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曼努尔板着脸走进了团长办公室,与他共事了六年的禁卫骑士团同僚们还从没看到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想必你已经接到调令了,那我就长话短说了。”站在窗前的男人捋了捋自己已然花白了的头发,又继续说道:“是陛下的意思,他说净化骑士团需要一位勇敢又绝对忠诚的人,推荐你的是公主殿下。”
伊曼努尔依然紧闭着嘴,他环顾着这间再熟悉不过的办公室,绘有禁卫骑士团图章的盾牌正在墙上展示着这支部队的荣光,初代骑士团长穿过的伤痕累累的铠甲摆放在墙脚的玻璃柜里,旁边的那柄斧枪是荣誉骑士斯莱顿的武器,伊曼努尔的整个少年时代都在跟随着那位正直的骑士,而现在,他已经长眠在地下了,讽刺的是杀死他的不是敌人,而是酗酒。
最终,伊曼努尔的视线又回到了团长的身上,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来结束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不想和教会的人扯上关系。”
“陛下也不想,但你也知道,教会的信众如今越来越多了,陛下害怕有一天会失控,但又不能动用暴力手段,那样做只会激起民众的反抗情绪。”
“陛下的命令我当然无权拒绝,但……”伊曼努尔皱起了眉头,他没少听闻教会的血腥事迹,本以为这些事情离自己还远,但现在却已经被卷入了其中。“好吧,我下午就去赴任。”
“陛下还有一道口谕给你,让你不要伤害无辜,不要纵容犯罪,如果遇到困难,王室会为你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
伊曼努尔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他将胸口的禁卫骑士徽章从蓝色的制服上摘下来,放在了团长的桌子上。
“多少也算是升迁了,高兴点嘛。”团长说道。伊曼努尔耸了耸肩,然后转身离开了,一想到自己以后要频繁和教会打交道,他就烦躁不已。
王都的街道热闹非凡,贵族们的马车络绎不绝,行人摩肩接踵,贵族和平民全部混杂在一起,从远处看去根本无法区分。路边的商店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有精致的茶杯茶壶,也有粗糙的铁制餐具,有高级糕点师制作出的戚风蛋糕,也有小工坊做出来的比石头还硬的面包,在这里无论是谁,都可以买到与自己的身份所对应的东西。
伊曼努尔就在这街道上漫不经心地行走着,他那身代表着荣誉骑士身份的深蓝色制服十分惹人注目,不时有巡逻的王都卫队经过,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在左胸口向他行军礼,他也回应他们,不过脸上的表情则显得有些厌烦。
他和师傅斯莱顿一样,素来讨厌繁文缛节,对权力和地位也毫无兴趣,用他自己的话说,当骑士不过是混口饭吃。就是一个怀有这种心态的家伙,十六岁那年,在与奈尔基帝国的战斗中单枪匹马杀入敌阵,在身中两箭的情况下一枪挑死了敌军统帅,从而结束了战争,而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骑士扈从。
可能他的心态正是在真正当上了骑士以后,看到了宫廷里的尔虞我诈才发生变化的,也可能因为他本就是一个乡下花匠的儿子,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远大志向。无论是何种原因,他的这种态度都惹恼了那些已近中年还只是穿着浅蓝色制服的普通骑士,所以他们都在等着他出错,等着他被神惩罚,这次被“发配”到净化骑士团,可让那些家伙心里笑开了花。
教会的总部乌月大教堂就设立在王都中间,这座宏伟的建筑大穹顶高三十三米,钟楼高七十米,修建大教堂的资金全部来源于信众,建筑工作除了设计、花纹的雕刻以及穹顶的绘画,其他全部由信众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让当时的国王大为震惊,为了防止教会的势力过大威胁到他的安全,他下令在王宫外又修建了一道高墙,还组建了王都卫队日夜巡逻。
先代国王的顾虑一点都不夸张,因为无论是谁,看到了那座教堂,都会不禁畏惧起乌月教信众的凝聚力以及教会的潜在实力。
虽然作为禁卫骑士,伊曼努尔已经在王都工作了六年,但他从未踏进过乌月大教堂一步,甚至连路过都没有过,所以当他看见这座比皇宫还要浮夸的教堂时,一下子就被那股莫名的威严感吓到了。
教堂的正面有五扇门,最中间的那扇最大,其他四扇略小一些,外墙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每一处突出的部分都被镶嵌了金线,巨大的花窗玻璃上面描绘着乌月神降临时的场景,据说这个花窗是由一整块玻璃制成的,并不是拼接而成的,因此烧上千块才有这一块能够成功。钟楼的尖顶上悬挂着一面白色的旗帜,上面绘有一轮乌月,旗帜下面的大铜钟应该是每天都有人擦拭,金光闪闪的,看不到一丝锈迹。
正中间最大的那扇门敞开着,像一张大嘴,将信众们吞进了肚子。伊曼努尔也迈开步子往里面走,可还没等他的脚挨到门内的地面,一个浑厚的声音就叫住了他。
“伊曼努尔·格兰·施密特荣誉骑士大人,请您随我到这边来,主教已经恭候多时了。”声音的主人是一名穿着白色修士袍的高大男人,他留着一头精干的短发,蓄着山羊胡子,脸上和蔼的笑容毫无表演的痕迹,十分真诚,给人一种容易相处的感觉,只是右眼的那道纵向的伤疤和眼窝里那个诡异的义眼实在有些让人畏惧,伊曼努尔一眼就看出那是剑伤。
“带路吧。”
伊曼努尔跟在他身后,向着最右边的门走去,他轻轻叩门,门便开了,里面两个年轻些的修士向他们欠身致意,走在前面的男人轻轻点头,伊曼努尔也跟着他轻轻点头。两人走过一段靠墙壁上的烛火照明的昏暗走廊后,上了一段楼梯,便来到了二楼的连廊,从这里平行看过去,是六个华丽的巨型吊灯,每个上面都燃着无数根蜡烛,不知道是用何种方式点亮的,楼下的信众们都坐在长椅上,双手合十举过头顶,随后便开始了唱诗活动。
唱诗的声音庄严而神圣,伊曼努尔不禁放缓了脚步,免得皮靴发出的声音污染了这纯净虔诚的唱诗,他这才回忆起来,进入教堂的人几乎都穿着软底鞋,修士们甚至都打着赤脚。
他们穿过连廊,从一道金光闪闪的拱形门进入了教堂深处种满金盏菊的花园,花园是圆形的,正中央有一个镶嵌着金线的白色亭子,顶部有一块晶莹剔透的菱形水晶,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主教正坐在那个亭子里,他戴着白色的四角帽,穿着白色的披肩和白色的长衫,在披肩和长衫之间还有一件白色的刺绣衬衫,从这套讲究的衣服就可以看出他至高无上的地位。
主教向伊曼努尔轻轻招手,示意他上前,伊曼努尔的腰间还带着骑士佩剑,主教身边则连一个卫兵都没有,只有一名穿着纯白色修士服的女性执事站在亭子外,于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威胁,他将佩剑取了下来,交到了执事的手中,执事的个子不高,戴着圆圆的眼镜,头发全部被包裹在白色的头巾里,看起来似乎只是个照顾主教起居的小姑娘,但接过佩剑的时候,伊曼努尔从她的动作看出来她一定接受过长期的战斗训练,他明白了主教为什么有底气不带卫兵来接见帝国骑士。
“欢迎你,我尊贵的客人,我的兄弟伊曼努尔。”主教坐在金色的椅子上,双手的手指交叉轻轻放于腹部,脸上呈现出和蔼温暖的笑容。他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三十岁,或许还要更年轻,皮肤如月色般白皙,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如月光倾泻而下,精致的五官让他的脸看起来如少女一样,透过他蓝色的眼眸仿佛能听见海上吹来的风。
“抱歉,我不能在阳光下停留太久,所以就不跟你打哑谜了。”他用葱白似的修长手指从手边的骨瓷盘子里拿出了一块圆形的饼干,用手轻轻一掰,饼干不偏不倚的从正中间被分开,他将右手中的那一半递向伊曼努尔。
“我们的人手实在是太过不足了,所以对王都周边的村庄、小镇的保护十分不到位,你的到来实在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我就想能不能请你那一半军队来保护那个区域的信众们呢?”伊曼努尔当然知道主教是想用这一手来防止国王的军队削弱自己在王都中的力量,但他无权反驳,主教恐怕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是我的荣幸。”他接过饼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和你聊天真是愉快,我的兄弟,但是实在抱歉,我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我继续和你聊天了,希望下次我们我们可以聊得久一点。”他缓缓起身,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什么都没有再说,伊曼努尔马上立正,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放在左胸口,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自玻璃窗射入的阳光落在了伊曼努尔的脸上,他觉得这里的阳光比别处的要寒冷许多,仿佛只有光亮没有温度,手心里攥出的汗也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