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马尔爷爷,最近大家都在传女巫要来了,‘女巫’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男孩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抓了抓自己亚麻色的短发,用褐色的眼睛盯着老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女巫,可真是个古老的词汇了,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老。”老人用红木拐杖支撑着身体,颤颤巍巍地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到窗边,仰望着窗外布满繁星的夜空感叹道:“真是个适合讲故事的晚上,那就给你讲讲吧。”
老人闭上眼,好像是在为讲故事而酝酿情绪,也可能是在那颗光秃秃的脑袋里翻找着记忆,男孩并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干什么,但他知道这位住在他们隔壁小院子里的老人一定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他无须多言,只管期待就行了。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老人缓缓睁开了眼,转过身来看着男孩。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女巫还是随处可见的,她们都是古精灵虔诚且忠实的追随者,受到精灵的庇佑她们可以使用一种难以解释的神奇力量,人们称之为魔法。”
“利用魔法可以轻易地砍断树干,可以轻松地在河上架起桥梁,干旱的时候还可以制造降水来灌溉农田。女巫们并不擅长耕种和畜牧养殖,于是村里的人们便以农产品和肉类、鸡蛋等作为报酬,请求女巫帮忙,女巫们欣然接受了这个条件,大家互惠互利,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但是好景不长,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人们好像突然一下子察觉到了,女巫强大的力量也许会对人类产生威胁。渐渐地,他们开始畏惧女巫,村庄不再欢迎女巫,人们开始想办法对付女巫,各种反女巫的团体也逐渐形成,其中力量最为强大的就是信奉乌月神的乌月教会。”
“原来乌月教会这么早就有了!”男孩惊讶的说道。
“并不算早,乌月教会只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在历史的长河里,连条小虾米都算不上。”老人的语气中带有些许轻蔑,村里人都知道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老头子讨厌教会,但原因不明。
“说到哪了?哦,对对,反女巫团体兴起。”老人摸了摸自己的秃头,又继续了他的讲述。
“起初这些团体只是想办法制造能够对付女巫的武器,来防范女巫的攻击,后来一些激进分子开始抓女巫来研究,还真叫他们研究出了能够防御魔法的铠甲和盾牌,可惜了那些被抓去的女巫,全部都被残忍地折磨致死。”
“拥有了可以对付女巫的装备,人们便开始了对女巫的剿灭,就在一百一十四年前的夏天,一场惨剧发生了。”讲到这里,老人的表情变得愈发严肃,瞳孔中泛着光,恍惚间,男孩好像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那时的场景。
“以乌月教会为首的团体集结在了森林的附近,趁着夜色悄悄进入了森林,随后像潮水般涌入了女巫们的村落,嘶喊声响彻了夜空,女巫们都还在沉睡当中就被夺取了性命。”
“他们将女巫的村落掠夺的一干二净,离开时将它付之一炬,大火在森林里整整烧了三天三夜,若不是一场暴雨,恐怕整个森林都会被烧成灰烬。之后那里就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地,就像是头上的秃疮,任凭旁边的丛林如何茂密生长,那片土地都寸草不生。”讲到这里,老人的声音变得颤抖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重复了几次,直到眼泪从他那沟壑纵横的眼眶中流出,他不再掩饰,不再制止,任由泪水流下。
“有人说那里仍然徘徊着女巫们的亡灵,也有人说那是乌月降下的神迹,也曾有人去祭拜过,不过那些祭拜的人最后不是被当成异信众迫害致死就是从此消失在了人群中,躲在阴影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没有女巫逃出去吗?”男孩问道。
“有,有一些当时不在村庄里或者已经移居到其他地方的女巫暂时躲过了一劫,不过后来不知哪里来的传闻,说女巫的泪腺可以延缓衰老,颇受贵族女性的欢迎,于是女巫猎人出现了,他们捕获女巫后并不夺走她们的性命,而是粗暴地挖走她们的泪腺,用来从贵族那里换取金币,至于那些失去双眼的女巫,没有人见过她们,有人说她们是活活饿死,之后被野兽吃掉了,也有人说她们化作了森林里的怪物,这个部分因为没有什么文献记载,所以我也搞不清楚。”
“我有个问题,诺马尔爷爷,女巫们究竟做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老人的眼睛里瞬间出现了光芒,他带着眼泪笑了,满脸的欣慰与赞许。
“什么都没有做,孩子,她们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做。”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男孩的脑袋里充满了疑惑。深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了凌晨才终于进入梦乡,他做了个梦,梦里看见了大火中的森林,看见了被弓箭射中的女人、被长戟贯穿胸口的女人,还有一些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被长剑刺杀,痛苦似一块巨石被强行压在了他的胸口,让他几乎窒息。
几天后,一队押送犯人的士兵从村里经过,好奇的村民们纷纷到路边去围观,男孩也在人群中。他看到那些高大的士兵都穿着威风凛凛的银色铠甲,背后的白色披风上绘制着一轮黑色的月亮,头上水桶一样的头盔将他们的脸遮挡地严严实实,腰间的长剑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大人们说这是乌月教会的净化骑士团,他们专门猎杀那些寻常人类对付不了的怪物,比如狼人、精灵或是蜥蜴人,也包括女巫。
这次他们逮捕的是一群女孩子,她们都有着一头深红色的头发,最小的大概只有三四岁,比站在人群中的男孩还要小,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她们的手脚都都戴着镣铐,脖子上沉重的铁圈由一根铁链与手腕的镣铐相连,她们排成长队向前走,都低着头,沉默不语。
“快点!你们这群肮脏的怪物!”其中一名士兵一边用鞭子抽打她们一边大声喝道,村里淘气的孩子们不停地用石子砸她们,她们想要躲闪,却又畏惧着士兵们,所以只能任凭石子击打在脸上和身上,有几个额头已经被砸破,鲜血缓缓流下。
“住手!”一个声音出现在了道路的前方,村里的孩童们都躲到了大人身后,女孩子们都抬起了头,围观的人群将目光都落在了老人的身上,他穿着十分体面的绸缎外套,双手扶在红木拐杖上。
“滚开,老头!你这是在妨碍教会的公务!”其中一名队长模样的人走到老人的面前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剑尖对着老人的眉心。
“教会没教过你们对长者应该抱有尊重和敬畏吗?”老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我不会妨碍你们的公务,我只是想给这些可怜的姑娘们一口水喝,想给她们擦擦脸,能满足一个老人这点小小的请求吗?”
“老东西!我说过了不要……”士兵队长举起剑准备劈砍,老者迅速挥动拐杖,只一下,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闪着寒光的剑已经落在了旁边的地上,那名队长这时才看见了老人食指上那枚带着图章的戒指。
“给你半个小时。”他满脸难堪地对老者说道,接着向队伍发号施令:“全体原地修整半小时。”
老人的小仆人拎来了木桶,里面装着热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老人一个个擦去她们脸上的污渍和血迹,水桶里的水渐渐被染成了红色,之后他用漂亮的骨瓷茶杯倒了热茶给她们,那是他最好的茶和最好的杯子,茶叶的香气四溢,村里的人们从未闻到过那样好的茶叶的香气。
“喝吧,可怜的姑娘们,这是我这个老头子唯一能给你们的了。”女孩子们看着老人,欠身向他道谢,眼里都泛着泪光,他一一和她们拥抱,然后将几枚银币塞到了队长的手里。“至少最后的这段路程,让她们少受点苦。”
队长轻轻点头,看样子他对金钱比对他的主教忠诚得多。
“他们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做呢?”目送着远去的队伍,男孩不解的问道。
“为了这个。”老人摸了摸男孩的头,将一枚银币放在了他的左手心,接着将食指的那枚戒指摘了下来,放在他的右手心。“还有这个。”
“她们真的是女巫吗?”
“我想是的。”
“她们真的有罪吗?”
“这个世界上谁没有罪呢?谁从出生到死亡能够问心无愧呢?”他伸出了自己像枯树枝一样的苍老的双手。“我这双手也未尝不是沾满了鲜血的,无论何时我都能嗅到上面的血腥味。”
男孩看着老人的双眼,越发的感到不解了,那些难懂的话语却牢牢刻在了他的脑海当中,直至后来,他渐渐长大,做了一名骑士扈从,在战场上经历了你死我活的厮杀之后,才渐渐理解了老人当年的那些话,不过那都是后来的故事了。
几天后下了一场大雨,村旁平静的小河变得狂躁起来,湍急的河水冲垮了小石桥,部分农田也被冲毁,已经几十年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雨了,几个颇有威望的人集合在村长家共同商议解决办法,当然,那位叫诺马尔的老人并不在此列,他们只把他当成一个来这里养老的有钱老头,没人把他当成村里人。
“一定是那些女巫带来了不幸。” 有人说道,大家纷纷点头。
“只能让教会来解决了。”村长毅然决然地说道,他咬牙切齿,若此刻有一个女巫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用那一口黄牙咬断她的脖子。
“那就连夜去,别让老头子知道了。”塌鼻梁的男人说道,在场的所有人都点头同意。而就在这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村长肥硕的妻子打开了门,门口是一个浑身湿透了的村妇。
“救命啊!我儿子被水冲跑了!求求你们……”村妇惊恐的表情把村长的妻子吓了一跳,她急忙退到房间深处,叫来了正在餐桌前开会的丈夫。
“怎么了?慌什么?”
“我儿子!掉到河里了!”村妇声嘶力竭,像是怪物在嘶吼,眼睛里充满血丝,脖子上青筋暴起,双手像鹰爪一样牢牢抓着村长的手臂。
“造孽啊!都是那些女巫!走,跟我去救孩子,教会的事回头再说。”他披了件粗羊毛呢的兜帽披风就往外走,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跟了上来,他们向着河边飞奔,却在村中的空地上遇到了一个抱着小孩的年轻女孩,她金色的头发正在大雨中褪色,露出了原本的赤色,染色剂全部流了下来,脸上犹如沾满颜料的画布,深紫色的小披肩和同样颜色的长袍已然浸湿,包裹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体上。
“魔女!快放开我的孩子!”村妇发了疯似的嘶吼,村长和其他几个男人也围了过来,有人还悄悄拿起了干草叉。
“别担心,孩子没事。”女孩微笑着说道,她将孩子轻轻交到村妇的手中。“女巫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只想告诉你们这些。”
“快抓住她!送到教会接受审判!”没有人听她说了什么,大家叫嚷着靠近她,用棍棒敲打她的手臂和额头,用绳索狠狠地将她绑了起来,她没有使用魔法,也没有反抗,甚至连叫喊都没有,仿佛一个木偶。
他们连夜将她送到了镇上的教会裁判所,第二天早上,一场草率的审判后,女孩被判了火刑,中午的时候裁判所的门口就摆好了火刑架,为了防止她逃跑,他们打断了她的脊椎,用钢钉将她的双手钉在了火刑架上,她不哭也不喊,直至被烧成灰烬也没有发出声音,有人说她被送上火刑架前就被裁判所的圣徒们打死了。
诺马尔得知这件事已经是一周后了,他替女孩收了尸,葬在了一处没人知道的地方,那之后他就一直郁郁寡欢,原本硬朗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虚弱,没几年他就去世了。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因为这只是乡村的酒馆里流传的一个故事,酒客们是不会在意故事最原始的版本是什么样的,当然也不会在乎故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对他们来说能够用来在喝酒的时候增添点乐趣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