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烈阳之下无新事

作者:陈弈闻qaq 更新时间:2022/12/15 22:20:00 字数:17548

“不!你这贱婢!竟敢……”

眼见耗费无数心血所铸成的云音与青木六方剑在自己面前双双陨落,贺纳怒极攻心大喝一声便上前抓去,却忽然重心不稳栽倒于地。

“怎么……”

贺纳心中惊骇,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伸手扶向脑袋却一阵异样触感,低头看去,昏花的双眼所见到一缕缕陌生的花白枯发。

“这……”

贺纳惊骇出声,自己的声音竟忽然变得干枯嘶哑,难以辨认。

作为在濒死之际可以将神魂转移到云音体内的代价,云音身死之时,贺纳就会失去三十年寿命。

缠命契约,悄然生效。

“不……不!不!”

感受到身体极速衰老的老者声声哀嚎,歇斯底里,不远处云音脸上安详的表情显得如此嘲讽。

贺纳狂怒向云音打去,却在泥地中挣扎无法挪移一步,宛若一只重伤的野犬。

意识到力量正在自己体内极速流逝的他,喘息着,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凄惨异常。

弗朗西斯与星野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没有丝毫上前宽慰他的意思。

今日之结局,皆是贺纳咎由自取,他所犯下的罪,瞬间反噬,甚至不给其悔恨的机会。

空吾山各处的幸存者们暗中交换眼神,相熟之人窃窃私语,脸上神情不一而同。窃喜、担忧、慨叹、悲愤……个中情绪难以言说。

但不论心中含有怎样情绪,所有人心中都清楚,从今日起,曾经显赫一时的傀仙门必将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败。

看着安详宁和的苍老妇人与近乎癫狂的耋耄老者,弗朗西斯再度探查了一下体内情形,魔力仍旧极度紊乱,一时半会儿还无法行动自如。

他叹息一声,忽然无比想念华的温暖,他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将一路的所见所闻分享与华,感慨命运之无常。

忽然平静已久的空间忽然传来阵阵波动,弗朗西斯抬起头去,却发现那久负盛名的《繁星无月大阵》悄然淡去。

此时皓日当空,浮云朵朵,晴空之下微风拂过,吹散了淤积于空吾山上的血腥气息。

身上感受到阵阵暖意,弗朗西斯不由得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来。

擅自发动大阵的三川逆早已身死,唯一能够操控阵法的贺纳力量也极度衰弱,那大阵自是无力维持,停止运转,阳光再度照耀在空吾山上。

似乎一切都已结束,只是……空吾山四周竟出现数十队伍,立于空中,人影绰绰竟有数千人之多。

看他们衣着服饰各不相同,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的样子,众人不由得心中一惊,他们是谁?难道又是三川逆准备的后手?

那凡人竟料到自身的手段与远古生灵魄吾都有可能无法彻底摧毁傀仙门,竟唤来援兵对其进行最后一击?

众人心中正惶惶之间,那十余部队见大阵展开,皆是惊异于空吾山上的惨状,片刻之后便发现了山中仍旧动弹不得的一众人等,极速降临于地面。

“师尊……您这是?”

“灵空长老……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一副惨状……”

“苦若般大人……我等听闻您陷入危难,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你们……怎会出现在这里?”

被永眠虫体液影响之人满脸疑惑。

那些人马赫然噬尽窟、十七众、月华馆以及其余到访空吾山的名家高层的同门信徒,双方彼此对视,神情精彩异常。

经过七嘴八舌的一顿交流,众人这才捋清事实。

原来他们所在的势力,数日之前都曾收到了未曾署名的讯息,说是傀仙门将会发生剧变,需要其派遣人手进行营救到访其的一众高层。

众势力半信半疑,核查之后发现果然无法联系到那些出行之人,于是连忙清点人手,率队向群空道极速进发。

而等众人一路披星戴月赶到空吾山时,却发现护山大阵开启,任何人都无法将消息传递进去,也自是无力攻破金仙上品阵法,只得在外面焦急等候,直至……

闻言一众高层也长出一口气,将傀仙门中昨夜至今所发生之事简略地告知众人,看着那几乎被彻底摧毁的空吾山,以及满山血迹,众人不由得纷纷慨叹。

傀仙门中幸存的那些高层在一旁默默聆听,看着各方势力不时向自己投出玩味的目光,内心不由得沉到谷底。

那不曾署名的讯息,显然就是三川逆的最终手段。

他估算好时间,让众援军在大阵即将展开之前抵达于此。

届时,大阵内存活的若是正将众人挫骨扬灰的魄吾,那一干人等会首先成为魄吾复仇路上的累累白骨。

若魄吾功败垂成被人斩杀,那也无妨,面对无力反抗的傀仙门众,昔日的盟友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露出爪牙,将其彻底瓜分肢解。

众人只觉一阵阵苦水向上翻涌,偌大一华清家竟当真栽倒在一凡人手中。

弗朗西斯与星野对视一眼,不由得感慨三川逆果然好手段。

而繁星坊没有派遣援军的缘由,想必是那位本愿寺总脉主料定星野在弗朗西斯的庇护之下定会平安无虞,故而按兵不动。

了解到事情的大概经过,众援军分工明确,一部分展开对众高层的救治,月华馆的信徒在此,拔除蛊毒更为轻松。

另一部分开始漫山遍野地搜寻,名义上是对可能的幸存者进行搜救,实际则是清点即将瓜分的傀仙门资产。

而援军中的为首几人,更是直奔贺纳与弗朗西斯所在之地。

“堂堂傀仙门门主,在赐临碑排名四十多名的贺纳君久卫门,竟落得这步田地,着实令人叹息。”

一身材修长的俊朗男子站在贺纳面前轻声叹息,他名为昆玉性得,是月华馆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馆中指派他负责此次支援行动。

可贺纳却没能回应他的话语,他因为身体机能的极速衰退,又因失去一切而怒极攻心,昏死过去。

看他那气息衰弱的样子恐怕就算能再度清醒过来也时日无多了。

“哼,他死了倒是好事,用千具傀儡组成的金仙中品阵法与我们换得那一小段青木,只为为他精心准备的傀儡锻造武器,若他与那傀儡同时幸存,不知道会产生多大的麻烦。”

另一位面若寒霜的女子冷声说道,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弗朗西斯与星野,她是噬尽窟的才女井田悠,深受巨虫希斯莱特器重。

“嘿嘿,老东西死得好,死得好啊!

不死的话……这些东西我们还拿不走了,不过那远古一族魄吾身上的素材与符咒你们可得让与我十七众,剩下的我们什么都不要。”

最后一人更是毫不掩盖自己眼中的贪婪与喜悦,他是十七众的援军之首,名为生落三铁,身形粗犷,是位生性急躁之人,还未等断明周围局势就开始嚷嚷着如何瓜分眼前所得。

“你怎么能……”

之前在三人接近之时,弗朗西斯与星野并未主动开口,毕竟弗朗西斯身受重伤,而星野玉佩受损,无力再战,不清楚三人来意之时还是保持缄默为好。

可那魄吾明明是弗朗西斯拼尽全力才将其击溃的,如今却要被这人摘走胜利果实,星野怎能坐视不管?

注意力一直放在贺纳与魄吾的残躯之上的三人这才正视弗朗西斯与星野,向前几步。

生落眼珠转了两转,显然早已辨识出那面色有几分苍白的女子正是繁星坊的高岭之花星野结衣。

面对生落的目光,星野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说道:

“生落先生,你可以去问苦若般前辈,师弟……弗朗西斯他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将魄吾击败,你又怎能当着我们的面去索要魄吾的残躯?”

几人显然都听闻过弗朗西斯的名号,那昆玉与井田对视一眼,望着那满身伤痕的弗朗西斯露出好奇之色。

就是此人斩杀梦魇,在赐临碑中一步登天?

两人天赋都算上乘,与弗朗西斯一般年纪却只能在碑上三四百名徘徊,怎能对弗朗西斯不抱有种种复杂情感?

可那生落显然不在意这些,十七众的神祗‘万物诞生’赫洛特克这些年来对符咒一道颇为痴迷。

若是他能将这些远古符咒带回去献与大人的话,说不定等十七众的哪位大人不幸罹难,大神心生欢喜能赐予他一件真正的神兵。

所以他怎能放过这眼前的臻宝,冷笑一声,迫近气息衰微的二人,冷声道:

“不要开玩笑了,星野,你当我们几个都是白痴不成?

那魄吾一族乃是四百年前诸位神祗大人最后灭掉的种族,被评为金骨上品,难缠无比,又岂是他一个勉强进入碑上前二百名之徒能够击溃的?

我看啊……”

他转身指了指那面容苍老的贺纳与云音,句句紧逼:

“明显就是贺纳门主以及他的这具傀儡使用某种消耗寿命的禁术,这才勉强将其斩杀。

那名为弗朗西斯的小子说不定在面对魄吾的瞬间就被其重伤,如今贺纳门主变成这副模样,你自然说什么都可以喽……”

“你怎么能……如此无耻……”

看着生落嘴皮一张一合,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气急之下,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无耻?”

生铁望向星野那显得楚楚可怜的神情,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欲念,狞笑着说道:

“真有意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繁星坊应该还有个姘头吧,好像……叫泷泽明秀是吧?

之前他不明不白地失踪了,没过几天你就成了那位京极佑的未婚妻,难道不是你们奸夫**将其害死的吗?

然后你没消停几天,居然又和这个小白脸搞到一起去了……真是……令人不齿……”

被人这般诋毁,无异于伤口被人撒满盐之后又踩上两脚,星野胸口剧烈起伏着,明明想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却已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世上怎会有人对陌生人抱有如此大的恶意?

看着她那不住颤抖的双肩,弗朗西斯轻叹一声,他知道此刻别无他法,唯有将言语化作利刃,才能庇护那可怜的女子。

“现在这世道……真是可怕啊……”

弗朗西斯忽然仰首望天,朗声说道。

声音颇为清亮,几乎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

当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到自己身上后,弗朗西斯忽然装作旁若无人的态度和星野说道: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哭泣了呀,师姐,

不就是有条野狗趁着你我重伤之际在那里狺狺狂吠吗?

你又何必因为他污染了你的耳朵而伤心?

想来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人会把野狗的叫声放在心上,师姐你还是太温柔了,就连牲畜的话都那么在意……”

其言辞之犀利,让生落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瞠目结舌愣在原地,余下两人更是忍不住脸上笑意,这弗朗西斯,看来还是位有趣人物。

“你……你……”

耳边传来的阵阵窃笑让生落面庞涨得通红,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向弗朗西斯。

“哦呦……按照你们威尔史克人的话来说就是伊西丝大人在上!野狗居然会用爪子指人了。”

弗朗西斯表情极度夸张地说道,一旁泪眼朦胧的星野硬生生止住泪水,没想到自己这位平日里待人恭谨的师弟竟能露出这般嘲讽神情。

“不过……”

弗朗西斯的声音忽然降低,眯着眼睛望向生落,丝毫不掩饰眼中厌恶。

“一直在食用粪便的野狗第一次看到人的食物,发现那食物的主人身受重伤,战战兢兢的神情立刻消失不见,对着重伤的人族张牙舞爪、洋洋得意、凶神恶煞、屎尿齐流地狂叫起来,却掩盖不住满口粪便的恶臭,未免……有些滑稽了。”

“小子!你不要太猖狂了!”

被戳到痛楚的生落目露杀意地望向弗朗西斯:

“你莫非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在门中身为仿神兵的拥有者,哪曾受过这般羞辱,生落只觉全身气血翻涌,恨不得将那弗朗西斯碎尸万端,让他再也露不出那种讨厌神情。

说着,丝丝魔力在他周身汇集,一柄颇为奇特的长刀浮现在其手中,其上血雾翻涌,竟传来阵阵哀嚎,不知道拿多少活人进行生祭,赫然是他受赐的那把仿神兵。

阵阵杀意袭来,星野虽然面色惨白而仍旧坚定地挡在弗朗西斯面前,不肯离开一步。

“你当然可以杀我。”

弗朗西斯内心感动,语气却愈发低沉:

“想必我本愿寺总脉主与家师九华院并不知晓我们来到此处为贺纳门主锻兵之事。

想必在场的诸多势力高层,也一定会严守秘密,不会向外界宣扬你斩杀了他们的救命恩人一事。

想必你十七众天赐神兵,在威尔史克独树一帜,往后的日子里不需要任何繁星坊出产的魔药、符咒、阵法、灵宠也能屹立不倒。

你尽管动手,以彰显阁下武运昌盛。”

弗朗西斯此语,句句击中生落要害,他粗重地喘息着,死死地盯着那躲在女人身后,满身血污的男子,却无能为力。

但是……他又怎能在诸多势力面前被一个动弹不得之人逼到这般狼狈的境地,眼见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生落怒吼一声,踏步向前。

他虽然真拿弗朗西斯没什么办法,但打落对面几颗牙齿,让他的脸上少露出那种自以为是的事情还是能做得到的。

“滚开,女人!”

他粗暴地推开星野,扬手便向弗朗西斯的脸上扇去。

弗朗西斯目光阴沉地注视着他,直至其脸上的神情由暴戾转为惊愕。

他的右臂忽然不翼而飞,生落满脸骇然地转过头去,望向那他再熟悉不过的惊人威压:

“苦若般……大人……您……这是……为何?”

“谁允许你这般欺侮我的救命恩人了……”

苦若般缓缓踏步前来,每走一步其周身威压都盛上一分。

“苦若般大人,明明是……这小子……”

那生落在剧痛之中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兀自辩解着。

苦若般甚至连手都没抬,生落的左臂也被齐根切断。

那失去双臂的男子终是无法忍受剧痛,惨呼一声便昏死过去。

用魔力将生落那两根被切断的臂膀引到面前,苦若般冷哼一声,那臂膀毫无挣扎地炸为无数冰屑,看来生落此生怕是再难以挥刀了。

做完这一切,苦若般才走到弗朗西斯面前,声音中带着几分歉意:

“抱歉,弗朗西斯,星野仙子,让二位受惊了。

那噬尽窟的蛊虫着实厉害,即使有月华馆一众高人出手,也才堪堪解除其作用。”

“苦若般先生你要是这么说……同样被暗算的老朽还真不知道应该自傲还是还是羞愧啊……”

还未等弗朗西斯回话,另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古手老者含笑看着弗朗西斯。

而那位月华馆的灵空长老更是一语不发,跪倒在弗朗西斯面前,一股如月光般飘渺的魔力覆盖其周身。

其显然与弗朗西斯在极乐道遭遇的永山的魔力同源,只是不知道要厚重上多少倍。

在伤势极大缓和之后,又有数种珍惜医疗魔药不由分说被灌入弗朗西斯口中。

感受到周身魔力似乎比全盛状态还要充盈一些,弗朗西斯满足地舒了口气。

还未等他向几人道谢,三人却齐齐向弗朗西斯躬下身来。

基于他们的身份,这基本上是他们所能用出的最大礼节。

“三位前辈……莫要折煞小子……”

“何出此言,弗朗西斯?”

古手抬首,正视那年纪甚至比他儿子还有小上一些的年轻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

“我三人也算是在威尔史克成名已久,平日里以前辈高人自居。

我与苦若般更是在碑上跻身前百,灵空长老更是在月华馆享有盛名,没想到竟被一介凡人暗算,耻辱地倒在一旁。

看着你身为晚辈与星野仙子直面那金骨上品的魄吾一族,直至将其击溃,拯救我等性命。

还有宵小之辈乘人之危不利于你……我们怎能不感到羞愧呢?”

感受到对方的诚意,弗朗西斯也不好再过多客套,轻声笑笑,没有言语。

“所以……这魄吾的残躯,自然归属于将其击溃的弗朗西斯你,我想……没有人有异议吧……”

苦若般接口,顾视四方,宣言弗朗西斯的丰功伟绩。

那些不论是经由治疗赶来的一众高层还是各路援军,皆是满面钦佩之色的颔首赞同。

他们怎敢有异议?上一个争夺魄吾残躯的此刻正失去双臂昏厥倒地呢。

“既然如此,晚辈就不客气了。”

弗朗西斯对三人躬身行礼,转身对魄吾的残躯进行收集。

虽然失去高密度魔力的庇佑,它的躯干不再坚不可摧,但那仍旧闪耀着淡淡红芒的远古符咒,弗朗西斯想坊中的符咒一脉定然会十分感兴趣。

在整个过程中,那华清家的三人果然立于原地,没有丝毫上前窥视的举动。

弗朗西斯这般背景,又展现出几乎能与三大摄家的同龄人一教高下的天赋与实力,自然要借着这机会结交善缘,说不定日后就会排上用场。

等到弗朗西斯满意地转动着自己手中的戒指时,古手又上前说道:

“弗朗西斯……我们……现在要对空吾山全境进行探查,你……有兴趣一道吗?”

闻言弗朗西斯微微侧目,发现那一众傀仙门高层果然没被救助,被聚集到一处,正目光闪闪地望向弗朗西斯,看面色颇有几分求援的意思。

虽然曾为名声显赫的华清家高层此刻却如同猪猡一般任人宰割,弗朗西斯内心却没有丝毫同情。

他心中清楚,这些人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即使将其就地格杀也无可厚非。

但他实在是不想去接触傀仙门恶之花所结出的硕果,继承其罪过,加以应用。

他心已经够累的了,但是……他知晓师尊与诸位师兄师姐定然会对傀仙门独步天下的傀儡技艺望穿秋水,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似乎察觉到弗朗西斯的顾虑,古手沉思片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样吧,弗朗西斯,我们将其技术剖析完毕之后,将我们所掌握的技术,以及些许精品傀儡,都送到繁星坊去,如何?我等也和九华院大师好久没来往了……”

“那还真是……再好不过了。”

弗朗西斯有些感激地回望古手,既不用亲手去接触那些罪恶,也能对坊中有所交代。

古手哈哈大笑,看神情中没有丝毫肢解往日同盟的犹豫,衬托着一旁傀仙门众高层的神情愈发凄惨。

“那……差不多,我们这就该离去了,诸位,后悔有期。”

弗朗西斯用眼神示意星野,起身告辞,自是得到了一声声珍重与虚妄的期许。

“对了,三川逆与云音小姐的尸首,我要带走。”

弗朗西斯忽然响起什么,又对众人说道。

古手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云音可是贺纳倾注无数心血铸成,是傀仙门的最高杰作……

但他很快按捺下那点小心思,满脸和煦地赞美弗朗西斯重情重义。

于是弗朗西斯收起三川逆那有些残破的头颅与身躯,又小心将云音那苍老而脆弱的躯壳安放好,他与星野在众人的目送之下,化作一道紫雾瞬间消失在天边。

来时三川逆满脸恭谨的神情不时浮现在二人心头,此刻他却身首异处,卸下所有伪装长眠着,身旁是紧紧依偎在其身侧的云音。

空中流云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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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一次的情况大致如此,那远古一族的魄吾身死之后,我和星野师姐就先行返回,收尾的那些事务,就交给他们处理了……”

弗朗西斯眯着眼睛满脸惬意,调整了一下角度让日光更好地照在自己的身上,近乎呢喃般地讲述着此行的所见所闻。

他的身侧,华与天静静地聆听着。

华满面感慨之色,虽然有天在场,玄炎不便现身,但从它那一直安静蛰伏的身影来看,它对这个故事也十分感兴趣。

唯有诺姆依旧坐在屋檐之下,风轻云淡,就好似弗朗西斯不过外出远门。

这些日子里华一直在焦急地等候着弗朗西斯的归来,而天像是早已料准弗朗西斯的归期一般几乎与其前后脚踏入季观山。

弗朗西斯也不知道她从她那位料事如神的师尊那里听到些什么,她只是表情认真地聆听着整段故事,眼神中不时有光华闪过。

“像流云一般的少女终将化为雨水汇入河川……即使雨过天晴之后将不复存在吗?”

威尔史克人的爱情总是会令华感慨不已,那炽热而激烈的爱情,以及为其献出一切的勇气。

天倒是不像华那般沉溺于爱情,她在脑海中回顾着整段故事,悠悠开口:

“三川逆抚命吗……没想到他身为一介凡人,竟然能引发如此震动,傀仙门怕是……”

“嗯……说不定傀仙门怕是要从十一家华清家中除名了……”

弗朗西斯也感慨道。

遥想三川逆的所作所为,仍不由得让他心生敬意,为了不曾见到天日的少女隐忍多年,计谋之精巧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算无遗策。

趁着神祗无暇相顾的时机,于众人最放松心神之时利用蛊虫麻痹众人,准备将其依次处决,还准备了保留着名号的顶阶傀儡以应对突发事端。

而知晓自己定然无法生还的三川逆更是以濒死为代价释放出了那对众神与人族抱有无尽恨意的魄吾。

即使有弗朗西斯这个异数存在,魄吾未曾出世就被斩杀,那而后被其汇集于空吾山的众援军也能将傀仙门彻底肢解。

构思之精巧,手段之狠辣,计谋之环环相扣让弗朗西斯感慨不已。

三人一阵沉默,片刻之后华再度开口:

“没想到……久我小姐还要遭受那样的……事情,我还以为……”

“怎么样,弗朗西斯,听到神女大人的遭遇之后,有没有为其做些什么的想法?”

天更是目光灼灼,盯着弗朗西斯。

不知道精通巫卜的少女看出了什么,弗朗西斯摇头苦笑:

“即使我现在有什么心思,也终归是力所不及。所以还不如……一切随缘。

命运若是不打算放过你的话,无论再怎样去尝试避免,厄运终将降临,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无济于事……”

“原来如此,你果然是命定论的忠实信徒啊,弗朗西斯……”

“也只是基于过往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命运的过往所得到的结论罢了。”

“但是你要知道命运虽然没有办法改变,但是可以通过做出不同的选择而影响事态的走向,这一点你是认同的吧……”

少女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嘛……只怕有的时候连做出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弗朗西斯轻声回道,眼见话题向玄之又玄的方向发展,他摆了摆手,还有事情想拜托天帮忙呢。

“你是想说……星野结衣的事情吧?”

还未等弗朗西斯开口,天就悠然开口,一副一切如其所料的神情。

即使弗朗西斯已然不会因为天的料事如神而惊异,内心还是不由得生出几分慨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神奇的存在。

他原本尊重星野的隐私,说完久我的事情之后并不想以闲聊般的口吻谈论星野以及那离奇失踪的泷泽之事,但旋即被天点明有些话还是讲明为好。

他叹息一声,将一切倾吐出来,华听闻之后满脸慨叹,这才意识到星野终日嗜酒,只为逃避自己的过往。

天却神色如常,就好似早已知晓一切,此刻她又点出弗朗西斯心中所想,让其不由得苦笑:

“心奏你……让人有些……”

他摇着头,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

“嘛……不过这一路上危机重重,你和那极度需要依仗的星野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这一点,却让我很是意外……”

天淡淡的话语,却让弗朗西斯僵在原地,她怎能连这都能看出?

抬首对上华带着几丝揶揄笑意的目光,弗朗西斯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回应。

“真奇怪……”

天却自说自话,忽然站起身来,凝视着弗朗西斯面容,他没缘由地周身一阵战栗,一股寒意顺着脊髓蔓延开来,显然……天又在巫卜着什么。

她摇了摇头,眼神中难得带着一丝不解:

“怎么会呢?像你这般被桃花笼罩的男人,却能完全不去采撷……按理说你应该子孙遍地才是……”

天忽然后退两步,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弗朗西斯,声音中满是狐疑:

“你不会是……不行吧?”

“欸?”

弗朗西斯与华皆是愣在原地,随之而来的则是玄炎没心没肺的大笑声:

“这小丫头,虽然有些自以为是,倒还真是有意思啊,弗朗西斯……你快点脱下裤子自证清白啊。噗哈哈哈哈……”

玄炎的笑声从未显得如此刺耳,弗朗西斯一阵无语,还未等他有何反应,天又转向华,声音显得愈发疑惑:

“不过看华姐姐的样子,看起来很滋润的样子……她也没有别的男人……那究竟是……”

“够了够了……”

弗朗西斯扶额,声音中满是无奈:

“你是怎样用那般童稚的声音说出这般油腻的话语的,我的天大小姐,愚弄大人,可不是什么有趣的行为。”

弗朗西斯自然也有那连华都不知道的,他也不希望旁人知晓的过往,语气稍显凝重。

天似乎也清楚自己玩笑开得有些过来,又走到弗朗西斯的身前,声音变得郑重:

“你是想让我帮你找出……那位泷泽失踪的缘由?”

“虽然有这个想法……”

谈到正事,弗朗西斯也坐起身来,直视天的眼眸:

“但我希望你能明确地告诉我,你是否能做到此事,所要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毕竟我听闻巫卜一脉曾有一位钟意于泷泽师兄的女子,耗费十年寿命却也一无所获,若是……事不可为的话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又不代表我做不到的……”

天轻声说道,她轻轻戳了戳弗朗西斯的胸膛,眼神闪烁:

“那位泷泽是在送星野回到她的居所之后失踪的吧,当夜正是流星舞会,应该坊中有很多受邀之人逗留吧……”

看到天与自己的思路完全一致,弗朗西斯眼神一亮,接口道:

“所以我想着之后去找九华院师兄看一下三年前舞会的受邀名单,一家家排查过去的话,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用不着。”

谁知天斩钉截铁地说道。

“今年的流星舞会应该也快临近了吧,只要当夜同一时分,我站在泷泽所在之处,就能看到他的灵魂动向,这是……旁人所做不到之事。”

她的话语中散发着对于自己天赋的绝对自信,那气场让弗朗西斯一时为之侧目。

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起身躬身平视天的双眸。

“那代价是什么呢?”

“稍微放一点血,几天的头晕目眩萎靡不振罢了。”

“你要保证。”

闻言天有些不耐烦地挪开目光:

“我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又不是没有见识我的能耐。

我要是想的话,弗朗西斯你的寿命、一生之中会有多少女人,最终会死在什么地方,皆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人如何死的这种小事……”

“这样……吗……”

“不过……弗朗西斯你需要明白的是,能够让泷泽在繁星坊中毫无征兆地人间蒸发的存在,肯定不是易与之辈。

说不定在我进行巫卜的瞬间,对方就能察觉到我们的意图,你有把握与那样的存在为敌吗?”

“姑且……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吧。”

现在轮到弗朗西斯宽慰天了。

“凭借我如今之手段,就算三大摄家、乃至于直面神祗……”

言至此处,弗朗西斯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噤声,似乎曾经有某人也曾这般豪言壮语,但终究落得一个落魄下场被人取笑至今。

天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沉思片刻之后说道: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在流星舞会上弗朗西斯你要邀请我共舞数曲。”

“哎?”

虽然不知道天的用意,弗朗西斯还是转过头去征求华的意见。

“你这男人真是没救了……”

少女慨叹一声,跑到华的身边摇着她的手臂,轻声说道:

“好不好嘛,华姐姐,我可不想让别的男人接触我的身体……”

华注视着那带着几分稚嫩的容颜,神情一阵恍惚,微微点了点头,莲的身影再度浮现在天的身后。

“那么……”

似乎目的达成,天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望着二人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弗朗西斯离开一个多月……华姐姐你也很寂寞吧……”

“你这死丫头。”

华轻啐一声,白皙的面容上带着几丝红晕。

天轻笑一声,转身离去,她的步伐与弗朗西斯第一次见到她时,要轻快许多。

显然,在这段时间里,少女与华建立了颇为密切的关系,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等到天的脚步声消失不见,弗朗西斯一语不发,将华拥入怀中。

华的目光稍显惊讶,旋即变得柔和,依偎在他的肩头。二人感受着彼此的体温与心跳,沉默良久。

一路同行的二人,已然毋需再用语言去确认彼此的情感,他们只需要用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去彼此慰藉。

至少,在潮涌浪落的那一刻,对故人的感怀,对未来的迷茫,对当下安然生活的留念都会悄然无踪。

弗朗西斯的双手正探向华的衣襟之时,身侧忽然一阵叮当作响之声,二人停下手中动作,侧目望去,只见玄炎气鼓鼓地悬浮在空中,声音颇为不满:

“我说小子,你现在是不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回来招呼也不打一声,径直往华的怀里钻,你是没断奶吗?”

被扫了雅兴的弗朗西斯嘴角微微抽搐,他似乎发现自己言辞只见愈发刻薄的缘由了,轻叹一声说道:

“有什么……可说的呢?玄炎前辈,该听的故事你不是已经听完了吗?麻烦你现在出去顺手把门窗带上吧。”

“你!”

玄炎怎样也没想到一个多月不见弗朗西斯对自己那最后一丝恭谨也消失不见,一时间愣在原地。

“要是不出去的话也无所谓,反正我不在意,华你呢?”

华轻咛一声,把脸埋在弗朗西斯怀中,不去看玄炎。

“丫头你……你们……”

玄炎看他们这副模样,心知此刻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要先将事情办了,长叹一声满腹委屈地冲出屋去,窗外房檐下诺姆依旧眺望远方。

“一路上辛苦了,弗朗西斯。”

华低吟着,用手指感受弗朗西斯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我啊……还是和以往一样,什么都没能做到呢……”

弗朗西斯长叹一声,融入面前一滩春水。

季观山上各种小兽在林间奔跑跳跃,为了配偶与领地争执不休,阳光顺着层层树叶细密地撒满山路,微风吹动枝条,远处那终年不化的积雪似乎也带上丝丝暖意。

时间很长,似乎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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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弗朗西斯远不像他所说的那般什么都没能做到。

下个月的赐临碑排名一宣发,人们就惊异地发现,弗朗西斯的名字竟从勉强跻身二百名径直跃升至一百零一位,此等攀升速度在威尔史克的历史上极为罕见。

原本众人对这位神秘的异乡人只有个模糊的概念,知道他曾深入极乐道斩杀梦魇。

可空吾山一役后,弗朗西斯的名字如同瘟疫一般传遍威尔史克全域,每一家酒馆、赌坊甚至娼馆都在讨论着他那传说一般的事迹。

那些动弹不得,受邀前往傀仙门的诸多高层将弗朗西斯如何斩杀金骨上品的魄吾,几乎以一己之力逆转局势的光辉事迹大肆渲染。

当然,彼时在场的众人心绪激荡,所描述的场景难免有颇多艺术加工的成分。

一时间谣言甚嚣尘上,众说纷纭也就导致弗朗西斯的出身愈发离奇。

有人说弗朗西斯其实是三大摄家之中的云居家与京极家培养的最终战力,以异乡人的虚假身份在威尔史克崭露头角。

有人说他其实是彼岸某位神祗分身,因故无法回到神界,威尔史克的最强者也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最为离谱的莫过于传言他是久我的私生子,被送往神界常伴伊西丝大人左右却因触犯天条被贬回威尔史克,纵横此界只为终有一日得以回到神明身边,也不知道久我听到这谣言后会做何感想。

除去这些过分夸张的成分,弗朗西斯与魄吾的对战也被当作经典战例在各方大势力之间进行研究。

那魄吾乃是在神明的围攻之下幸存的远古一族,以人为食的它们吸收了大量的魂液与魄晶,致使其肉身强度与精神力量都达成一个堪称可怖的境地。

高密度的魔力流,未曾在这片土地上再度出现的远古符咒,濒死之际神魂远遁的保命手段,使其成为了金骨上品近乎不死不灭的存在。

但各方势力的大能们对弗朗西斯愈发研究而愈发心惊。

精纯无比的火焰,两把能够操控虚空与杀意的神秘刀刃,威能莫测的浮光剑,惊人的机动性以及力量,甚至还掌握着顶阶的精神类功法,对于魔药的深刻理解,无一不让人感到棘手异常。

但最令人慨叹的则是,弗朗西斯在与强敌对战之时所展现的镇定,对自身资源的把控,以及如何引导场上局势使对方身陷计谋而不知。

天赋与实力并存的他,就连在赐临碑上排名六七十成名已久的大能们,都没有能够击溃他的把握。

面对这种横空出世的年轻强者,各路豪强纷至沓来,无数请柬邀约的信息每日清晨都如同百鸟朝凤一般在季观山周围徘徊,流光溢彩,甚是喜人。

但弗朗西斯没有丝毫会见外人的心思,阿部与大平落更是主动承担起为弗朗西斯代回信的职责。

他们根据署名的身份高低,模仿着弗朗西斯的口吻用着不尽相同的语气回应,疏远而不失礼节。

而在繁星坊内部,弗朗西斯更是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头牌人物。

从魄吾身上获得的远古符咒,他毫无保留地交付给符咒一脉的同僚希望其加以研究。

符咒一脉的脉主,是一位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据说七年未曾下山,此刻竟主动到访季观山感谢弗朗西斯。

而那将弗朗西斯看做心头肉的魔药脉主,在弗朗西斯回到繁星坊的第二日就上门来,不由分说地里里外外地探查了一遍弗朗西斯周身情形,确认没有任何隐患之后又留下数种珍稀魔药。

那噬尽窟的古手没过几日就如约将解析出的傀儡技术以及上百精品傀儡送往千仞道。

九华院与弗朗西斯的七位师兄师姐更是在季观山聚首,弗朗西斯在众人的关切之中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感动异常。

只是一身衣物不知几月没洗的六师兄岐山一手拿着傀儡部件一手拉着弗朗西斯说个不停,却让他有些难以应对。

那种像是把伤口的结痂硬生生撕掉露出其内部腐烂的肉体的气息让其一阵头晕目眩,弗朗西斯差点把自己的胃吐出来。

他也曾向自己的师尊九华院打听那位预测一切的总脉主本愿寺的动向,弗朗西斯想亲自上门拜谢,却被老爷子制止。

不知为何,同为繁星坊最高层的九华院似乎相当不希望自己的弟子与那位总脉主有所接触,弗朗西斯不解其中缘由,只得作罢。

一周之内三位脉主相继到访季观山在坊中传为佳话,无数信徒与有荣焉。

繁星坊多年来一直作为工匠不被其余势力警惕,而如今,他们也终于有了在赐临仪式上大放异彩的资本。

弗朗西斯这边风光无二,而傀仙门那边却显得愈发落魄。

在那场剧烈争斗中,空吾山几乎被悉数损毁。

那些囚禁着巨量凡人的地下空间暴露于地表,因此傀仙门因为极端血腥残暴的统治而被众势力声讨。

纵使那些昔日的盟友们对这一情形一清二楚,纵使他们的手脚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那义正言辞的样子,对于门主贺纳昏迷不醒数日之后一命呜呼以及上万信徒成为肉糜的傀仙门来说根本无法辩驳。

那些势力站在制高点上,轻易蚕食分尸了傀仙门的资源,阳光在他们的身后照耀,无人能看清其面容。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即使那位名为玛格丽特的神祗处理完手头事务现身于威尔史克,也在数位同级别的神祗的威逼之下无奈妥协。

而圣盟方面,对此一直保持缄默,等待事态平息之时,才出来宣称:

虽然傀仙门遭遇剧变,但为了感怀他们曾为圣盟做出的巨大贡献,故而继续保留其华清家的地位,希望其能够东山再起。

言之凿凿情真意切,只是再也没人见过那些幸存的一众傀仙门高层了。

至此在威尔史克产生深远影响的一大事件就此终结,弗朗西斯不确定有多少势力会觊觎傀仙门的傀儡之术并在暗中利用活人进行试验。

对于他无力改变之事他不愿去想,他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选取一处静谧之地将三川逆与云音合葬。

那是千仞道内一处过于偏远而无人在意的高原,每当气温回暖之时,无数流云会汇聚于此,化为雨滴拥抱大地,最终涓涓细流形成江川,怒吼着滋养千仞道亿万生灵。

但愿二人在漫长的睡梦之中能够得到永恒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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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舞起来,不要停。”

听着似曾相识的话语,弗朗西斯不由得神情一阵恍惚,似乎数年以前,也曾有另外一个女孩子在昏暗中对其这般说道。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对着怀中的天微微点头,专心于当前的舞蹈,心中不由得暗自惊异。

别看天素日里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跳起舞来竟显得这般精准而有力,整个人就好似一只蝴蝶一般上下翻飞,与弗朗西斯若即若离。

流星舞会,每年在固定的时间举行,是繁星坊的头等盛事,各脉之间的同僚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增进感情。

而与此同时,繁星坊也会向往日里往来颇多的各方客户发送邀请函,其自是不会拒绝,几乎半个威尔史克的势力都会派遣代表前来。

甚至连三大摄家中也会有身份显赫之辈赏脸出席,只是那般身份的贵客自然都是有各位脉主以及首席弟子亲自接待,在云端的高阁言笑宴宴,观赏着满月与繁星,常人难以触及。

而舞会的宗旨就是随性写意,并无任何繁文缛节。

在阵法一脉搭建起的巨大舞台上,众人可在皎洁的月光之下随意起舞,为众人演奏舞曲的更是贵为十一家华清家之一的灵乐台的诸位乐师。

其音乐时而舒缓时而激荡,时而激荡如奔腾汹涌的江河时而深邃如无垠无边的**,时而令人缅怀过往峥嵘岁月,时而令人畅想光辉未来。

在这般柔和而迷幻的环境之中,相识已久的老友们回忆着逝去的友人,平日里素有成见的对头也放下心中成见,而不少心中情绪激荡的男女们更是借着这个机会向心上人吐露心声,不时传来阵阵喝彩与庆祝之声,他们中间一对恋人相拥而泣。

而更多的人受邀来此,则是想见识一下那位这段时间风头颇盛的弗朗西斯的真容,有关他的事迹,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大堆,每个人的耳朵都听到起茧子,但虚虚实实众说纷纭之下,还是一睹为快。

可是……众人打听之后才失望发现,那位弗朗西斯竟在数日之前宣布闭关,准备向自己的第一件金童中品的法器法器冲击,不会参与此次流星舞会。

这不由得让众人大失所望,舞会中也漂浮着一丝淡淡失兴。

这自然只是弗朗西斯放出的烟雾弹,今夜天就要向他揭示当初那残害泷泽的凶手究竟是谁,他又哪有心思应付外人?

于是此刻在舞池中央的并非弗朗西斯,而是一个面容平平的谁也叫不上名字的陌生男子。

在与华舞过几曲之后,他便如约陪同天共舞,却被天那精妙绝伦的舞姿所惊到。

原本弗朗西斯自诩对于艺术有一定了解,却一直无法欣赏各式舞蹈。

舞者的表情,肢体语言所表达的含义,弗朗西斯总认为有更高级的表达形式。

直至今日,他竟然在天的舞蹈之中看到了某种名为命理的存在,少女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踩在节拍之中,就好似象征着那无可避免的命运。

而她的神情如此宁静,眼神又如此澄澈,丝毫没有为自己迷醉的神态,只是沉默地舞动着。

而弗朗西斯的眼神却有些许迷离,每当天的肢体如同花朵一般在其面前绽放,他就不由得感慨万千,无比芜杂的心绪浮上心头,蕴含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怀。

“怎么了,你那眼神,要是迷恋我的话,还是请等我在长大一些。”

察觉到弗朗西斯的异样,天掩嘴轻笑,说出近乎挑逗的话语。

此时舞曲终了,灵乐台的诸位乐师稍作休整,场上众人也趁机欣赏一下千仞道的绝美夜色,低声赞叹着。

“心奏你果然有种……难以言喻的魔力呢,看着你的舞蹈我似乎……”

那种在湖面上泛起涟漪的感觉还停留在弗朗西斯的心头,可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将其表述出来。

“行了,情感还是留给华姐姐听吧,我们走吧,去看看事情的真相。”

天轻轻摇了摇头,拉着弗朗西斯向外走去。

“这样就……可以了吗?”

弗朗西斯有些讶然,他和天一共才跳了三支舞曲,地面上影子的位置还没有发生变化。

“嗯……美好的事物若是持续久了就会使人厌烦,就像烟火不会一直停留在夜空。”

少女说着颇具哲理的话语,脚下的步伐却没有丝毫迟疑。

被其牵扯着前行的弗朗西斯无可奈何地向外走去,叹息一声:

“以后的舞会要是有机会……我还能邀请你共舞吗?”

听着他那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能兑现的诺言,天轻笑着,阴影中弗朗西斯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感受到那小小手掌所传达来的坚定意志。

“谢谢你,弗朗西斯。”

天的低语,湮灭在参加舞会的众人的热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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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有些狐疑地望着两人,明明她只离开舞台片刻时分,弗朗西斯与天就一同走出,弗朗西斯脸上带着一丝苦笑,望着改变面容,却仍旧风姿绰约的华,三人一同向星野的居所进发。

此刻距离三年前星野与泷泽分别之时还有一定时间,几人默然立于那漆黑的山体之下,星野的居所一片昏暗,寂寥无人,整座山体蜷缩在阴影之中,莫名带上一丝阴影。

看起来星野不在此处,可她也没有出现那盛大的舞会上。

显然,即使过去三年时间,每每到了这个夜晚,星野的内心都会陷入到无尽的惶恐与不安之中,不知所踪。

天站在登山的台阶之前,负手而立,稚嫩的面孔上竟带有几分老神在在的神情。

弗朗西斯与华相顾无言,只得在原地默默等待。

好在几人都是耐得住性子之人,各怀心事之间,时光如水,但玄炎显然不在此列。

“小子小子,你听我说。”

玄炎的声音忽然突兀地在弗朗西斯心底响起。

“怎么了,玄炎前辈?”

弗朗西斯扫了一眼那安静贴伏在华身边的刀刃,总感觉它又要说出一些惊人之语。

“你啊,被阿瑞西娅召唤过来也快三年了,曾与多少女子牵扯不休啊?”

玄炎意味深长地问道。

弗朗西斯一听这就不是什么好话,根本就懒得回应。

玄炎见状也不恼怒,声音中带上几分诱惑:

“说真的,别的女人我都没有看上,不过这丫头,资质倒还是不错,你不考虑将其收在身边?”

“心奏?”

弗朗西斯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向其身上扫去,否则必然会被她察觉。

“她才不过十三四岁,你这主意未免考虑得太超前了,再说,我和她之间又没有丝毫那方面的心思。”

“感情这东西,培养几年不就有了?”

见弗朗西斯不为所动,玄炎继续谆谆善诱:

“小子你现在错过了,再遇到有这般巫卜能力的人……可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到时候要是个年轻女子还好,可要是个媪妪,又或者是是个满身体毛的大汉,你又要如何?

有了她在身边,做任何事都能趋吉避凶,而且你和她之间的子嗣,应该也会拥有相同的天赋,那往后的行程一路畅通无阻,岂不美哉?

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你忍心看丫头她跟着你历经磨难吗?

何况她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也还不错的样子,以后也不会因为你争风吃醋……”

“行了行了,玄炎前辈……”

弗朗西斯无奈打断,他知道玄炎是为他与华的未来考虑,因此极力控制语气情绪:

“你说天可以预测未来,趋吉避凶,那代价是什么呢?

这种事情,稍微想想就能料到的吧,我又怎能将对未来的期许,建立在让心奏折损寿命之上?

华她也不会同意的,更何况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玄炎前辈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

命运总是会将我牵扯到最为不堪、根本无法做出抉择的境地之中,我想即使是心奏的存在也于事无补,你还是断了这个念想吧……”

“我说啊,小子……”

玄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天的声音却恰好响起:

“差不多了,之前告诉你们的事情,还记得吧。”

闻言弗朗西斯与华同时颔首,从戒指从掏出一瓶颇为粘稠的灰色物质,涂抹在彼此的额头,太阳穴,以及脊椎的正中间。

那灰色物质名为鬼淤,是由六种世间至阴之物调和而成,可掩盖活人气息。

据天所言,若是泷泽身死,他的一缕残魂则会在每年的忌日濒死时分重复自己生前的行为,她有能力使其显形,唯一需要避讳的就是弗朗西斯与华身上那旺盛的生命气息。

此时皓月当空,正值午夜,四周一片死寂,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见弗朗西斯与华做好准备之后,忽然扬起一把铭刻着复杂纹路的精钢匕首对着自己手心划去。

月光下显得有些狰狞的伤口中的鲜血却并未流出,而是化作两团雾气分别覆盖着弗朗西斯与华的双眼。

在与血雾接触的瞬间,弗朗西斯只觉一阵头昏脑胀,就好似连饮三大杯劣等烈酒一般,华显然也不太适应这种感受,挽住了弗朗西斯的臂膀。

弗朗西斯一边将华拉到身侧,一边深呼吸望向周围。

只见视野中猩红一片,弗朗西斯勉强可以分辨天那娇小的身躯。

少女等他们缓和了片刻,便指向自己身前不远处,二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真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挺拔身姿。

华深吸一口气捂住嘴巴,数年之前苍也曾以这般姿态出现在她与莲的面前,魂归仪式之中,兄妹三人做着最后的告别。

而面前的泷泽,躯体同样半透明,给人飘忽不定之感,他正微微低头说着什么,神情之间满是爱意。

“送星野师姐上山之后,泷泽就一个人往居所走去,从那以后再也没人看见过他,我们马上就要看到事情的真相了。”

弗朗西斯暗中想到,内心却不由得一沉。

他原本还幻想,泷泽被困在某处无天无地之所,尚且存有一丝生机,自己将其营救出来以驱散星野眼中的阴霾。

可现在……泷泽残魂的神情是那般温柔,却不知道他的温柔让星野承受多少痛苦。

片刻之后,泷泽轻轻挥手,向山上的某人告别,而后转身离去,不住回首微笑示意。

见状,天对弗朗西斯与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带着二人跟在泷泽身后不远的距离,三人沉默着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那男子的神态竟与弗朗西斯有几分相似,眉眼之间颇为柔和。

只是大概是家中长子的缘故,童年时期的贫苦生活在其眼中添了一丝阴霾。

想来也是位生性随和之人,他若是还在的话,想必定能与弗朗西斯相谈甚欢,只可惜……

弗朗西斯暗中一声叹息,继续跟在泷泽的身后。

只见彼时泷泽的神情颇为轻松,他一边观赏着漫天繁星,在山峦之间闲庭信步,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大抵是因为适才与星野商议过终身大事的缘故吧。

“这条道路虽然幽静,但也算是坊中的常用通路之一,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忽然……”

弗朗西斯看了看石板路旁那因使用过度而显得过分光滑的扶手,心中满是不解,再度抬起头时却忽然瞳孔一缩。

那泷泽的残魂,赫然不见了踪影,华与天皆是愣在原地,怎会发生这种异事,三个人竟无一人抓住其动向。

天很快回过神来,再度供奉上鲜血之后向着一旁的幽林小跑过去,弗朗西斯与华连忙跟在她的身后。

经过一段距离,在层层叠叠的枯叶之上,弗朗西斯才发现泷泽的身影,仅仅片刻不见,他就气息虚弱地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周身上下狼狈不堪,似乎正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他似乎被人凭空抓取到这个地方……”

弗朗西斯内心中满是惊骇,这般手段,除了金耀上品的符咒以及专门修炼空间魔法的大能,简直就迫近于神祗的尺度。

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那泷泽的残魂满脸不可置信,似乎认得行凶之人,他一边质问着什么,一边挣扎地站起身来。

可下一个瞬间,他忽然惨呼一声倒在地上,额头上爬满豆大的汗珠,低头望去,其双腿竟然不翼而飞。

泷泽的脸上终是露出一丝绝望,接连掏出各色法器意图抗争。

但……全威尔史克岂会有第二个弗朗西斯,不论何等精妙的法器都在掏出来的一瞬间化为齑粉。

而泷泽,也是满脸不甘之色地没了气息。

残魂悄然散去,幽林之间一片寂静,只有树干斑驳的古树沉默着见证一切。

弗朗西斯长出一口气,月光从枝桠间露出,照在他的脸上,一片惨白。

“至少……他认识加害于他的那些人。”

天的语气却依旧冷静,已然开始分析情报。

“早有预谋的谋杀案,在繁星坊的境内……手脚能如此干净的……”

弗朗西斯很难不去怀疑当夜参加流星舞会的排进赐临碑前五十的大能,不过那诛杀泷泽之人也有可能是故意选取这样一个时间节点,嫁祸给那些有能耐斩杀泷泽之人。

而华却踏前几步仔细检查泷泽身死之处,却看不到丝毫痕迹,三年时间足以掩埋一切,而事发不久之后繁星坊所展开的大规模搜索却也没有发现此处,那就很值得说道了。

见弗朗西斯神情如此郑重,天轻笑一声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头:

“原本……我以为他们只是将泷泽掳走,没想到却将其就地格杀,既然这样的话……我似乎能多看到一些东西……”

弗朗西斯知道敌手实力深厚,此刻多一些情报都是好的,沉默着点了点头。

天也不犹豫,立于泷泽身死之地,轻轻闭上眼睛。

那股沿着脊髓蔓延开的寒意再度笼罩着弗朗西斯,他知道天此刻施展能力,在无数命理之中追寻真相。

可那股被人看透一切的感觉此刻却并未持续多长时间,天忽然讶异地睁开双眼,盯着虚无中的某处,露出刻骨铭心的哀伤。

但那神情很快消失,少女再度恢复一副对万事都知根知底的自在神情,就好像那不过是弗朗西斯的错觉。

“原来如此吗……”

天轻声呢喃,忽然挥刀割下自己的一缕秀发,放入一香囊之中递给弗朗西斯:

“贴身收纳,等遇到谋害泷泽之辈,其会自发燃烧。

我看不清究竟是谁残杀了他,有同样精通巫卜之道的存在……将一切都掩盖了。”

“怎么会……”

情形之复杂有些出乎弗朗西斯的意料,对方似乎分工明确,手段捻熟,埋伏、劫掠、斩杀、毁尸灭迹,不给人任何察觉的可能性,恐怕威尔史克最顶尖的杀手集团也难以与其相媲美。

“不过不用担心,弗朗西斯,华姐姐……”

天闭上双眼,神情有些苍白:

“你必然会与那凶手遭遇,在不久的未来,而你,也必然将其斩杀。”

闻言弗朗西斯没有开口,随意夺走他人的性命并非他的性格,他所斩杀的寥寥数人无一不是罪大恶极之辈,看来……

“我有点累了,华姐姐,你能送我……回去吗?”

天的神情愈发苍白,显然刚才施展能力对其造成的损耗要比其自身言说的更严重一些。

华连忙扶住了几乎站不稳的天,少女倚靠在华的臂弯之中,长出一口气,又望向神情依旧阴晴不定的弗朗西斯,声音微弱:

“你现在,去找星野结衣,那家伙……需要你帮助她去迈过这个坎。”

“可我并不知道师姐她在哪……”

心知星野定然会于今日沉溺于酒精之中,弗朗西斯不知如何去将噩耗告知与她。

“你会找到她的。”

天缓缓闭上双眼,声音笃定,宛若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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