花。围坐在它旁边的人们早已麻木，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像飞虫一样聚集在看似可以释放光和热的物体旁罢了。已经有无数的人在想要起身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行动，在行走时发现自己的脚趾已经不见。
没有人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说不定都没有人意识到我的存在。我和副官在人群中前进，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幸运的是，我们有还算够用的燃料。从这里向北有一条冰封的河，还有一大片森林。但那里怪物活动频繁，不适合让难民扎营。每天我的队伍都会带着仍有力量的难民们去那里砍树，捕鱼，运冰。煮沸的雪水也是很好的水源。极少量的盐都用到了医疗上，每天的食物基本就是腥味极大的鱼汤和一些只能说是无毒的野菜根。
但人是不可能靠着这些抵御寒冬的。驻扎在此一个月，几乎所有人都到了极限。而那些没能撑过去的人，现在都躺在我要去的地方。
所谓的“冰窖”并不是个窖。如果有可以遮风的地方，我怎么也不可能拿来浪费到尸体上。“冰窖”是一个用土墙和简易木栅栏隔开的区域，里面堆放着不幸遇难者们僵直的身体。
“大人，来这边。”
副官带我来到了冰窖的一个角落。
“……”我看见了他想要说的东西。
墙上有个洞。
“今早发现的。”
“是怪物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出来。
“没有怪物的足迹，只有人的。”
“尸体的数量呢。”
“有减少，但是身份不方便核实。”
“尸体数之前每天清点的时候有发现异常吗？”
“大人，您应该明白的，比起增加的数量，少那么几个尸体根本察觉不出来。再加上几乎每天都有失踪者，想要察觉非常难。”
“直到这个洞暴露了。”
“是的。”
我应该感觉到什么？恶心？愤怒？恐惧？错了，我现在只感觉到理所当然。这才是最让人恶心，最让人愤怒，最让人恐惧的。
这里根本不是地狱。当你觉得某处是人间地狱时，就总会有新的事实来打破你的认知。
“如果暴露了，就说是怪物做的。”
“那这个洞呢？”
“……”
“大人，在这种情况下您不需要被太多传统思想束缚。”
“去和拜姆研究一下。”拜姆是我们的主医师，“今晚之前得出一个结论。我不想让疾病蔓延。”
“是。”
“我要再去一趟堡垒里。最新的生还者名单有吗？”
“有。在主帐里。”
加快步伐，再次穿过人群。所谓的主帐，主要是为了保护文件和一些脆弱的物资。为了确保安全，这里也是骑兵们的休息室。只不过我们早就没有战马了。
拿上日益变薄的生还者名单，我独自走向紧闭的堡垒大门旁，拉动绳索摇响了门内部的铃铛。
小窗打开。
“不用看了，是本小姐，没别人。”
“大人请进！”
只为我和我的骑兵们敞开的小门打开了。
“带我去见阿姆斯子爵。”山谷主人阿姆斯伯爵的弟弟。
“遵命，葛温德林大人！”
葛温德林，对，我是葛温德林。
进入堡垒，暖流瞬间让我的身体回想起了一大堆东西。僵硬的四肢有点微微发麻，这是知觉复苏的证明。
堡垒顶部的走廊，这里可以看见山谷中的情况。我没有对耶伊拉说谎，之前确实已经收容了三批难民。他们现在分布在山谷中的三座城外。根据陪同进入的骑兵们反应，这些难民现在正过着还算正常的难民生活。他们之中最有钱和最有手艺的人甚至还找到了住所和工作。
实际上这些“幸运儿”们根本不是靠运气进去的，他们被优先挑选出来都是有一些原因的。而剩下的这些，只能在山谷外等待。
“葛温德林大人！”阿姆斯子爵看见我立即迎了过来，“真是辛苦您了！”
“当做行军打仗的话，这也算不上最艰苦的环境。”
“哪里！这种苦哪是您这种金枝玉叶该受的！如果您愿意，您随时可以选择住在堡垒里来管理难民营！”
“不能真正体会一线的状况，就做不到真正有效的管理。”
“我大修雷德还能有您这样的领头人，真是国运未尽的表现啊！来人！愣着干什么，准备好茶和点心去啊！去把我珍藏的——”
“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我拿出名单，“这个人数如何了。”
“……”他皱了皱眉，“大人，我们坐下谈吧。”
总之先坐下吧。
“说，如何。”
“大人，您也是知道的。兄长他不是不愿意接收难民，从贝尔德被毁开始，我们马西里谷收容的难民数量就仅次于墨吉利斯。”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带这些难民过来的。
他们，相信着我，跟着我来了。
“谷地里确实还有空间。这里没有大型怪物，也有很多天然避风处适合扎营。但是啊……大人，兄长的用心您应该是明白的。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谷里的居民对难民都非常警惕。”
他说的“事”，基本都是发生在全大陆的。因为收容难民而拖垮了本地的，难民和原住民发生冲突而政府无法协调的，难民们直接化身暴民开始抢劫的，各类失控事件比比皆是。所以各地对难民的存在都警惕了起来，哪怕有能力接受，也会尽可能控制数量和筛选质量。
“那么目前为止放进去的难民们，还没有让你们的人民放心吗？”
“大家相处地还算融洽。毕竟最早从贝尔德来的难民已经在这里扎根了。他们也是帮助新难民们的主力之一。但是难民势力在逐渐扩大，各种不稳定因素也开始抬头……这样下去肯定会出问题。”
“所以你们还是嫌多。”
“不不不不，这个数量已经完全在我们的接受范围内了。只是城内难民的安置和相关规定的落实还需要时间。一周，和之前兄长承诺的一样，最多一周，我们就可以把剩下的难民都放进来了！”
再过一周，人数也估计剩不了多少了。这或许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和我的骑兵们也已经到极限了。如果谷内真的发生了什么冲突，我们也做不了什么。阿姆斯兄弟或许会担心葛温德林的大军之后会来算账，所以对我毕恭毕敬。但难民不会，他们什么都不怕，毕竟他们已经超越了死亡。
更何况，他们之中有不少对我恨之入骨。
最终，一周之后，名单足足又薄了一半。成堆的尸体在堡垒卫兵的帮助下在堡垒内侧的一片空地掩埋。遇难者名单有名无尸这件事，也没有人过多追问什么。
地狱，一个又一个地狱。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决定返回修雷德城。
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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