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俯视着隐匿于云雾之中的季观山,弗朗西斯长舒口气,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旅人的心中就不会荒芜。
一行人披星戴月地赶回到千仞道,已是后半夜,残月为大地万物染上一丝朦胧,诸多建所的长明灯与天上的稀星遥相呼应。
一切都于安谧之中陷入沉眠,唯有尽态极妍的各式山峰静默伫立着,拱立不知千百年。
无人知晓,英雄已然归来。
弗朗西斯、华、诺姆与千鸟依次离开紫云,至于那小胖子,则在半途之中,被几人在一处圣盟维护的传送阵旁放下。
在弗朗西斯的资助下,购得去往卷画道的传送印记的小胖子,不住挥手示意着,直至紫云消失于天际,仍旧不愿离去。
看着小胖子的身影彻底消失于云雾之下,弗朗西斯坐回到躺椅中,祝愿他余生一切安好。
“那么师弟……还有几位,好好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将几人送下船舷的星野淡淡说道,说罢转身就欲离去。
“师姐,你……”
弗朗西斯终是忍不住出声叫道,若是就这样放任星野回去,她定然会蜷缩在角落中啜泣,抱着酒瓶烂醉如泥,紧接着嚎啕大哭,瘫倒于呕吐物中。
“既然都已经回来了……”
“既然都已经回来了,那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
听到弗朗西斯的挽留,星野停顿于原地,片刻之后终是回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却在月光的笼罩之下显得如此清冷:
“乖,你应该很累了吧,好好休息,我还得去将那彼岸瑰株送到奥穗高岳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她不待弗朗西斯的回答,快步回到紫云之中,像是逃离一般驶离季观山。
弗朗西斯默然,轻声对华与千鸟说道:
“进去吧。”
单手一挥,云雾缓缓飘散,月余未归,原本应该萦绕在山头的各色讯息却悉数不见踪影,看来阿部与大平落两人对这边的情况极其上心,时时打理。
“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在锻造上是否有所精进……”
回想起那两张满是少年意气的面庞,弗朗西斯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此刻他忽然无比怀念起自己那张斥资颇巨购得的由一百七十八只青驼的驼绒所制成的柔软床铺,只想抱着华两个人一起陷进去,即使世界末日也别想将他们唤醒。
但,豪言壮语顷刻化为虚妄,弗朗西斯暂时无法安眠。
只见天一个人坐在大厅,手捧香茗,悠悠地翻阅着书籍,见到几人归来之后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露出丝毫讶异神情,显然,少女早就知晓几人会于此刻回来。
弗朗西斯无奈苦笑,看来自己暂时是无法被驼绒被褥拥入怀中了,转头对一旁四处打量的千鸟说道:
“千鸟小姐,你先……在这里住下吧,我想……一周吧,一周时间应该足够,再拖延下去也只是徒劳。
在这段时间里,你在坊中四处走走,看看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
一个人好好想想,自己是否真的要放弃过往的人生,毕竟,失去的记忆可就没有办法取回了……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或者华……”
“嗯,我知道了,弗朗西斯先生……”
千鸟低着头,轻声说道。
“明明对我不在意,又为什么要为我考虑到这个地步呢……真是狡猾啊,弗朗西斯……”
女子在心中嘶吼。
“那么……千鸟小姐,这边。”
华看了一眼宛若老僧入定的天,指引着千鸟向客房走去,临走之前手指在弗朗西斯的面庞上轻轻划过。
而诺姆,也自顾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即使对他来说,这段旅程也颇为不易。
“你又拐了个女人回来?”
等待大厅中除了她与弗朗西斯再无一人,天放下手中的《命运之子故事大全》扬眉问道。
“小孩子可不要乱说话……”
弗朗西斯倒在天身侧的躺椅中,看着她为自己倒上一杯热茶:
“她曾经……救过我的命,现在无所依凭,我看在坊中能否为其谋得一个职务……”
“京极佑,已经被你斩杀了?”
少女轻声开口。
弗朗西斯无奈叹息,在天的面前,他总感觉自己一丝不挂,没有丝毫隐私可言: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有可以……”
“不……”
少女忽然注视弗朗西斯的面庞,表情极其认真:
“我需要你将此次出行所发生了事情告诉我,很需要。”
弗朗西斯回望着她的双眸,其中满是他读不懂的情绪,低下头,看着茶叶在沸水中沉浮,轻声说道:
“那自无不可……只是有些事情,现在还没到言说的时候,可以吗?”
少女沉默,用眼神催促弗朗西斯继续说下去。
“好吧,好吧……一切还得从我们在秘境入口处,与京极佑公子汇合之时,却发现你所给予我的那一缕头发,焚烧殆尽时说起。”
感受着茶水的温度扩散到四肢百骸,弗朗西斯缓缓开始讲述,他也想籍此将血继秘境之行再回味一遍。
于是他谈起曾经为人,却在精血作用下变异为虫族母体的女子。
谈起那给予公国国民希望,却最终成为众人葬身之处的地下埋骨地,以及游荡于其间的执金吾。
谈起那位甘愿用血肉筑起封印,即使承受二百年余年痛楚也不愿舍弃意识,只为苦苦等候上杉归来的近卫队队长。
谈起那内心同样孤寂的两军统帅不被世人接受的爱情,灭国之战那惊世骇俗的结局。
谈起京极佑的过往,弗朗西斯处心积虑凭此将其重创。
最终则是无觅涧众人的伟岸愿景,以及身死道消之后眼中的迷茫。
至于该隐赫斯特以及剑灵塞西利娅的存在,他对对面的承诺,弗朗西斯则闭口不谈,也不知道天已然知晓了几分。
等到弗朗西斯说到云居众人离去之事时,天色大亮,他将尚且余温的茶水一饮而尽,低头注视着那不知被沸水冲洗几次的杯中残渣。
它终是屈服于命运,附着于杯壁之上,显露出丑陋而卑微的姿态。
“谢谢你的故事,弗朗西斯,很精彩。”
天面无表情地称赞道,她也半躺与躺椅之中,眼眸中带着一丝倦意。
“但是关于那位被京极家奴役的老者,你却一笔带过,他……死了吧。”
“小孩子过于敏感可是让人开心不起来啊……”
弗朗西斯无奈苦笑。在讲述几人在秘境之外遭遇京极诸人之时,对于那位老者的悲惨境遇,弗朗西斯刻意含糊其辞,就是担忧天听闻同样具备巫卜之能的老者下场凄惨,内心悲怆凄凉。
但是天的目光中透露出强烈的意志,几乎要将弗朗西斯贯穿。
“告诉我。”
她轻声说道,双眸如清空一般澄澈。
“不是……那种轻松就能讲出来的事啊……”
弗朗西斯叹息一声,注视着晨曦逐渐将季观山头映照出一丝暖意。
“大概……那位在结婚生子后,才华被京极家所察觉到,或许一开始双方也曾有过协商,京极家希望那位老者能够为家族效力,巫卜吉凶,追查敌踪,遮隐命理。
但巫卜之术的反噬,以及京极所需要其施展的频繁程度,远远超过了那位老者所能承受的程度,故而其拒绝了京极家的邀请。
其旋即露出獠牙,其余亲友的下落我并不清楚,只知道老者的儿子为京极家所囚禁,以此来胁迫老者不惜生命也要为其效力……
等我们遇到他的时候,他此生只剩下最后一次巫卜的机会了,整个人……濒临枯竭,虽然据理力争,但他还是在京极筱的威胁下妥协了。
献出生命为京极筱巫卜出我们就是斩杀佑公子的杀人凶手之后,老者恳求京极,希望能在临死之前见自己儿子最后一面,却被告之他的儿子早就在酷刑中身亡……
对了,那位老者的体内似乎还被种下某种之能吐露实情的符咒,以确保其完全效忠于京极家……”
“这样吗……”
天静静聆听着老者的悲惨命运,眼中没有丝毫情感外溢。
“至少……在威尔史克这片土地上,不论神祗,还是三大摄家,谁成为统治者恐怕都是一样的,手段残酷无情,压迫着众人为其效力……”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弗朗西斯,斩杀京极佑之后,京极必然会将你视作眼中钉,虽然之前得到了云居氏族的庇护,但说不定……京极家已然在研究怎样像暗杀泷泽明秀一般暗杀你了。”
天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转而问道。
“怎么办……”
弗朗西斯又是一声叹息,他发现在与天交谈之时,自己叹息的次数额外得多,天的言语总是直指问题的本质,逼迫着他进行思考,做出决断。
“已然到了这步田地,我也不可能离开繁星坊,放弃自己所有的一起,带着华与诺姆隐姓埋名,或是干脆逃离威尔史克……若是命中注定我与京极家有所一战,那就不应该去尝试避免,而是坦然接受……小心奏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才对……”
“毕竟我还得去给予久我以自由……”
他在心中默默补充。
“但我总是感觉,这丫头已经猜到我将要去做些什么了……巫卜之术未免也太难令人忌惮了些……”
“小心奏?”
弗朗西斯忽然意识到身边少女沉默的时间稍微有些长,转头望去,却发现少女不知何时伏在软椅的靠垫之上入眠。
毕竟通宵听闻弗朗西斯的讲述,对于一位少女来说身体有些吃不消。
弗朗西斯默然起身,注视着少女睡梦中的容颜,不知为何,沉眠中的天却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气质,柔软而易碎。
平日里她总是被睿智理性的气质所包裹,弗朗西斯很容易忽视她不过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
他轻轻将其抱起,是那样轻盈,抱在怀中,柔若无物,却又重若千钧,纤细的身躯好似被无数条锁链所贯穿。
天在弗朗西斯的怀里不安地扭动片刻,终究倚靠在他的心脏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但面色却平和了很多。
“听闻那位老者的下场,心里肯定不好受吧,这丫头……”
将其安置在客房的软榻之上,弗朗西斯拿出被褥,小心为其掖好,转身离去。
失去弗朗西斯的温暖,天蜷缩起身躯,睡梦中不觉泪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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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心心念念的暂歇时光并没有到来,小憩片刻之后他就从床上爬起,注视着华身上那透过窗帘缝隙的午后阳光,在华的额头轻吻一下,离开寝室,整理仪容。
大厅中天已然不见踪影,被褥整齐地铺在一旁,唯有软榻之上的微微凹陷证明少女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弗朗西斯伸了个懒腰,看样子千鸟也还没有起床,和诺姆打了个招呼,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向远处而去。
几位脉主见到弗朗西斯的身影反应不尽相同,但无不在弗朗西斯所呈递的无数臻宝面前神色讶然。
对于秘境之中所发生之事,弗朗西斯与几人商议好毋需外传,毕竟让繁星坊众人知晓他与京极家结下血海深仇也无甚益处,令关切者平添担心罢了。
而几位脉主见弗朗西斯一副对秘境中所发生之事讳莫如深的样子,自然也识趣地没有多问,而是暗暗诧异他是如何将诸多势力的臻宝悉数收入囊中。
其中饲育、符咒两脉脉主还好,与弗朗西斯颇为客套。而阵法脉主见到那血继公国的阵法拓扑先是一愣,旋即欣喜若狂,拉着弗朗西斯的双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几位长老也是目光死盯着那拓扑,哪怕是天下最好色的登徒子窥探着绝色美人出浴也没有他们这般投入。
阵法脉主当即下令,即日起阵法一脉十三位主要阵师闭关,半年之内,无人再见过他们的身影,让无数来到千仞道求购阵法的各方势力或是叹息或是咒骂失望离去。
而魔药脉主见到弗朗西斯更是径直将其拥入怀中,不断地拍着他的后背,口中不住说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活像是一位见到参军三年的孙子从战场中完好无损地归来的祖母一般,显然,她看重弗朗西斯的安慰更甚于那彼岸瑰株的得失。
可面对魔药脉主那对于弗朗西斯明显的偏向,诸位药师眼中再无任何不满情绪,他们的瞳孔中倒映出满屋珍稀材料的璀璨光华,阵阵失神。
至于九华院,则是什么都没有问,破天荒地拍了拍弗朗西斯的肩膀,转身离去。
对上诸位师兄师姐的笑容,弗朗西斯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被再度填满。
他原本也想去往那奥穗高岳向本愿寺总脉主进行汇报,主要是想让其小心照看天的安危,那位老者身死,京极家需要新的巫奴,难免会把主意打到巫卜一脉的头上。
但尚未等其动身,便受到了本愿寺的讯息,极为简短,大意是让其专心于自己于秘境之行的收获,以及对于未来之事的应对,天这边她自会加以照顾,只是那无可避免之命运,谁都无法改变,坦然接受就好。
放下书信的弗朗西斯也终是静下心来,开始清点身上资产,除了锻造与炼药方向他所能采用的材料,秘境所得被其悉数给予五脉,无所保留。
这一行为意义重大,虽然繁星坊贵为五道技艺龙头,但威尔史克广袤无垠,自然诞生了繁多的技艺分支。
双方平日里虽然有所交流,但对于所掌握的核心技艺自然不肯有丝毫外泄。
弗朗西斯从各方势力获得的物资,其中蕴含着繁星坊在诸多分支技艺上的空白,足以让繁星坊往后的利润提高六七成。
面对弗朗西斯这份馈赠,繁星坊五脉自然也予以回报。
只是他别无所求,五脉也只好将其转化为大量的莱曼与缪勒,再算上出售的一些珍稀素材,弗朗西斯身上的总资产竟达到惊人的一千三百缪勒。
诸多宝石各色光辉交相辉映,就连对钱财并不怎么在意的弗朗西斯都一阵失神。
他脑海中竟离奇地浮现出让华穿上一件只由缪勒制成的衣衫,由他亲自将那绝世姿容绘画勾勒,陷入妄想的他就连玄炎的呼唤声都没有听到。
“小子……小子!真是的,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玄炎不耐烦地用刀柄戳着弗朗西斯的腹部,语气恶劣。
脑海中回顾了一下该隐赫斯特对于炼制万年器灵的心得,弗朗西斯捂着肚子,面无表情注视着玄炎。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快,小子,将一千颗缪勒聚集到一起。”
玄炎催促道。
察觉到玄炎话语中的期待,弗朗西斯没再细问,心念一动,上千颗缪勒凭空飞起,悬浮于空中好似满天星河那般瑰丽璀璨。
旋即,异变突生,这千颗缪勒好似感应到彼此存在一般,周身阵阵光华闪烁,逐渐调和,片刻之后竟聚集于一处,散发出耀眼的纯白。
即使弗朗西斯双眸经过本源魔力淬炼满是神纹,却仍旧无法直视其光彩。
季观山同样消失与这片纯白之中,若是没有护山阵法遮拦,旁人怕是会以为此处有异宝现世而一探究竟。
光华散尽,弗朗西斯与华静静凝视空中那团雾气,一阵心神失守。
玄炎也长叹一声,轻轻漂浮与其身边,只恨自己没能生出两只臂膀来将其拥至怀中。
其赫然是一颗纯白晶体,可其内部光华却不断闪烁,弗朗西斯从中看到红宝石的火焰,紫水晶般的色斑,祖母绿般的绿海,五彩缤纷,浑然一体,美不胜收。
这无疑是世间最美丽的事物,几乎可以与华的美相提并论。
“一千颗缪勒融合而出的五阶货币,玄炎前辈,它的名字是……”
“赞普勒,神造之物。”
玄炎轻声呢喃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对美的敬意。
“神造之物?”
“创世之初,诸神对于下界生灵并无所约束,其规定的为数不多的事物之一,就是货币的品阶与兑换关系,普及于世,直至今日。”
闻言弗朗西斯心中了然,原本他就有些疑惑,为何不论实在安库德还是威尔史克,双方在货币上采用相同的制式。
他还以为两片大陆原本连结于一处,后来遭遇变故才各自飘零于虚空之中,若这赞普勒以及其他货币是神明规定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说起来,格非托斯中曾经流行过一种游戏。”
玄炎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开口:
“那些无所事事的纨绔们,会取出一枚赞普勒,故意投放到离散于八千外域之外的某些贫瘠之地,引得那些苦苦挣扎求生的种族们彼此相争。
他们则会下注哪方势力最终能获得那赞普勒,消遣无聊而又漫长的时光。”
“会发生……战争的吧?”
弗朗西斯轻声问道。
“何止于此,在那赞普勒面前,贫瘠之地的任何生灵的心智都会被腐蚀,哪怕是一方国家死伤惨重将其收入国库,不出三月,国王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寝宫,而那赞普勒不翼而飞。
在其面前,最为贞洁的圣女也会堕落为不知羞耻的**,追求大道者任由自己的梦想腐烂发臭,更不要提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或是为了生计发愁的平民,没有人能够保持心智清醒……”
玄炎用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说道,描绘着人性的脆弱与不堪。
“玄炎前辈你……对于此事知之甚详,平日里应该没少下注吧?”
见华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喜神情,弗朗西斯连忙出声打断。
“欸……”
闻言玄炎身子僵在空中,下意识地远离那颗赞普勒,有些慌张地说道:“我只是一把刀,又哪里有下注的资本呢?这种事也很快被统治阶层所严禁……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它那欲盖弥彰的样子让弗朗西斯轻轻摇头,将那枚珍贵的赞普勒以及其他缪勒小心收容之后与华一起转身离去,玄炎讪讪地跟在二人身后,活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二人一刀默默地立于山头,注视着空中的皓月,夜风微凉,弗朗西斯将华拥至怀中,轻声说道:
“你也不要太在意……这件事了。
那些统治阶层,若是一步步从底层爬起,自然知晓生灵之艰辛,不会行此荒谬之事。
而那些出生就立于万物顶点的存在,他们恐怕无论如何也意识到不到,那些在尘雾之中苦苦挣扎求生的身影,和他们一样,也是活生生的生命。
自古以来,国家兴衰,向来如此,毕竟谁也无法……”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感受到华轻轻吻在他的面颊之上,她又怎能不知道弗朗西斯的心意呢?
“即使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你也绝对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嗯,这也是我这般骄傲的缘由。”
弗朗西斯轻声回道。
二人相拥而立,直至晨曦落在二人身上,将万物从安眠中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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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件值得记载之事,则是蜘蛛婆婆的真实身份,在阵法脉主之前,弗朗西斯向其打听阵法历史上是否出现出年龄相仿的阵法师。
那位已然不算年轻的脉主打量了弗朗西斯两眼,没有细问,而是给他讲述这样一个故事:
六十余年前,威尔史克曾遭遇圣盟创立以来的最大危机,一位与伊西丝同阶级的存在降临于威尔史克的南方,誓要血祭这片大陆上的所有生灵。
圣盟自是奋力反抗,在付出三分之一的精锐以及十一个道的土地的代价之后,终是将那存在击溃。
至今,那十一道仍是圣盟中等级最高的禁地,无人知晓其中情况。
而彼时,阵法一脉有一位天才少女,她的阵法神通连彼脉主都自愧弗如,可纵使她再怎么精通魔力流转,却依旧无法堪破人心。
少女爱上了某位男子,其为一新锐名家家主,意气风发,颇具才干。
郎情妾意,二人被誉为天作之合,战事爆发之时,二人自是抱着守卫家园的信念而投身战事。
但与威尔史克的其余爱情一样,冉冉升起的名家自然被一众老牌势力所忌惮,在某场惨烈的战事之中,男子所在的名家被指挥部诱骗,成为诱饵。
一日之内,包括神祗分身在内上千战士,悉数牺牲,而女阵法师最后所目睹的,则是爱人仅存的三分之一头颅。
天底下没有永世封存的秘密,知晓男子被众势力计算之后,内心冰封的女子瞬间被复仇的烈焰所吞噬。
但仅凭借她一位甚至不在赐临碑之中的阵法师又能做到什么呢?
在繁星坊的干涉之下,那些势力才勉强放弃了对女子的斩尽杀绝。
女子回来表现得异常平静,有一日却忽然不见踪影,至今杳无音信。
阵法脉主讲述完,见弗朗西斯眼眸流露出一丝哀伤,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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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已经决定了吗?千鸟小姐?”
一周时间悄然过去,弗朗西斯从熔铸山归来之际,见到千鸟正坐于厅室,等候着他的归来,显然心中已有决断。
这一周,她没有去委托弗朗西斯或是华带着她在繁星坊四处参观,而是一个人静静思虑着,直至今日。
“是的,弗朗西斯先生,感谢你给我一周时间,让我仔细想想。”
千鸟直视弗朗西斯的双眼,眼眸之中再无迷茫。
“虽然有时会想就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但是每一个夜里……”
她单手放在自己胸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所以若是想要得到彻底的解脱,我想还是要将一切舍弃……只是,会将弗朗西斯先生你一起遗忘……”
说罢,她的眼眸之中逐渐覆盖上一层雾气,但那雾气很快散尽,唯余遗憾。
“不过……我这边还有两件事情要拜托先生你。”
千鸟紧接着说道,没让弗朗西斯太过于难堪。
“什么事,千鸟小姐,我尽力而为。”
“首先……虽然我不理解你即将施展的魔法的机理,但既然要将过往割舍,是不是连千鸟这个名字也一同舍弃比较好呢?毕竟这是无觅涧给我起的名字,而无觅涧的千鸟已然死了。”
“嗯……我正准备和千鸟小姐你商议这件事呢……既然下定决心,若是继续保留千鸟这个名字,虽然概率极其低微,但也不是没有唤醒潜意识里的记忆的可能性,所以保险起见,换一个全新的名字极有必要。”
“那弗朗西斯先生你……”
千鸟犹豫着,轻咬嘴唇。
“若是毋需姓氏的话……我倒是有个很喜欢的名字,海梦,如何,千鸟小姐?”
“海……梦……”
千鸟轻声重复着,朱唇微启。
“沉入深海之中,什么都不必去想,余生的时间里,大梦一场,我觉得颇为应景。”
“既然弗朗西斯先生喜欢的话,那一切就依先生的。”
千鸟轻笑着低垂目光,让人看不出其心中喜恶,她旋即拿出一封信笺,在信笺的最后添上几笔,将其封好后交给弗朗西斯:
“这就是我要拜托先生的第二件事了,等海梦苏醒之后,你把这封信交付给她,就毋需先生多费口舌了,放心,我在其中什么也没有去提及,应该不会造成多少影响。”
“千鸟小姐行事我自然安心,那么……”
弗朗西斯迟疑着,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千鸟此刻却表现得落落大方,起身走到弗朗西斯面前,目光微凝,停留在他的面庞之上,似乎要将他的容颜刻在千鸟的脑中,随后将过往的一切彻底遗忘,作为海梦重获新生。
“再见,弗朗西斯先生,承蒙关照,彼时你选择到风隐城就职,真是太好了。”
女子轻声说道,对着自己心上人做最后的告别。
“再见,千鸟小姐。”
弗朗西斯心中五味陈杂,回应道。
二人没有过多迟疑,来到一处净室之中,千鸟安然入座,服下弗朗西斯早就准备好的数种魔药,或是放松精神,或是刺激记忆,最终在一个奇特人偶的注视之下陷入昏聩。
弗朗西斯伸手扶住千鸟向一侧倾倒的身躯,才发觉她那窈窕的躯体竟如此羸瘦。
沉默片刻,《魄灵咏叹调》悄然施展,深入其内心,将名为千鸟的存在彻底抹去。
面对那庞杂纷乱而模糊不清的记忆,弗朗西斯静静删除着,不留丝毫旋回的余地。
而在删除的过程中,弗朗西斯又陪伴着千鸟,一起回味她的人生。
襁褓之中的千鸟清亮地啼哭着,虽然父母兄长的面容一片模糊,但从其身上蔓延出的喜悦之情没有丝毫作假,一家人都为千鸟的到来而欢欣鼓舞,小小千鸟吃着手指,好奇地打量着外界的世界。
但很快,悲剧降临,弗朗西斯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千鸟的记忆中满是火光与悲鸣,以及那挥之不去,令人作呕的尸体烧焦的味道,恐怕这个味道经常会在千鸟的梦境中出现。
几个阴影将蹒跚学步的千鸟摄去,遭遇变故的她嚎啕大哭,渴求母亲的怀抱,只是此生却不会再有第二次被母亲安抚宽慰的机会。
“从此以后,你就叫千鸟,要将自己奉献给无觅涧,以及那伟岸愿景,明白了吗?”
“是的,辻大人,千鸟明白了。”
画面一转,千鸟奶声奶气地回应尚且年轻的辻繁邦的训话,紧接着就是千篇一律的枯燥且堪称残忍的训练。
同龄人大多无法忍受,或是逃逸被处刑,或是自缢身亡,有一天千鸟醒来,望着彼此扶持互相鼓励的同伴悬吊于房梁下的尸骸,她面无表情,去将此事告知辻繁邦,并继续进行训练。
她隐忍着所有的泪水,像是已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唯有在面对带着狼首面具的名为羚羊的女子之时,会忍不住嚎啕大哭,对面是她唯一的慰藉。
而等到羚羊甘愿牺牲自己而失踪,千鸟的魂魄好似死去一般,往后的记忆甚至失去了色彩。
她作为无觅涧的汇英帅,带着狐狸面具而活动中,也曾数次历经生死,在冒险之中经历诸多尔虞我诈,不过她的脸上一直没有浮现出太多的神情,就好似随时准备赴死一般。
弗朗西斯默默梳理着杂乱的记忆库,将其彻底删除,以防苏醒之后的海梦心智混乱,这原本是相当枯燥的活计,直到千鸟的梦境中再度出现色彩。
他的右手悬浮于半空之中,迟迟无法挥下,将回忆粉碎。
不远处则是千鸟最新的一段记忆,在血继秘境的地下庇护所,她伫立于原地,注视着弗朗西斯的背影。
秘境之中弗朗西斯的话语动作在千鸟的记忆中显得格外清晰,她就这般贪婪地注视着,心潮起伏。
对于她来说,弗朗西斯就宛若大海中的灯塔,能指引她这叶在暴风雨中苦苦挣扎的轻舟抵达温暖的港湾,但现在弗朗西斯却要彻底将其击沉。
“真残忍啊,千鸟小姐。”
弗朗西斯无奈叹息,走到千鸟的身旁,静静注视着。
记忆中的话语已然来到最后一刻,千鸟将写给自己的书信交给弗朗西斯,并进行着最后的告别。
“再见,弗朗西斯。”
记忆中的千鸟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再见,弗朗西斯。”
注视着这一幕的千鸟却已然潸然泪下。
她抽泣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正欲向弗朗西斯望去,却身形一阵模糊,神情茫然但旋即露出几分释然,随着整个记忆,名为千鸟的存在彻底消融。
“再见……不,永别了,千鸟小姐,这次是最后的告别了。”
弗朗西斯轻声说道,旋即被抽离此处。
回到熟悉的净室之中,弗朗西斯轻出口气,四下顾视一番,点燃的烛火燃烧正旺,蜡泪逐渐滑落凝固,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整个仪式并没有耗费多长时间,弗朗西斯注视着沉眠中的千鸟,不,现在应该叫她海梦了,不知道是和曾经窥视过他记忆的久我还是和曾只身一人试图唤醒他的华心境相仿。
女子那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她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坐起身来注视着面前完全陌生的男子。
“你……是谁?”
女子的声音中满是警惕,上下打量整间净室,察觉到自己衣衫完整后松了口气。
“我叫弗朗西斯,弗朗西斯·冯·哈布斯堡,是你的一位朋友。”
弗朗西斯后退两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轻声说道。
“朋友……那我……”
女子扶着额头,仔细回想自己的过往,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栽倒。
“千……你才刚醒过来,不要操之过急,来,这里有一封你自己留给自己的信件,看完之后,我想你能大致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弗朗西斯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封书信递给女子。
女子注视着那莫名熟悉的信笺以及弗朗西斯修长的手指,心中竟生出一股相信面前男子的冲动。
“真奇怪,我完全没有见过他。”
女子只觉胸口一股异样情绪,单手接过书信,拆开阅览。
房间之中一片静谧,女子很快看完了其中内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你是说……我的过往十分凄惨,因此在你的协助下,舍弃过往的所有记忆,并将会在这……千仞道繁星坊中生活下去。”
她低着头念出那个对于她来说极其陌生的地名。
“没错,大致情形就是这样。”
“而你给我起了个名字……”
“海梦……”
二人齐声说道,彼此对视。
“海梦……”
女子双手攥在胸口,喃喃重复道。
注视着弗朗西斯的容颜,海梦内心忽然生出一股不可名状的凄凉,大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海梦的面庞滑落。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内心被无比的悲伤所攫住,悲伤宛若利刃一般将其千刀万剐,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悲痛的海梦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将前半生被压抑的悲伤悉数化作泪水,哭声传遍整片季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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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海梦平复情绪之后,弗朗西斯带着她去找四师兄九华院龙介,弗朗西斯早就向他提及过海梦的情况,于是见二人登门,龙介就将数份早就整理好的职务资料递到海梦的眼前,海梦翻阅片刻,就选择了一份与账目相关的职位。
弗朗西斯见她如此果决,正欲叮嘱些什么,海梦却说道弗朗西斯在坊中地位如此之高,定然事务缠身,不必久留,若是她遇到麻烦的话,会回到季观山寻求帮助的。
见到过分坚强的女子,弗朗西斯默然,赠予她一些物资之后在龙介那有些揶揄的眼神中离去。
此间事了,弗朗西斯忽然意识到自从回到繁星坊后他就再未见到过星野,正准备回到季观山中思虑措辞如何抚慰星野的内心,却发现熟悉的紫云静静悬浮在山脚下。
见弗朗西斯归来,陪同星野坐在厅室之中的华起身,说是要回到书房继续记载二人的经历。今日天也不在,诺姆静静地坐在屋檐之下,眼角泪痕闪耀。
“师姐……”
二人相视无言,弗朗西斯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不必如此,弗朗西斯,你已经做到了你所能够做到的一切,不是吗?”
星野轻声说着,招呼弗朗西斯坐下。
她依旧散发着一种清冷的气质,就好似彼时勉强伪装的高岭之花已然死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某种更为幽邃,更为冷淡的物质,好似投射于枯石之上的惨白月光,又好似即将消融的积雪。
“怎么说呢……当时我于心中思虑,要用夏目小姐身死一事使佑公子露出破绽,而为其进行铺垫,指明其就是导致泷泽师兄身死的元凶,指责他明明饱受离别之苦却仍要拆散他人一事必不可少,所以……”
“好了,弗朗西斯,你听我说……”
还未等弗朗西斯说完,星野就轻声打断,声音中暗含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弗朗西斯抬首,对上星野的双眸,一如二人与繁星晚会上初次相逢时,彼此打量。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给我讲过很多爱情故事,其中大多数都是以悲剧收场。但有没有那种爱人身亡之后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苟活着的故事?”
弗朗西斯沉眠片刻,斟酌着语句,小心回应:
“仔细一想还真没有多少……一般都是爱人依旧存活,或是身受重伤,或是移情别恋,痴男怨女会为了他们心爱之人做出种种令人慨叹的行径,一如我在地下庇护所见到那位甘愿以身为门等候那上杉归来的近卫队队长。
但是爱人身死……像威尔史克人的爱情向来生死相依,生者绝不独活的那种感觉……
反之则会开启一段新的感情,所以师姐你所说的故事自然极其稀少……”
“嗯……其实,明秀他失踪了三年,并且坊中大家采用种种手段也没能发掘到他的下落,我就已然在心中确认,他已经……”
星野轻声诉说着,她决定今天要将一切倾吐而出:
“我向来自认为自己对明秀的爱意之深,不输威尔史克任何一位女子,可即使在心底认定他已然身死,我还是……想活下去,即使夜夜痛彻心扉,需要依靠酒精麻痹自己,我却依旧想……活下去,这样的我,很无情吧……”
“怎么会呢,师姐,人都是为自己而活,都是要向前看的,又哪有无情之说呢?”
弗朗西斯轻声回应。
闻言星野的脸上露出几丝悲伤的笑意,继续诉说:
“虽然这话我似乎对你说过无数次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原本我以为自己就将这样活下去,直至内心腐蚀殆尽,只剩一具躯壳存活于世,直到……我遇到了你,弗朗西斯。”
她直视着弗朗西斯面庞,眼眸如宝石般瑰丽,轻声呢喃宛若梦呓:
“世间为什么会有你这样强大又处处为他人考虑的存在,明明内心这般痛苦,却见不得别人受到一点委屈……我本不想……虽然在内心极力否定,但是京极佑死去的那一刻,你看着差点杀死你的京极,轻声说了声抱歉,那时候我就再也无法否认自己的情感。
弗朗西斯,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现在我闭上眼睛,不再是明秀的容颜,而是你那饱含痛楚的瞳孔。
我无时无刻不想来到你的身边,什么话都不必说,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就好……”
“师姐……”面对将自己的情感倾吐而出的女子,弗朗西斯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但他却说不出任何话语,只能叹息着低下头颅。
“不过,弗朗西斯,请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不清,我呢,没有办法接受明明曾经那般爱着明秀的自己此刻却移情别恋,也没有办法接受深爱的男人身边有一名更为值得站在他身边的女子。
我的爱,不想与别的女子分享,所以,我不值得,也不期望你的爱。”
“不……师姐,爱情这种事,哪有值不值得的呢,不都是……”
“够了!够了……”
星野无力地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苍白无力的笑:
“就这样吧,弗朗西斯,我不应该,爱上你的。
当时,我们被无觅涧众人所计算,成为其唤醒公国缔造者的祭品时,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我们能够一起死掉就好了。
可惜……就这样吧,弗朗西斯,我们……将来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比较好。
我也把玉佩还给西西坎大人,之后的大赐临仪式我也不会参与……
就这样吧……”
将心底之语悉数倾吐而出,星野匆匆起身,不敢再去看弗朗西斯的表情,准备离去,却被意中人拦下。
感受到心上人的体温,星野痛苦地低下头: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放我走吧,弗朗西斯……”
她的声音近乎哀求,似乎只要再多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扑进他的怀中,忍不住吻上他的唇。
“何必……如此歇斯底里呢?师姐,倒不如,把话说明白,不要以后想起这一幕仍然满心遗憾。”
弗朗西斯轻声说着,单手放在星野那苍白的面庞之上。
星野有些瑟缩,但还是接受了弗朗西斯的安抚,眼眸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惶恐不安地望着弗朗西斯。
“师姐你不必如此,我们也只是相逢得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若是五年之前……”
弗朗西斯说着旋即轻声摇了摇头:
“不,五年前的我懦弱不堪,甚至身为一介凡人,想必也不会入师姐你的法眼。
也只有当我们都内心满是创伤之际,才会彼此吸引吧。”
“怎么会……那不是我们绝无在一起的可能性了吗?弗朗西斯?”
星野声音颤抖,满心晦暗。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由一个接着一个的遗憾填满,但是……”
弗朗西斯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回想我拜入繁星坊以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难道不值得我们怀念吗?
若是能在接下来的人生道路上,我们偶尔会想起彼此,能够稍微给予彼此温暖,这难道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啊……”
星野轻声回道,仿佛又回到了弗朗西斯初次踏入繁星坊,却被岐山以为是谁家的纨绔子弟大肆羞辱,自己搭乘着紫云为其解围的情景。
“是啊,师姐,我之前应该也说过,没有谁能够一直陪伴谁走下去,我们只是有幸相逢同行一段时日,离别之刻终将到来,现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到来了……”
“是啊,没有谁能够一直陪伴我走下去……”
星野深吸一口气,平静了许多,她轻轻握住弗朗西斯的手,将其从自己的脸上拿了下来,脸上带着再也不会对第二个人露出的凄美笑容:
“谢谢你,师弟,没有让我那般不堪地离开,并且我忘了告诉你,其实我已经把酒戒了,现在……”
她后退几步,仍旧注视着弗朗西斯,弗朗西斯轻轻闭上眼睛,星野的笑颜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忘怀。
二人都知道离别之刻已然来临。
“再见,师姐。”
弗朗西斯轻声说道。
星野点点头,从弗朗西斯身边错开,她缓缓走至门口,停顿住。
弗朗西斯回首,发现星野立于原地,踌躇了半晌终是忍住,没有再回过头望向自己,快步离开。
直至紫云彻底远去,弗朗西斯才长出一口气,瘫倒在躺椅之中,下意识地将头发揉得一团糟。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千鸟的嚎哭与星野的笑颜,交替出现在弗朗西斯的面前,他极力安慰自己,说这是已经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想想除了华之外,与自己发生牵连的女孩子从来没有好下场,吉瑞特斯村的诸位是这样,安缇诺雅、卡莱尔、多萝西也是这样,白川姐妹更是如此……
千鸟与星野在自己身边也是险象迭出,千鸟在最后关头被辻繁邦当成诱骗己方进陷阱的诱饵,星野更不必提,傀仙门、血继秘境,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
趁着更大的灾厄还没有降临,千鸟失去记忆,以海梦的身份在繁星坊度过余生,星野不再与弗朗西斯见面,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是的,没错,她们所选择的……已经是最为稳妥的道路,可是为什么……”
弗朗西斯单手放置于自己的心脏之上,感受着其缓缓跳动。
“我会感到如此凄凉呢?”
同一屋檐下,华所精心打造的书房之中,玄炎在房间内有些不安分地漂浮着,对着正奋笔疾书的华说道:
“丫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留在那里,看那两个人告别多有意思啊?
弗朗西斯这家伙也真是的,哄骗女孩子的话术一套一套的。”
“还是要给他们一些空间的嘛,玄炎大人,弗朗西斯能处理好的。”
华轻出一口气,放下纸笔,等待着墨迹干涸,接着悠悠然离开书房,此刻弗朗西斯正是需要她的时候。
“这丫头……”
对于华心意略知的玄炎轻笑出声。别看她总是一副唯弗朗西斯首是瞻的模样,从来不对弗朗西斯的任何决定提出反对意见,也从不对任何与弗朗西斯过分亲昵的女子表现出嫉妒情绪,但她无疑在暗中影响着弗朗西斯的决策。
无论何时,弗朗西斯总是会优先考虑到她,她越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越是悉心照顾弗朗西斯的起居,他心中的愧疚之情就会愈发浓郁,为了避免自己被那愧疚所吞噬,弗朗西斯就得将华放到比谁都重要的地位上。
事实证明,华的战略极其成功,直至今日,向弗朗西斯表明心迹,与其牵连不清的女孩子算算也有十余位了,但最终,只有她留在了弗朗西斯的身边。
“无法爱上别人,却被无数人所爱的男子,以及比任何人爱得都要猛烈,却从不表现出来的女子。你们俩之间的感情……说不定比威尔史克任何一段感情都要扭曲呢?”
玄炎感概着,轻轻落到华的座位上,阅览起华对二人经历的记载。
这是用制式不同的纸笔所记载,并不打算让弗朗西斯得知,其新写就的篇章,是这样描述的:
“繁星坊,乃至于威尔史克的故事看样子即将结束,接下来的赐临仪式后,弗朗西斯将久我镜理小姐救出之后,威尔史克势必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我们将会去望望月秋江先生的故乡,他口中的沐浴在希望黄金之中的故乡,但愿久我小姐能于彼处安定下来,获得内心的安宁。
至于千鸟小姐与星野小姐,她们也获得了属于她们的结局,曾经享受过弗朗西斯的温暖,余生恐怕都将难以忘怀。
不过这本书,始终是记载着我和他的故事,那些女子,她们也只是如流星一般的过客罢了。
美丽但转瞬即逝,往后也自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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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弗朗西斯以为自己在处理完诸多事物后能暂且安歇,但随着下个月的赐临碑排名更新,脆弱的平静转瞬即逝。
他赫然攀升至第四十六名,所给出的缘由极为简略,却令众人战栗:
于血继秘境之中击溃并重创京极佑,并暂且逃离京极家的报复。
华与诺姆也分别排在五十余名,自然也描绘了其参与对京极佑的剿杀一事。
“那死小鬼……”
弗朗西斯咬牙,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更识伊万里脸上露出莫名意味的笑容,于暗中窥探他焦头烂额的样子,同时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丝忌惮。
看描述更识对秘境中所发生之事知之甚详,就好似在一旁亲眼目睹一般,凭他今日之神通,却仍旧无法感知到其是如何发现的。
这是弗朗西斯在碑上的排名第三次极速攀升了,但不同于击溃梦魇,斩杀魄吾之时众人拥戴倾慕,想方设法也要与其扯上关系,此刻弗朗西斯只从周围人的神态中感受到惊惧与惶恐不安。
那可是京极家,三大摄家之一的京极家啊,而京极佑又是其举全族之力培育的嫡系,号称将来能冲击赐临碑前五的存在,却被弗朗西斯斩杀。
按照京极家性子,原本与弗朗西斯相识的人恐怕都会被京极家以最为残忍的方式处刑,不知为何,京极家竟迟迟没有动手。
一时间繁星坊人人自危,极力避免与弗朗西斯接触,即使往日里与其颇为亲近的阿部与大平落,望向他的眼神中也是敬畏多于爱戴,愈发毕恭毕敬起来。
面对周围人态度的变化,弗朗西斯安抚了忿忿不平的玄炎。
他所选择的道路,是一条满是荆棘与痛苦的道路,不为平庸之辈所理解也情有可原。
几大脉主也亲自将弗朗西斯叫道那原本只有脉主才能进入的无天无地之所。
几人的眼中都是浓浓的担忧,魔药脉主甚至开口劝说弗朗西斯放弃一切离开威尔史克,看得出,她对于弗朗西斯的关切更甚于整个繁星坊。
心中温暖的弗朗西斯与本愿寺共同安抚了几位脉主,如果他命中势必有与京极家死战,那他不会退缩,而是坦然迎接自己的命运,并且不会牵连到繁星坊余人,请几位脉主放心。
事实上,回到千仞道之后弗朗西斯所做的第一件事就让诺姆在季观山以及几人出行的路途之中安置上千石猴,排查可能为京极派遣的杀手。
刺客不见踪影,却意外排查出一些倒卖珍稀素材、徇私舞弊、向其他势力传递讯息的坊中败类,他们恐怕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于何处露出的马脚。
京极家就好似遗忘掉与弗朗西斯之间的血海深仇一般,没有采取任何报复手段,看来真的如同那京极筱所言,要于大赐临仪式上结束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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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的生活又短暂地回归到平静之中,弗朗西斯也顺利展开对于在秘境中两大收获的研习。
星云剑阁令其战栗,弗朗西斯甚至无法用言语描绘心中的感觉,玄炎甚至勒令禁止他继续舞剑,直至其编写出一份适合弗朗西斯的剑术之后才放心把故人遗物交还给他。
弗朗西斯从未感觉自己在挥动兵刃之时能如此得心应手,他甚至有把握若是再度面对吸收了七影的京极,毋需华与诺姆的协助就可独立将其击溃。
至于该隐赫斯特所给予他的毕生心得,弗朗西斯强忍住欲念,让自己的首位身外化身去进行研习,自身则是将重心放在修行上,全神贯注提升自身实力。
他第一次无比羡慕口中嫌弃,却整日不见踪影,显然是去学习最高深的锻造技艺的玄炎来。
而在与四师兄龙介的沟通之中,他也得知了海梦的近况。失去记忆的女子极其努力,并且在账目一途上颇具天赋,深受负责锻造一脉营收的二长老器重。
二长老一生终身未嫁,更是将乖巧的海梦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对待。
只是这段时间,海梦则是频繁打听起失去记忆之前的她与弗朗西斯之间的关系,让弗朗西斯有些无奈。
不过有一点让他放下心来的则是,那位无觅涧的神祗“全能全知”特莱斯特似乎放弃了对于擅自叛离的千鸟的追捕,让其以海梦的身份存活下去。
想来在辻等人悉数阵亡于秘境深处,特莱斯特也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也无法摧毁圣盟,担忧事情暴露而选择离去。
而成为神弃者的千鸟,大抵也是因为与弗朗西斯的关系逃过讨葬部队的追捕,无觅涧在圣盟中悄然除名似乎也验证了这一点。
而弗朗西斯,也的的确确再也没见过星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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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悄然流逝,距离弗朗西斯回到繁星坊,已然过去三月时间。
这一日,午后雨势磅礴,阵法一脉的诸位同僚操控阵法,用雨水将天与地连结到一处。
农忙之时,春日的雨水为万物带来生的希望。
弗朗西斯与华在结束上午的修炼之后,相互依偎在躺椅之中聆听着雨水落在屋檐的滴答声,颇为惬意。
二人决定要珍稀当下的每一刻,毕竟大赐临仪式之后……一切都不可预知。
天这段时间来得颇为频繁,她也是繁星坊中为数不多敢于接触弗朗西斯的人了。
只是与往昔相比,不知为何,天与弗朗西斯的距离拉近了很多,总是坐在其身侧默默注视着。
审视的目光让弗朗西斯有些不自在,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天用眼神扒掉周身衣物再剥皮抽筋露出五脏六腑一般。
可面对弗朗西斯的抗议,天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让他不必在意,说等他长大之后就明白了。
可是今日,似乎因为雨势的缘故,天并没有出现在季观山中。
诺姆也不知所踪,他似乎终于走出阴霾,开始在千仞道中四处探索。
眯着眼睛用手指缠绕华的发梢,弗朗西斯忽然起了一丝兴致,见玄炎仍旧在研究该隐赫斯特的心得,正欲伸手向下探去,却被华轻轻握住:
“等一下,弗朗西斯,我有事情问你。”
弗朗西斯的手指挣扎了两下,见华没有放弃的意思,便无奈叹息一声等待下文。
华牵引着弗朗西斯的手放在自己腹部,轻声说道:
“赐临仪式之后,我们应该也就离开威尔史克了吧……”
“嗯……真快啊,两年多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怎么样?感觉和安库德的经历相比?”
“也只是我们将要前行的道路中的一段回忆罢了,不是那么刻骨铭心,但也足以让人怀念……”
弗朗西斯回忆着来到威尔史克之后的过往:
“但我们还是获得了长足的休闲时光,在风隐道……在香知城……在繁星坊……若是没有这段时间,我怕是支撑不下来……真是,神奇……”
他忽然感慨道,目光之中满是怀念:
“时间啊……要是能参透时间就好了,面对百巧阁的阁主,久远得好似上辈子的事情,但是封炎战场中发生的一切,闭上双眼就浮现在眼前……”
“大概是印象深浅的区别吧,相信接下来的大赐临仪式,也会令人难以忘怀。”
华悠悠回道:
“对了,对于那位久我镜理小姐,弗朗西斯你的想法是什么?”
“想法吗……”
看着华小心翼翼地问出心中所想的样子,弗朗西斯轻轻笑了笑:
“救她出来,也只是履行与该隐赫斯特前辈的契约罢了。
久我的确命运悲惨,但终非我所知的最为悲惨的,她作为威尔史克的巫女受到亿万子民敬仰……
但,她毕竟知晓我的全部记忆,内心难免会对她产生一种亲近之感,就是那种‘自己最不堪的样子已经被她目睹过,又有什么伪装自己的必要呢?’的感觉……
将她送到望月前辈的故乡,我想我们就应该分别了吧,毕竟不应该将她牵连到我们的命运之中,我们要去往该隐赫斯特前辈所在外域,最终要回到九界,探明当初所发生的一切。
我的身边,只有你,就够了……”
华闻言,却不说话,内心却暗自慨叹无论多少次,都无法抵御弗朗西斯的甜言蜜语,伸手就引导着弗朗西斯向自己的衣衫内滑去。
二人正准备进行未尽的旅途,去共赏一路繁花奇景,却忽然一阵西风吹拂,大门兀自敞开,甚至连雨声都为之暂歇,一封素雅信笺悠悠飘至二人面前。
“按理说护山阵法应该将所有讯息都隔绝于外才对,怎么……”
弗朗西斯正惊异间,却看到铭烫着金色底纹的信笺上刻着一个飘逸的‘圣’字,那是圣盟最高层传递的讯息。
信笺旋即绽出金芒,化作几行文字悬浮于空中,迟迟不肯散去。
“弗朗西斯先生敬启:
卷画城一别,不觉间两年有余。
闻君斩梦魇、平魄吾、溃京极,为威尔史克之佳话,妾心甚慰。
春时已过,来日方长,盼先生偕华小姐与诺姆,于夏至之时,圣道之中,百届赐临,共襄盛举。
料君武运昌盛,定能夺魁而归。
届时妾身将备美酒佳肴,与君把酒言欢。秋末冬初,共望江月,回忆往昔,以慰君心。
久我镜理 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