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净化骑士团的士兵站在木桌前,相互打量,又瞥了一眼谢尔盖那张长着络腮胡的可怖脸庞,谁也没说话,所以空气显得有些尴尬,最终他们把目光移回了伊曼努尔脸上,试图从他表情的细微变化来猜测他会如何处置他们,但似乎毫无收获。
“我们是接到当地农夫的举报才赶来的。”三人中的其中一个说道,他长着一张奇怪的脸,两个眼睛的位置好像不那么对称,右眼略微低一些,右侧的嘴角也有些向上提的趋势,还长着一个塌鼻梁的大鼻子,能在脸上一次性聚集这么多奇怪的器官也实属罕见。
这三个人身上都带着酒气,虽然装模作样地穿着胸甲,右臂上佩戴着乌月标志的袖标,腰上还佩戴着长剑,却和街上的酒鬼无异,实在是难以将他们和“骑士”二字联系在一起。
“所以你们就用野蛮的手段随便抓了几个小孩子过来糊弄骑士团吗?”伊曼努尔指了指坐在旁边的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用很有威严的语调说道,他似乎对教训这样的人十分得心应手。
“骑士团应给给你们发了乌月指环,为什么不用?”伊曼努尔指着自己右手食指上嵌着圆形黑色矿石的银制戒指问道,那三个人手上也戴着类似的戒指,只不过他们的戒托是铁的。
“副团长大人,没事先用戒指探查是我们的错,但这个村子里绝对有女巫!请您让我们再搜查一遍!”另一个男人说道,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还算正常,但一张开嘴,那满口扭曲的黄牙着实令人感到不愉快。
“在听过农夫的证词之后,我自然会安排搜查,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着裁判所的调查和惩罚。”伊曼努尔从椅子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制服的衣领,象征副团长职务的乌月徽章闪烁着光芒。
“求求您了,我们也是在为教会着想啊!”
“那就不要伤害教区的信众,不要让教会蒙羞。”伊曼努尔的脸上没有半点的犹疑,他走到三个女孩子的旁边,用从那三个“臭鱼烂虾”手中收缴的钥匙打开了她们手上的镣铐,姑娘们吓坏了,自始至终低着头,即使解开了镣铐也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们可以走了,小妹妹。”伊曼努尔脸上的严肃和不容商量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笑容,这才是他最常见的表情,他本不是个严肃的人,严肃的表情纯属是因为被派到净化骑士团赴任这档子事。
见三个小姑娘仍然处于紧张的情绪当中,他吩咐谢尔盖为她们准备些食物,吃饱后再送她们回家,他则重新坐回椅子上,等待着裁判所的人到来,实际上作为荣誉骑士,他拥有对帝国内一些小案件的审判权,但毕竟是教会的人,他无论如何也要给主教个面子,毕竟自己目前也算是净化骑士团成员。
过了一会儿,也没有太久,也就十分钟左右,窗外就听见了马车的声音,之后传来了摇晃铜铃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教会裁判所的人来了,只有他们才会带着破铃铛到处走,走到哪摇到哪,说是为了驱散邪恶的气息,让判决处于神圣纯洁的环境里,伊曼努尔却不这么觉得,他认为这样只是在虚张声势,通过怪异且富有仪式感的行为来增强他们的威严感。
铃声越来越近,那三张丑陋的脸也越发狰狞,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新任副团长真的会飞鸽传书给裁判所。门开了,两个穿着白袍的执铃者分站在门的两侧,不停晃动铃铛,同样穿着白袍的老人从他们中间走出,他的头上戴着一个乌黑的金属头箍,这是教会法官的象征。
显然这一片区的教会没什么钱,虽然该有的排场都有,但那身破旧的袍子和脏兮兮的旧鞋子与这阵仗实在是不太相称。
教会法官从摇铃的两人身边经过,十分有派头地轻轻摆了摆手,铃铛便不再响了,他没有和伊曼努尔打招呼,而是走到并排而站的三个净化骑士团士兵面前,挨个打量了一番。
“这三名忠诚的追随者是犯了什么罪呢?”他缓缓开口问道,那语气充满了装腔作势。
“未经验证,擅自抓捕普通人类充当女巫。”伊曼努尔答道。
教会法官转过身看着伊曼努尔,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阵,又转身过去问那三个人:“是这样吗?”
三个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可不对,伤害教区信众、损害教会的形象,这绝对是违反了教法的行为。”他用枯树枝似的手指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又重新说道:“不过我想听听你们这么做的理由。”
“我们昨天接到了一个农夫的举报,说他的一只羊被烈火焚烧致死,就死在了他的篱笆边,他怀疑是藏在村里的女巫干的。”塌鼻梁的男人继续说道:“虽然这次喝了点酒抓错了人,但我们对教会真的是一心一意的,村子里还藏着女巫!我发誓!”
“副团长大人,您也听到了他们的陈述,那么既然如此,我希望还是先搜一遍,没有女巫最好了,如果有女巫……”
“我明白了,我会派人……”
“不必。”教会法官打断了伊曼努尔的话。“我们带了人,你自己跟着来就足够了。”
如果伊曼努尔仍是禁卫骑士,他完全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这是我的辖区,不需要教会裁判所来插手”,但他目前的立场不允许他这样做,而且如果真的有女巫侵害了当地人的财产安全,依法处置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所以他默默跟着他们离开了村公所。
这是个不富裕的偏僻村落,人口不多,面积也不大,但井然有序,可惜前几天的大雨把农田冲毁了,估计今年这里的人会很难度过,所以损失了一只羊,对本就遭受了巨大损失的农夫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伊曼努尔十分同情农夫。
“就是下大雨那天的事,我看见外面有火光闪过,当时还以为是闪电就没在意,结果第二天起来一看我的羊就被烧死了!”男人满脸愤怒地说道,他像鬣狗那样龇着牙,黝黑脸庞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着。
“去检查一下有没有魔法的痕迹。”教会法官对身边的一位穿着黑袍拿着皮箱的人说道,他应该是裁判所的仵作。
“其他人,跟着施密特副团长去搜查,每家每户每个人都要检查到。”
“是!”一声整齐的回答,随后裁判所的二十多号士兵就全部散开了,伊曼努尔也顺着村子里唯一的那条路向下走去,虽然他也想将罪犯绳之以法,但他实在是太讨厌教会的做派了,所以走得很漫不经心,他来到了小路尽头的一户民宅前,轻轻敲了一声门。
“您好,有人在吗?”没有人应答,但他听见了屋里传来的脚步声。
“不用害怕,我是帝国骑士,只是常规检查。”仍然没有人开门,但门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发的明显了,伊曼努尔意识到屋里兴许不对劲,他迅速抽出腰间的长剑,准备强行进入房间,但他发现门其实并没有锁,从门缝可以看见锁只是挂在门的一边。
于是他迅速用脚踢开门,右手的剑刃迅速涌进门去,剑没有捅下去,而是停在了女孩的面前,她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右手的手心里托着一个鸡蛋那么大的火球,左手正护着身边的几个孩子,伊曼努尔粗略地数了一下,大概是五个,其中三个正是之前被净化骑士团的士兵抓走的那三个小姑娘。
“不是吧,中奖了!”伊曼努尔嘀咕道。
“你要抓就抓我,我会跟你走,但如果你要抓这几个孩子,我就跟你同归于尽。”女孩怒目圆睁,表情却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像是在撒娇。
伊曼努尔这才看清她的脸,那是一张让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面容,精致的五官恰到好处的被安置在合适的位置上,她眼睛大大的,瞳孔中仿佛有星光在闪耀,白皙的皮肤下透着些许红晕,宛如夏日水塘中的荷花,而那保护小孩子的决心,让她看似柔弱的脸上多了一份英气。她的一头金发被包裹在头巾里,有一部分从头巾的侧面露了出来,应该是后染的,因为据教会说女巫的头发都是红色的。
“都说女巫都是又老又丑的老妖婆,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什么?”
伊曼努尔才意识到自己把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他迅速调整了语气和表情,重新回到正题,他说:“冷静点小姐,我只是想问你,村里农夫的那只羊是不是你杀的?”
“你们觉得是我就是我,反正我辩解也没有用。”
“不不不,如果不是你的话希望你能提供线索,毕竟按照王国历律,损害他人财物是违法行为。”
“我们女巫在你们眼里不是做什么都违法吗?”
“嘘嘘嘘!”伊曼努尔迅速用左手捂住了她的嘴,在确定她不会再说什么了之后,才慢慢将手挪开。“小点声,千万别提女巫,净化骑士团就在外面,被他们听到就完蛋了。”
“你……什么意思?”女孩有些懵了,她经历了很多次搜查,但第一次遇到这么怪异的人来搜查。
“我是帝国骑士,只是来调查案件的,我的目的只有维护帝国法律,其他的无论是女巫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都与我无关,所以你大可放心。”
女孩熄灭了手中的火球,迟疑了片刻,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穿着板甲的男人,他看起来和其他净化骑士团的士兵不一样,他的披风上绣着帝国的十字星而不是乌月,做派也和之前遇到过的那些家伙截然不同,而且看起来总有种眼熟的感觉。
“我能相信你吗?”女孩问道。
“听见脚步了吗?他们已经过来了,你只能选择相信我。”
“我该怎么做?”
“羊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发誓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我也相信你一次。”伊曼努尔将剑换到左手,右手贴在了女孩的额头上,食指上的乌月指环果然发出了白色的光芒,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取下戒指,用剑柄狠狠砸了一下戒面,重新戴上,再次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这次指环不再发光了,正好这时教会的两名士兵靠了过来。
“下次不要让孩子乱跑了,少给我们净化骑士团找点麻烦,听到了吗?”伊曼努尔故意抬高了语调说道。
女孩也马上反应了过来,对他说道:“知道了,骑士大人。”
随后伊曼努尔将长剑收入剑鞘,对旁边的几个士兵说了句:“看来这一家也不是。”,便转身离去了。重新回到村公所,仵作检验的结果也已经出来了,最终判断是落雷劈死了农夫的羊。
“可是法官大人,真的是有女巫干的,就是路尽头的那家!”
“那家查过了吗,副团长大人?”教会法官问道。
“查过了,不是女巫。”
“乌月指环是不会说谎的,更何况裁判所的士兵也都在旁边听着。”伊曼努尔看向身边的几个士兵,他们纷纷点头表示肯定。
“你那夜是不是喝酒了?”伊曼努尔问道。
“是喝了一点,不过……”
“那兴许是您醉酒以后记忆出现问题了,我们仵作检查出来那只羊分明是被雷劈死的。”教会法官说道,在得知没有女巫之后他显然失去了兴趣,看样子是想快点结束这无聊的工作。
“那……也许是吧。”农夫不再坚持,他挠了挠头,表情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还是感谢你为教会做出的贡献,以后遇到疑似女巫的情况劳烦您再次报告。”伊曼努尔说了句违心的空话,让他自己都恶心了一阵。
“那既然这样,副团长大人,您看那三个家伙该怎么处置?”
“那就请法官大人公正地依照教会的历律裁断了。”
教会法官点了点头,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一圈,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大约一周后,那三个人的尸体就被挂在了裁判所外的墙上,惊恐的表情依然留在了脸上,他们的脖子上都被挂上了木牌,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迫害信众者必会受到乌月神的审判”,据说路过的信众每每看见他们都会拍手称快。但在裁判所不远处的某个阴暗角落,有人正看着那些尸体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