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有半个月了,每天都会有教会的军队从桥上经过,而且数量越来越多了,听说是为了追捕杀人抢劫的女巫,白痴都知道这是个借口。住在旅馆已经不再安全,甚至整个南部地区都越来越危险了,于是天蒙蒙亮的时候,莉莉安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带着五个孩子另寻住处。
她终于知道那位骑士没骗她,可她仍然不能相信他,她坚信他做出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从而顺藤摸瓜将女巫一网打尽,所以她必须要跑,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甩掉他。然而还没等她拎起手提箱,外面便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是一队净化骑士准备进入旅店进行搜查。
“各位大人,小店做的都是良心买卖,怎么会窝藏女巫呢?是不是搞错了啊?”楼下传来了旅馆老板的声音,然而没有人跟他讲道理,走廊里马上就回荡起了皮靴踩踏木制楼梯发出的沉闷声响。
“嘘,你们千万不要出声!”莉莉安将左手食指放在了嘴唇上,孩子们纷纷点头,她靠在门边,背在身后的右手紧紧攥着匕首。她觉得此刻的心情很奇怪,自己明明不信任那个骑士,在这种时候竟然把他送的匕首当做最后的防御手段,甚至将活下去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短小的刀刃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可以感觉到有几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随后是剑刃与剑鞘摩擦发出的声音,莉莉安预感自己这次真的无路可退了,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净化骑士团冲进来她就用魔法杀出一条血路,至少要让这几个孩子逃走。
“咚咚咚”三声重重的敲门声让莉莉安感觉心脏马上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紧紧攥着匕首,左手随时准备施展魔法,楼下又传来了一阵十分整齐的脚步声,想必又有其他净化骑士赶来了,莉莉安的眼泪夺眶而出,绝望的情绪让她紧绷着的神经已经濒临崩溃了,她甚至有了打开门“自首”的想法,她觉得疲倦极了,只想让一切快点结束,无论结局好坏。
“住手!净化骑士团什么时候被授予过搜查权?!”楼下传来了年轻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莉莉安听出来这就是那位骑士的声音,于是马上跑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往楼下看去,有一队士兵正列队站在旅馆门口,他们都穿着统一的胸甲和臂甲,拿着同样的长枪,腰间的长剑也是一模一样的,虽然他们也打着净化骑士团的旗帜,但和那些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带着各式各样武器的净化骑士截然不同,他们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帝国士兵。
“副团长大人,您这是在干什么?”一个有些驼背的男人从旅馆的门走了出来,站在伊曼努尔的面前问道。
“根据帝国法令,如果没有帝国司法机构签发的搜查令,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私自闯入帝国公民的房屋。”
“我好像没太听清,副团长大人,您的意思是您要违抗主教的旨意吗?”男人将右手放在耳朵上,以及其嚣张的表情问道,这让谢尔盖十分恼火,他紧紧握着腰间长剑的剑柄,用仅剩的那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男人那张长着鲶鱼胡子的脸。
“哦?你这种说法倒是有点意思,不如我们去主教面前问问,看看未经帝国授权闯入帝国公民开的旅店是不是他的旨意。”
“你……”男人显然有些气急败坏。“别以为你挂着副团长的头衔净化骑士就都会听你的,谁不知道你伊曼努尔只是国王身边的一条狗,我们可不想被你这种只会在贵族面前摇尾巴的狗指手画脚。”
听到这句话的谢尔盖更加愤怒了,他迅速拔出长剑,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的鲶鱼胡子被斩断了一截。
“下次再听见你羞辱帝国荣誉骑士,掉的就不只是胡子了。”谢尔盖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将长剑收回了剑鞘,男人吓得瑟瑟发抖,刚才嚣张的表情全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因恐惧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
“就此打住,同为净化骑士团效力,我也不想让事情变得太难堪,这样,我们暂时封锁住这里,你们去拿搜查令,到时候再回来,我一定不加任何干涉。”
“得了吧,等我拿到搜查令女巫早跑了。算了,反正那位新晋的骑士大人也会收拾掉那些女巫,他现在可是盯上了一个大猎物哦!”男人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然后装腔作势地说道:“撤退!”
随后已经涌进旅馆的净化骑士纷纷离开了,老板长叹了一口气,用围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看见那些净化骑士撤退,莉莉安终于安下心来,一下子瘫坐在地板上,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一个小女孩问道,孩子们也纷纷围了过来,她们显然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受了一场关乎生死的危机。
“没事,姐姐只是有点累了。”
她本想就这样坐个够,在精神恢复正常之前再也不起来了,但忽然有一句话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又站起身,看见那些士兵已经列好队准备离开,于是丢给孩子们一句“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要出门”,就飞奔下楼。
“大人!骑士大人!”
伊曼努尔听见背后有人叫他,转过头看见慌慌张张地莉莉安向他跑来。
“哦!小姐,很荣幸再见到你。”
“骑士大人,能借一步说话吗?”
伊曼努尔环顾四周,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对谢尔盖说道:“你先带队回去,我想和这位小姐……”
“不用着急回来,有事我盯着呢。”谢尔盖说,他摆摆手便跟着队伍一起离开了。
莉莉安一直警觉地看着谢尔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了街道上,才小声对伊曼努尔说道:“骑士大人,请跟我来。”她将他带到了小巷子里,刚踏进这个小巷一步,伊曼努尔就已经开始觉得尴尬了,他猜测她大概还是来跟他说上次那件事的。
“上次的事情是我做的有些欠妥,让你受到了惊吓。”伊曼努尔先道了歉,他觉得反正一会儿也要提起这件事,干脆自己先提起来,这样至少能够让自己在对话中显得不那么被动。
“上次的事多亏了您,第二天晚上我见到另一位不认识的女巫去买魔药,结果被埋伏起来的净化骑士给抓住了。”莉莉安说,伊曼努尔跟着她一直走到了小巷深处,莉莉安站定脚步,在确认了四周没有其他人之后,她一脸严肃地对伊曼努尔说道:“虽然不知道您几次三番地救我是什么目的,但我现在基本上可以判断您并不是主教一派的。”
“没错,我是国王陛下的禁卫骑士。”
“尽管您的话仍然不值得相信,但我已经没有办法了,信件寄不出去没有办法通知战斗女巫,我带着几个孩子目标太明显,现在只能相信您了。”莉莉安示意伊曼努尔俯下身子,然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那个新晋的净化骑士,好像就是追杀露娜长老和琳娜长老的女巫猎人,他还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刚才那个人说他盯上了大猎物,我想应该就是露娜长老和琳娜长老。”
“我知道他,枢机执事亲自册封的,听说是在一家酒吧里,很多人都看到了。”伊曼努尔继续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前不久南部地区的连环杀人案……”
“没错,很多我的同胞都惨死在了他的手上。”
“那些女巫做过违反帝国法令的事吗?”
“从没有过,我发誓!”莉莉安的眼眶湿润了,她带有些许哭腔地说道:“求求您,阻止那个猎人,救救她们好吗?她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两个冰女巫了。”
伊曼努尔站直身体,右手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莉莉安满脸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既然是追捕杀人凶手,作为帝国骑士我必须要去,不过他刚刚被晋升为净化骑士,我的立场也不太好出手。”
“那……那我该怎么办?”虽然莉莉安努力地控制着情绪,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拼命用袖子擦拭着眼泪,却越擦越多。
“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伊曼努尔从制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绣着鸢尾花的真丝手绢递给莉莉安。“教会的眼线太多了,白天我不好行动,你一会儿回去收拾好东西,今晚九点,我在旅馆后面的马厩等你。”
“那孩子们……”
“中午我安排她们先过桥,然后让我的亲信直接送她们去格兰,那是我的地盘。”
“我可以相信你吗?”看着她的脸,伊曼努尔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加快,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认真地与她对视,她哭泣的表情真似梨花带雨,即使穿着破旧的衣裳,也不像是农家女孩,倒像是没落贵族家的女儿。
“再信一次呗,听酒馆里的老赌棍说,漂亮的女孩子在赌桌上总能被神眷顾。”
“那我就把我和同胞们的性命交给你了!”
伊曼努尔单膝跪地,右手放在了心脏的位置,这是骑士加冕以及宣誓时使用的礼节,莉莉安很小的时候见过这个姿势,是在精灵族废墟的壁画上,长老告诉过她壁画的含义,因此她知道,如果这个男人不是在演戏,那就是在以骑士的荣誉向她献上绝对的忠诚。
“我,伊曼努尔·格兰·施密特,向神以及……”伊曼努尔停了下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莉莉安……莉莉安·卡捷琳娜。”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假名字报给了他、
“我,伊曼努尔·格兰·施密特,以骑士之名向旧神以及莉莉安·卡捷琳娜小姐宣誓,我将保护无辜者的安全,无论是女巫还是普通人,我亦会将罪犯绳之以法,无论是平民、贵族还是净化骑士。”
“我……我该说些什么?”第一次看到这么具有仪式感的宣誓,莉莉安一时有些慌乱了。
“随便,说什么都行,没有固定格式的。”
“那……我……我很感激骑士大人的帮助。”
伊曼努尔缓缓起身,用力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下午两点左右,我派一辆马车出来采购食物,蔬菜店旁边有个死角从桥上看不到,装货的时候你就把孩子们藏在那些装食物的大木桶里。”
莉莉安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她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还没有完全相信这个男人,但已经在潜意识里把一切都托付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