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手,把那封信抛到海里。
那封信的封蜡上,盖着王国军的徽章。
“看都不看就扔掉,真是让人伤心。”一个冰冷的声音,从码头那边飘来。
没想到,在这个地方会碰见他。在这东多尔玛碰见这个早已远赴贝尔德的人。不过看见他后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吃惊,也许是因为这里曾是我们的东多尔玛吧。
“既然你人都在这,为什么还要寄信。”
“信从你刚刚入港就送来了,当时走不开身。现在总算有点时间过来,结果看到这一幕。”
“我说过很多遍了,不要再纠缠我了。”
“我也说过很多遍了,要干什么是我的自由。”
“你这样让我很困扰你知道吗。”
“很久没见了,去找个地方谈谈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这男人的脸。斯文的气质,单薄的体格。一副柔弱书生的外表却盖不住他那股让人退避三舍的锐气。眼镜后面那刀子一样的双瞳,比来自大多数怪物的直视还要恐怖。如果问我我心目中的修罗道领袖应该拥有何种威严,我第一个想到的应该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没什么好谈的吧。”
“你不答应的话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的。”
“……”干得出来,如果是他的话什么都干得出来。
其实和他在一起我也不是非常讨厌。那么为什么我会用这种态度对待他呢。简而言之,一句话,“他是个好人”。这样看来,我俩的关系就再明显不过了?不,我还真希望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真的只是这么单纯。雷克希娅酱,对不住了,只能改天再请你了。
“那就走吧。”
“好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唉……”服了他了,“你是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的。”
“到了再说吧,不是能在大街上说的事。”
果然,又要有什么事了吗。希望,真心希望我们不要再被卷进去了。
上了马车,我们一路都是无言的对视。从以前开始他好像就是这样,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沉默寡言,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就连和别人独处时也是。我倒不是很讨厌这种对视,因为我自己也算不上是一个话多的人。
第一次陷入这种沉默的时候还有些手足无措,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他也喜欢这样,什么也不做,默默的享受静宁。或者是说更喜欢能在静宁中默默注视着我。可惜当初的我们彼此都还不太理解。
在这对视的不断进行中,他也不是完全沉默的。他眼神中的冰冷与锐气会逐渐消退,最终变得暖暖的。我曾不知多少次,注视着他冷峻的脸和那绿色双眸,观赏着这一丝一丝的变化,期待着跨过境界线的那一瞬间所带来的惊喜。那个少年和我是同类,当年注视着我琥珀色双瞳的他,是不是也读出了什么令自己着迷的东西呢?
到了,话说东多尔玛什么时候也有这么大的酒店了,之前还完全一副猎人据点的粗犷风。虽然我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前了,跟着前辈跑到东部的密林去,路过这里的。
首先下车,一身正装的他左手放到右胸右手脱帽,优雅的弯下腰鞠了一躬。然后微笑着向我伸出手。啧啧,这种待遇,我这个乡下的家庭主妇真是受不起。而且我这身色彩暗淡的粗麻衣服,估计连这里的服务生制服都比不上吧。
不过既然来了,当然就不能丢脸了。缓缓伸出手,用好像没了骨头一样的轻柔感把手放到他手上。慢慢转过身,先把腿伸出车外,然后如同还不会走路的婴儿般,在他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由于没有穿裙子,只能形式的摆出抬起裙子的姿势,屈膝低头向他微笑着回礼。最后,一起昂首挺胸,迈入了镶金的大门。
真是的……我们这是演给谁看呢。
到了包间,他拿着菜单向服务生说了几句后,服务生就鞠躬离开了。
然后,就又变成我们两个了。依旧是沉默,只不过少了喧闹的马蹄声和车轮声。
过了几分钟。不行,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
“你果然还是喜欢这一套呢。”
“谁让咱们之间的共同语言偏偏是沉默呢。”他淡淡一笑,那个少年不见了。
“刚才下车时的那一出,说明你已经正式拿到贵族身份了?”
“是啊,整整晚了四年呢。”那就是去年得到的了?当时应该也给我写信了吧,只不过都被我原封退件了。
“现在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吧。”
“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丈夫去哪了。”
我丈夫。
“因为一些事,暂时不在。”
“就这么放你一个人和女杀手来往吗。”
“我们家的事你就不要过问了。”
他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
“和那么一个女杀手走在一起,还跑到修罗道的老巢去。想不被注意都难吧。”然后开始回答我的问题,“其实从你入港那一刻起我就发现你了。因为这次狩人祭,军方会有一些特殊行动。所以眼线布置得比较紧密。”
“我就知道你出现在这里就不会有好事。”
“我可不是爱惹麻烦的人,最麻烦的人是那位将军。”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我知道如此多有关修罗道情报的原因,希贝斯扎·迪兹多尔卡。没错,迪兹多尔卡,用卑劣手段击败提尔的那个家伙——米里斯扎·迪兹多尔卡的二哥。是迪兹多尔卡财团军火部的总负责人和工程师之一,同时也是财团的首席会计师。成功沾上贵族名号的他,现在肯定已经彻底打入王国军中混出个一官半职了吧。
古修雷德王都被一头古龙——黑龙米拉波雷亚斯毁灭以后,整个国家因为这场浩劫和由此引发的动乱彻底陷入灭亡的边缘。战乱中,原皇族和他们的追随者逃往修雷德城以西的要塞都市贝尔德,并在那里建立起了新的帝国。被抛弃的平民和一些不愿意追随皇族的人在几位大商人的协助下北上,在东北部的雪城利贝尔安家,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共和国。双方都因为以前的教训,选择与公会联手,并分别利用军队和天堑来守护自己新的家园。
贩卖军火发家迪兹多尔卡财团,就算壮大如今,军火交易依然是其最侧重的部分。然而武器不比普通的销售,他们贩卖的不是单纯的商品。他们贩卖的是正义与邪恶。作为一介商人,他们选择了“正义”。能够向国家提供军火的武器商人是幸福的,能够向修雷德帝国这样需求大量武装的国家提供军火的武器商人是更加幸福的。然而,这份幸福却不那么容易获得。
我的原名是米夏希尔里·盖·阿尔巴托·修因雷德。曾是他们迈向幸福一块垫脚石。
“你要参加这次的狩人祭是吗。”
“是的。”
现在,所属于被他们视为最大眼中钉的组织。
“……”
“……”
咚咚咚,“打扰了。”
“请进。”
服务员端着两份餐点走了进来。而那份主菜,我没有猜错的话……
“今天早上才从东城运来。”
“军队的运输渠道就是这样被滥用的吗,你们这群税金窃贼。”
仅产自东修雷德雪城利贝尔的羊肉所制成的烤羊排,我真真正正最喜欢吃的东西。
“还不是因为你嘴太刁了。”
“好一个‘嘴太刁’。”
“来,干杯。”
“还是算了,要是接受了你的美意,我也就成了税金窃贼的一员了。”而且我不想背着他和老情人有更多得来往。
“那最起码尝尝这个吧,大老远运过来也不容易。”
“…………,不用了。”糟糕,犹豫了。
“噗。”桌子对面的他笑了出来,“不用这样也没关系。都两年没有任何交流了,今天好不容易意外见面,你就接受这份神的旨意吧。”
真是赢不过他。一旦有一个失误,再怎么辩解也没用了。在这个比我自己还了解我,同时又是生活在谈判桌上的男人面前,我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败下阵来。
既然都到这份上了,再坚持下去就有些太小孩子气了。围上餐巾,拿起刀叉吃了起来。果然,常年生长在雪山中的峭壁羊,这多脂的肉就是不一样。我本身并不是非常喜欢肉类的,但唯独这个羊排让我欲罢不能。香气扑鼻的油脂和嫩滑的肉质,含在嘴里后感觉就像是尤尔德拉的洁白冰雪一般缓缓融化,滋润着你的每一根味蕾。
“看来你在那边过得也不怎么样呢。”
“哪边。”
“都有。”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手又变得粗糙了不少。”
停下手上的活儿,抬起头盯着他,无言地抗议着。
“如果你想回来,随时都欢迎你。”
“哪边。”
“都有。”
“哼。”
对此他只是笑笑,然后继续如同往常一样,开始静静注视着我。
有没有过吃饭时被人盯着就会吃不下去的习惯?我就有,但惟独在他这里是个例外。这目光就好像音乐一样,存在于背景之中,照射在心灵之上,令人赏心悦目。我喜欢他湖面般的沉稳,他欣赏式的目光,他无微不至的细心。如果某人能有他这么……不,能有他一半细心的话,我估计都会高兴的做梦都在笑。
有钱,有权,有长相,有才华,温柔体贴又爱我。他有着所有我理性向往的条件,然而我们相遇的时机太差了,让我的感性永远无法选择他。那冰冷的锐气就好像陷阱旁边的尖刺一样,随时警告着我。
他是个好人,我不想再让他在我身上浪费青春。但正因为是个好人,才让我下不去手。我又是如此的不成熟,不成熟到能让他看出来我下不去这个手。两年没有见面了,他还是这个样子。而上次见面的时候,正是我和提尔在那个偏僻山城举行婚礼的时候。
没了我,他到底是怎么成为贵族的呢,想必经历了不少艰难吧。我没有脸去问,虽然旁人看来我好像和受害者一样,但对于他我除了愧疚还是愧疚。能坐在这里,也是因为愧疚。
就在此时,急促的敲门声传来。还没等他应答,一个身着制服的军人就走了进来。
“给您的急报。”刚要张嘴斥责的他,被一封信打断了动作。
“看来天神对我的眷顾到此为止了呢。”他站起身把信收起来,“对不起了,米夏,有非常紧急的突发事件。”
“你去吧。”
“这里的东西都已经付过款了,要留下吃完,打包带走还是干脆扔掉都是你的自由。”
“嗯。”
“那么,先走一步了。如果有缘的话,就下次见吧。”
然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果然还是要打包吧……先不说这万水千山运到这里的羊排,这一口没喝的晶莹红酒和软乎乎的小麦面包也都是极品啊。买这些东西的钱,够我自己吃一周……不,半个月的。当然,雷克希娅酱的话估计一天就能吃完……拿回去全当改善生活吧。
“服务员。”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麻烦打包。”
这位小哥,别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掏出小费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总算是动了起来。
没办法,谁让我是个乡下来的家庭主妇呢。
---------------------哇,这打包盒子以后都可以拿来当饭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