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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两名护卫骑兵用借来的马一路奔行，终于赶上了运送物资的飞艇。在我联系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表示可以为了我延后一天返程。但我最清楚这一天代表着什么，所以最后马不停蹄赶上了。
傍晚，飞艇在修雷德城外降落。和运输兵们告别后，我们再次骑马直奔城中。
我不想走大门。首先是我不想让守卫们看见我这如同逃兵一般灰头土脸的样子。然后就是我不想看见城里的景象。
修雷德城没有翻新成前国王陛下的心中的形象，但在现在的局面中完全可以被称为繁华。这里也收容“难民”，不过想也能想到，这里收容的都是各地的贵族。他们大致分两种，一种是事发时不在贝尔德或者在第一次大混乱期间流落到各地的中央贵族。另一种则是各地方大贵族出资或者托关系送来避难的家眷。
如果阿卡冯男爵的女儿莉莉还在，她也会被送过来。
从相对无人的侧门进入。这里是仓储区，不会有太多人经过。列队巡逻的卫兵我们倒是碰见了不少。他们每次都能快速认出我这身行头和我，然后立定行礼。我也只能向他们点头示意，然后加速逃走。
他们心中肯定会有疑惑吧？我为什么回来了？我不管难民了吗？不过应该还有些人……不，一定会有那么一些人的心中不光是疑惑，还有窃喜和嘲笑。
我在做无用的事，我在浪费宝贵的资源，我在拿自己和战士们的生命作秀。对，他们说的都对，从结果上看我确实基本上都在给别人添麻烦。
所以我回来了。
四大家族在皇宫中都有自己的区域，当然属于莫比迪克的其实是软禁区，而且就在皇家卫士的指挥部旁边。而指挥部的另一侧就是葛温德林的区域。实际上目前无论是皇家卫士还是修雷德城的守卫，有半数都是来自葛温德林。
“小姐，您回来了！”照顾了我二十年的老管家专门来到区域大门迎接我。
“嗯，本小姐回来了。”直到这一刻，我的心才稍微有点放松。但现在可不是能放松的时候。
“老爷在等着您。”
我回头看了看跟着我一路劳顿的两名骑兵，他们整齐地向我敬礼道别。
“安顿好他们。”我对老管家的随从说道。
随从向我微微鞠躬表示明白。
然后，该开始办正事了。
“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进来吧。”
我推门进去。父亲大人还在戴着眼镜研究地图。他的办公室堆满了各地送来的公文，这其中我相信有至少三成都是求援。那些毫无意义的求援在送到这里以前就会被筛选掉，以免浪费这位六旬老人本来就所剩无几的精力。
绝望的呐喊化为文字，仍不停地向全大陆输出着噪音。错在谁？他们除了惨叫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呢？我们只能堵住耳朵，按部就班地去尽可能拯救我们能救的人。
我试过，我失败了。
“一路旅途辛苦了，我的女儿。”
“我只是在白忙活而已。”
“不，皇宫里对你的评价还算可以。你确实帮我们缓解了不少压力。”
“舆论上的？”
“实质上的也有。你太累了，娜维塔，我觉得你需要先休息。”
“我还没到可以休息的时候。父亲大人，我这次回来是想让您帮我组织一支队伍。”
“我说过很多次了娜维塔，再强的队伍现在也无法对抗自然。”
“我不是为了对抗自然。”
“哦？”
“我需要一支足以镇压暴民以及攻破目前全大陆任何堡垒的队伍。”
这才是正确答案。
父亲大人摘下眼镜。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现在全大陆的戍卫能力都在下降。真正难攻不落的堡垒也基本都在贝尔加的控制之下。除去那些的话，组建一支够强的队伍应该不难。”
“……”父亲大人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事实上我们确实可以拿出这么一支队伍，而且一直在筹划。”
“那就由我来率领他们吧。”
“是个不错的提议。无论是实力角度还是对当前整个大陆实际情况的了解，你都是最佳人选。但具体细节我们明天再谈，我需要一些时间。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遵命，父亲大人。”
我行了军礼，后退几步后转身准备离开。
“娜维塔。”父亲大人叫住我，“过来，来我身边。”
“父亲大人？”因为他行动不便，所以我走到了他身边。
“附身过来。”
“是。”我以为他要偷偷给我交代什么什么事。
结果他一把把我拥入怀中，用手轻抚我的头。
他强健的身体在这一年多变得消瘦了不少，但他的胸膛依然宽阔。这双大手，曾经教我握剑的手还是这么粗糙和温暖。
“娜维塔，这一年多辛苦你了。对不起。”
“父亲大人，您不必自责……这完全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
“我……我还不够努力。”
“您已经足够努力了，父亲大人。接下来还有希望，我们还没有输，还有无数生命等着我们去拯救，所以……”不能哭出来，在他面前我绝对不能哭出来，“让我们一起继续努力吧。”
“好，继续努力，以葛温德林之名。”
“以葛温德林之名。”
离开父亲的办公室，达令就在门口。
“哟~。”这个独眼龙就像没事人一样轻快地向我打招呼。
“达令，本小姐回来了。”
“我本来想第一时间去接你的，结果会议实在是太多了。”他走过来，整理了一下我肩上的头发，“走吧，饭都准备好了。趁现在这个机会，吃饱喝足，好好休息。”
“嗯。”
我们开始向餐厅前进。
“会议内容还是老样子？”他参加什么会我差不多是能猜出来的。
“是啊，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是死不让步，效率根本提不上去啊。”
“皇族有皇族的底线，现在还没到要对公会言听计从的境地。如果放弃了底线，几百年来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这我还是懂的，所以我就敢对你发发牢骚。”
作为目前军中极少具有古龙讨伐经验的人，即便达令的“成分不够纯”，他也成为了各地对古龙防卫计划的重要参谋。我们的很多据点并不是被一般怪物攻破的。最主要的原因有三点，一个是补给线路被怪物切断而且没有足够的兵力去保障。一个是军民之间、本地人和难民之间甚至本地人和本地人之间发生冲突，让怪物找到了可乘之机。最后就是古龙压倒性的力量。
第一种已经通过收缩阵线和重新规划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第二种是各地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之一，是我们下一步要针对的目标。第三种，就完全是力量问题了。
我们不能完全依靠公会，明眼人都会发现公会在接机改变我们的管理模式和军队结构，还想获取更多在人类社会的话语权。一旦他们成功，我们就再无自主开拓的可能。
修雷德自古以来的开拓是否正义？我们为什么还要死抓着这个权利不放？这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毕竟谁也不想背上千古骂名，被子孙后代唾弃。
但这……或许才是我们沦落至此的真正原因吧。
进入餐厅，迎面而来的香气瞬间激活了麻木的身体。
“来吧，听说你要回来后，厨师们昨天就开始准备了。可惜现在修雷德城也没太多好东西，所以相比贝尔德水平可差得太远了。”
“没关系，要是真搞出贝尔德时期的那种盛宴，本小姐第一时间就会去砍了负责人的头。”
“哦哟，你现在戾气可太重了，我的大小姐。”
“说说而已。”
这顿饭，是我一年多以来吃得最丰盛的一顿。但我完全尝不出它们有什么味道。
恶心。
鲜美的肉汁，爽口的蔬菜。味蕾每一次遭到刺激，将快乐送来我的大脑时，就会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恶心感将其冲走。
我吃的是什么？肉？什么肉？
是难民们的腐肉，是以无数生命为代价才可以端到我面前的罪恶结晶。一双双空洞的眼睛在盘中看着我，在四面八方看着我。即便我停下刀叉，即便我闭上眼睛，依然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目光。
“娜维塔。娜维塔！”
达令把我拉了回来。
“……”我的双手紧握着刀叉，不住地抖动。
“娜维塔。”达令轻轻撩拨我的刘海。
“……”我才发现我现在呼吸急促，满头大汗。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人在饭里下毒了呢。”
“抱歉……”
“没胃口的话就算了。你现在精神状况确实很糟。”
“不，我还能吃，这么好的饭菜不能浪费。”
“你看你手抖的。不如这样吧。”他用他的刀叉帮我从盘子里切下一块肉，送到我嘴边，“啊~。”
“——！？”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这明明是很平常的事，在那段安稳的日子里我们在不需要注重礼仪的场合也做过很多这种傻乎乎的行为了，按理来说我早就应该习惯了才对。然而这次我整个脸突然之间就都烧了起来。可能是真的因为精神状态已经不稳定了吧。
但这块达令送上来的肉我还是要吃的，当然要吃。
我的恶心感和罪恶感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消除，不过我最起码可以控制住它们了。
饭后，达令又被叫去参加一个短暂的紧急会议。我先一个人回房间，好好泡了个澡。在之前的环境里，冬季想要好好洗个澡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旦感冒，对难民们来说就是死路一条。对我来说也会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成为累赘。
所以我刚才其实不是很敢离达令太近，因为我几乎可以确信我身上的味道不是很好闻……
在我洗完躺到床上后，达令才回来。虽说他让我先睡，但在这柔软的床上我莫名没了睡意。
等他也洗完之后，我们在被子里依偎在一起。
“娜维塔。”
“嗯？”
“其实作为你的男人，听着你在外面的那些事迹，我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你没必要自责，达令。你在这里做的事比我做的要有用得多。”
“但凡皇族能再信任一点公会的使者们，我就可以脱身去前线了。我申请了好多次去一线考察调研，结果都没成。”
“就你？现在还是别去了。”
“我好歹也曾经是个猎人，干的事情不怎么光彩，实力还是有的。”
“不许再提那些事了。”
“好吧好吧。”
“……”
“……”
“娜维塔。”
“嗯。”
“我刚才听说了，你对父亲大人说的话。”
“嗯。”
“我觉得你没错。”
“嗯……”
“其实我一直想劝你，结果你自己下了决定。”
“……”
“辛苦你了，从今天起我们换个方法努力吧。”
“嗯……达令……”我忍不住了，“我能哭吗……”
“哭吧，这没别人。”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哭嚎，呐喊，发泄。一直到累瘫，一直到睡去。
曾经的葛温德林，从此，不复存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