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小提子——!这个拼不到一起——!”
“刚才不是才遇到过?”
“不一样的问题!”
“好吧,我来看看。”
放下扳手,眼神示意旁边的爱露稍等一会儿,我走去莱娜姐那边。
“这个,和这个勾不到一起去了!”夜色下的篝火旁,她举着新式弩炮支架对我挥舞。
“刚才不是说了?稍微用点力也没关系,这些零件很结实。”
“不是……总感觉……已经有点变形了,再用力的话就要断了。”
“……”
走过去,仔细看了看。
“确实。你是用了多大的劲。”
“因为勾不上,就差这么一点。”
“你顺序错了。这里的保险要最后开。”
“还有顺序这一说!?”
“不然呢?莱娜姐你平时维护斩斧,对机械的理解应该不会这么差才对吧。”
“我是完美的使用者,不是发明者!只要你把方法清楚告诉我,我就可以像一块海绵一样全部记住。”
“这个顺序的事我刚才绝对告诉你了。”
“那就是你没说清楚。”
“行吧,这下清楚了吧?”
“放心,我已经理解了一切。”
因为人手不足,我们先遣队建立营地的时候不得不全体上阵。本以为组装弩炮这种工作莱娜姐完全可以胜任,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提尔。”通讯器里传来沐的声音。
向她所在的帐篷望去,她正在里面的工作台旁看着我。
“去帮她吧,她那边应该更需要帮忙。”
“好。再有什么问题了就叫我。”
“不会有问题了!”
希望如此。
来到沐身旁,她的黑眼圈非常重。
“你多久没睡了?”
“这个弄完就睡。”她拿起手上的东西,“看。”
那是一根……九十度弯曲的细棍子。
“……你多久没睡了?”
她踩了我一脚。
“说认真的,帮我测试一下这东西。”
“这是什么,撬棍吗?”
“指示器。”
“啊?”
“从追猎者身上拆下来的那个探测器,我把它整合到我的天眼里了。这个,还有这个。”她拿出另外一根一样的细棍子,“一起用的话就是指示器。”
“你确定那东西能直接用吗?别又吐一地番茄汁。”
“别提番茄汁了,带来的都喝完了我正烦着呢。探测器直接传递的信息确实太过强烈,但我们需要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所以要我做什么?”
“拿着,两个都拿着。”
她把两根棍子递给我。
“这样?”
“握住短的那一头,把长的那一头平行对准正前方。”
“……这样?”
“对。”她摸了摸下巴,“嗯,果然很蠢。”
“信不信我把这对玩意儿插到你的尖耳朵里。”
“别说,我还真考虑把这两根像触角一样插在头上来着。”
“行了,接下来要干什么?”
“稍等。”
说着,“指示器”在我手中转动,一同指向了一个方向。
“成功了?那我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干扰,只要指示器还能正常工作就算成功。另外我还想看看从旁人的视角看看拿着这两根棍子的样子到底有多蠢。”
“哦,是吗,那恭喜。”我举起棍子做出像往她头上砸的动作。
“不过最后调试还是要等到日冕号来。”她微微弯下腰假装躲避。
“那你就不能等到日冕号来再做?”
“浪费不起这个时间。”
“差这么一会儿吗?沐,你当时到底看见了什么?”
“什么意思?”
“你通过那个探测器看到了什么?从那之后你就有点不太对。”
“我怎么就不太对了?”
“你确实是个工作狂,之前也是这样,但……”
“那就对了,我只是发现了新东西太兴奋了而已,这种感觉你也应该知道吧。”
“我确实知道,可你现在的状态总感觉有点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把那俩滑稽的棍子放下吧,我要去睡觉了,日冕号应该明早就出发,到时候叫我。”
“好吧,你去睡。”
沐进到帐篷内层睡觉去了。我一回头,看到有半个头正从帐篷窗口偷窥。
“感情危机?”
“没有。”
“我抱不到孙子了?”
“你什么时候成我妈了。”
我放下支撑帐篷床帘的支架,把那张笑脸挡在遮住。
“我不算婆家人吗?”结果她从正门钻了进来,“如果不是辈分会有点不对劲,我差点就成你爷爷的干女儿了。”
“我那个我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在哪的爷爷,这也算的吗?”
“当然。”
莱娜姐从北地跑出来后和旅团一起行动,在哈里耶成为猎人,背后都有我这个爷爷在推动。但我真不知道他是谁,父母在世的时候也几乎没提到过他。我只从团里的一些只言片语知道他是修雷德一带帮贵族处理地下世界杂务的人,可能和贝尔加有关,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至于莱娜姐怎么和他认识的,怎么差点被收为干女儿的,我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拿着爷爷的信,我父母收留了她。
“这些年的冒险都没你的戏份,事到如今跑出来装家长,我可不会轻易买账。”
“那就当朋友嘛。”说着她就又把胳膊挂在我的肩上,“来聊聊,我还挺喜欢恋爱八卦的!”
“没什么恋爱内容。”
“那就聊聊你们的这个领班呗。沐长老,说实话我只知道她是个特别厉害又特别认真的工匠,没想到她工作起来居然这么……不要命?”
旁人看来似乎确实是这样。但对沐来说这不是源于对工作或者研究的狂热,而是一种诅咒。或许……找莱娜姐谈谈也不错?她这个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不靠谱,而且她的那套人生哲理说不定正是沐现在缺少的东西。
“莱娜姐,你有没有遇到过那种,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当然有啊,小提子你傻了?我是为什么跑出来的?”
“联姻的事吗,确实也算。”
“沐长老也要联姻?”
“如果只是联姻这种事她肯定早就做了。她面对的是更大的责任和更艰巨的任务。”
“例如什么?”
“一个种族复兴的希望,还有他们曾经犯下的罪孽。”
“这也太笼统了。”
是很笼统,但绝对没有夸大。
深渊之望计划已经失败,摇篮虽然半死不活但还有抢救余地。现在这个环境下,指望公会再出资推进摇篮的解冻是不太可能了。摇篮中幸存的同胞们仍在一天天衰弱是事实,无数珍贵的知识也在逐渐消失也是事实。而其中,说不定就存在可以扭转乾坤的重要信息。
这是沐的第一使命,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而沿着禁忌之路前进了这么久之后,她发现更可怕的是越来越多的事需要她去做,并且只有她能做。
就连这次的工作,她也觉得用古代龙人的技术来解决古代龙人犯下的错是她的义务。
“龙人的思想和我们不同,他们的集体观更强,更相信命运和与生俱来的使命的概念,沐被期待和责任感束缚着,一个人战斗了几十年。她沙哑的声音你应该印象深刻吧?”
“啊,确实。长得挺可爱的,结果一张嘴是那个声音,真的让人出乎意料。”
“那是她常年研究材料对咽喉造成的永久损伤。”
“这么说来……我好像也见过一些老工匠也是她这种声音,不多就是了。”
“只有经常进行探索式研究并且防护措施不到位才会这样。”
“啊……那确实够卖力的。”
“所以莱娜姐当初逃婚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沐从你这学点东西?”
“我怎么感觉自己要被你当成反面教材什么的了。”
“是正面教材吧。”
“不不不,你将来带孩子的话,一定会说,啊,你看看你莱娜阿姨家里人都希望她当个好孩子结果她杀了一堆人跑路了,以后千万不要学她,之类的。”
“首先我这个身体不会有后代。就算如果真通过别的方法有了孩子,我也会遵循自由发展的原则。如果他真愿意学你,我也不会阻拦。”
“啊!你这个说法,一听就把我归在坏的一面了!”
“咳,没有,错觉。”
“啧,无所谓了,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
“抱歉……”
“哈哈哈别当真,觉得我是坏人就对了,这反而是在夸我!不过小提子,我当初其实真没想太多。什么代价啊,自由啊,责任啊,家族关系啊,我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懂什么。说真的,我虽然非常不愿意,但如果气氛到那里了我也就从了。毕竟大家都在劝我,我也很喜欢大家,因为我一个人的自私让全族牺牲确实不太好。”
实际上牺牲的又是谁呢?
“那最后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的?”
“这件事我只对阿瑞说过,其实吧……是对方那个和我联姻的对象要求的。”
“什么?他让你杀了他全家?”
“倒不是这么离谱的要求。一般提到这种年龄差距比较大的联姻,大家都会想到是个五大三粗的野蛮大汉糟蹋我这样的小姑娘。其实不是的,那个家伙根本不是战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他有喜欢的人,但没有勇气争取,最后被远远嫁到了贝尔德给某个老贵族。所以他的心早就死了,现在与其让自己再制造一出惨剧,不如让我杀了他。”
“你就动手了?”
“不是,我有那么冷血吗?”
“实际上你不就是动手了?”
“那……确实。因为我是真的看不惯他,更害怕现在如果不做点什么以后会变得和他一样,所以我就动手了。但是啊,小提子,传说在这里有一点分歧,不是我一个人把对方全杀光的,我再勇也没这个实力。”
“那真相是?”
“爸爸妈妈大叔大婶,那些这几天一直在劝我的人,我觉得值得为他们牺牲的人在我动手后都站了出来。那个时候我明白了,啊,原来大家也都不愿意啊。”
“……”
“一通商量之后,我得到了自由,也背下了所有的罪名。结果是好是坏我们所有人都不能确定,但最起码我知道了一个道理。可能这么说有点以自我为中心……而且也不是什么好道理……就是,那些真正爱你的人,真正善良的人,即使你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也不会愿意牺牲你的。当初如果选择牺牲我,得到的可能是一个大家都不开心的结局。”
“……别把我们的希望,变成对你的诅咒。”
“哦!这句话好酷!谁说的!?我能拿去用吗!?”
“一个古代龙人留给沐的临别赠言。”
“即使听到这么酷的话,她还是没开窍?”
“可能是她脑子比较死板吧。”
“你说谁脑子死板。”沙哑的声音从内层传来。
“糟糕,隔墙有耳,快撤。”莱娜姐跑了。
“又说让我睡,又在这里讲我的闲话?”她把门帘挑起一个缝,怨恨地看着我。
“好好好,我走。”
“害得我睡不着了,现在又想走?”
“行吧,那你说怎么办吧。”
我这死脑筋的领班,天底下最聪明的龙人啊。你说你到底哪里聪明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