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涉嫌谋杀了十六名女性和六名儿童，你有什么想辩解的吗？”
“我是受教会的委派，我是一名净化骑士。”
“教会也要遵守王国法令。”
“照你这么说，所有女巫猎人都该被抓？”
“我亲手送了二十七个女巫猎人进监狱，我想未来这个数字还会增加。”
“弩在我的手上。”
“剑在我的手上。”
盖比尔此时已经有些恐慌了，握着手弩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右手，并迅速扣动了扳机，弩箭的确射向了伊曼努尔，但在即将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间，箭镞与剑刃发生了激烈的碰撞，甚至激起了火花，箭被弹开了。
“我说了，剑在我手上。”伊曼努尔问道：“现在可以谈谈了吗？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没错，那些女巫是我杀的，但那六个儿童可不是我杀的，是他们自相残杀。”
“即使真的是这样你也难逃法网。”
“我会在里面关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说更久？”
“那是只挖走女巫泪腺的猎人们才有的待遇，你的话十有八九是绞刑。”
“到头来给她们一个痛快反而是残忍的事咯？他们不比我残忍的多？”
伊曼努尔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猎人，他的眼神中流露的东西和战场上遇到的那些人截然不同，瞳孔里流淌着些许怜悯，也有残忍，但不是战场上如野兽般凶狠的残忍，准确来说那应该是一种由仇恨所带来的残忍，这眼神和那些失去家园的奈尔基人一模一样。
“你真是为了维护王国的法律吗？”
“是，也的确有私心。”
“也就是说你是在追求不那么纯粹的程序正义咯？我和你恰恰相反，我追求的是结果正义。”他又接着说道：“或许我们两个都错了。”
“或许吧。”
“既然这样，我绝对不能让你抓住！”盖比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玻璃瓶，用力往地上一丢，随着玻璃瓶的破裂，剧烈的爆炸声迅速传播开来，响彻云霄。
伊曼努尔在爆炸的一瞬间躲到了旁边的房子后面，这次的爆炸比上一次的小的多，但威力依然不可小觑，魔法尘埃是魔力强大的女巫使用过魔法后所留下的尘埃似的残留物，本就是极其稀有的东西，平时狩猎他应该也用不到威力这么大的武器，看来这次他是真的感觉自己陷入困境了。
在爆炸的掩护下，盖比尔躲进了一个马厩，这里并没有马匹，只有几根散落着的麻绳和一个矮干草垛，饮马和喂食的木槽子里面只有一些积水，应该是不久前的暴雨造成的，木头已经有些发霉了。
盖比尔握着射进自己左腿的箭杆用力向外拔，鲜血顺着箭杆流下染红了箭羽，他一咬牙，将箭拔了出来，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上全是汗，他用了一些从女巫那里抢来的止血药，将之前那些快速包扎用的绷带重新绑紧，又包了些新的绷带在上面。
他深知自己的身体素质不如对方，近身肉搏几乎没有什么胜算，现在又因疼痛而浑身发抖，根本没有办法精准射击，好不容易换来近距离射击的机会，却被对方用剑挡了下来。
他躺在草垛上，背靠着马厩的栏杆不停地进行着深呼吸，想让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对手，上次那两个战斗女巫也让他差点丢了性命，但他毕竟是猎人，猎人不需要比猎物强壮，也不需要比猎人拥有更强的格斗技术，只需要熟练运用自己的专业技术加上一些运气就够了，不得不说，他的运气是真的不错，仿佛真的有神在眷顾，他坚信这次也一定能化险为夷，于是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了运气。
夜很长，长得让人产生了一种天再也不会亮的错觉，盖比尔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冷，温度正从他身上缓缓消失，他拍了拍脸，让自己重新保持清醒。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自言自语道，言毕，他从马厩的缝隙中观察，确认伊曼努尔没有追上来以后，他费力地起身，用没有受伤的右脚踩住手弩前端的铁环，花了很长时间装好了一支弩箭，这是他最后三支箭的其中一支。
“骑士大人，你在那吗？”盖比尔警觉的耳朵忽然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屏住了呼吸，“骑士大人……”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的确是女人的声音。
“我的运气果然不差嘛！”绝望的情绪一扫而空，盖比尔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这个女人是他翻盘的王牌，他觉得自己赢定了。
他迅速将身体贴在马厩旁房屋的外墙上，左手拿着弩，右手则从腰间摸出了他最趁手的那两把匕首的其中一把，拿着它让他觉得无比安心，瞬间回想起了以前猎杀过的每一个猎物，自信和勇气重新在他的胸膛燃烧。
他非常擅长听声辨位，当那个女人的脚步靠近的一瞬间，他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握着弩的左臂从身后紧紧将她锁住，右手上握着的匕首抵住了她的喉咙。
“你雇的那个骑士大人救不了你了！”
“你杀了他？”
“他已经活不久了，我先杀死他，下一步就弄死你。”
“如果杀他真像你说的那么容易，你现在也不会绑架我了。”
第一次有女巫见到他如此冷静，怒火一下子涌上了他的心头，在他的认知里，女巫必须害怕女巫猎人，否则就是不对的，是不应该的。
“你惹恼我了！女人！”
“我只是说了句实话你就被惹恼了？女巫猎人的内心都像你这么脆弱吗？”
被这个外表看起来还没有自己大的女巫以故作镇定的神情进行了一番羞辱，盖比尔的肺都要气炸了，有好几次他都想一刀抹了她的脖子，但他知道，她是他手里最后的底牌，所以他硬是把心里的怒火压了下去。
盖比尔挟持着她站在了村子里唯一的那条道路的正中间，眼睛盯着不断向这边移动的骑士的身影，帝国军制式骑兵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以及剑鞘与皮带上的金属扣不断碰撞所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抬起了手腕，用手弩的准星对准骑士的胸口，屏住呼吸，让手尽可能的保持稳定，然后扣动了扳机。
箭没有射中，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筛糠似的不停颤抖，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被女巫羞辱而产生的愤怒，还是些许对自己力量的不自信而产生的恐惧。
骑士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站在了原地，从箭筒里取了一支箭搭载弓上，尽管盖比尔还有两支弩箭，但弩箭的装填比弓慢得多，他尽量让自己紧贴莉莉安，想以此来保护自己，可对方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死活，一根极有力度的箭紧贴着她的脸飞过来，锋利的箭镞削掉了盖比尔左边的半个耳朵。
对方掌握着极其高超的射术。长时间使用弓弩类远程武器的盖比尔很清楚这一点，用长弓作战需要花费数百倍于弩的训练时间，而想要在实战中达到这样的精度，绝对不是对着靶子练习能达到的水平。
“下一箭如果你没有射中我，我一定会杀了这个女人！”盖比尔喊道，他的声音在无人的村庄里回荡，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
又一支箭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再往右偏一点就会射中他的左眼，带有白色箭羽的箭杆带着死亡的气息钻进了他身后的黑暗中，他知道，下一次的运气绝不可能这么好了。
对方的弦上此时已经搭上了下一支箭，盖比尔预感这一支箭一定会射穿他的颅骨，因此他决定使用最后一个陷阱，这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的手段。
“Durch feuer sind alle dinge gereinigt！”盖比尔念道，听到这句咒语，被他挟持着的莉莉安马上大喊道：“快跑！”但声音还没有传达到骑士的耳朵里，地面就出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是火女巫的魔法陷阱，是具有极强攻击力的高阶魔法，这种魔法只有少数魔力强大的女巫可以使用，即使是能够熟练运用魔法战斗的女巫，在使用之前也需要花很多时间来画魔法阵，普通人类利用魔法尘埃来使用这种魔法陷阱非常困难，因为高阶魔法消耗的魔力非常多，需要的魔法尘埃数量也十分庞大，盖比尔这次看来是下了血本。
烈火将伊曼努尔的身影都吞噬了，盖比尔惊恐的脸上逐渐露出了胜利的喜悦，仿佛小孩子得到了新玩具，那张瘦削的脸上展现出了一丝隐藏在深处的少年的稚气。
“这下连渣都不剩了。”盖比尔松开了莉莉安。“走吧，你已经没用了。”
莉莉安犹豫了几秒还是迈开了脚步，她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跑向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作为火女巫她并不畏惧火，但她知道身后的盖比尔已经重新装填好了弩箭。
盖比尔瞄准之后扣动了扳机，弩箭擦破了莉莉安的左臂，血从划破的皮肤中流了下来，他咂了一下嘴，将最后一支箭装填好，拖着血流不止的左腿追击莉莉安，还没等他走出两步，一支箭就从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飞了出来，正好射中了他手里的弩。
强大的冲击力将木制的弩直接击碎了，装填好的弩箭也随着弩的破碎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盖比尔看见了火光中骑士的身影，他左手握着刚刚射完一箭的长弓。
“这……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又不是只有你会用魔法尘埃。”伊曼努尔说道，在他身后不远处，莉莉安控制着火焰，用自己的魔法一点点抵消掉魔法阵释放出来的魔法，随着火焰的减小，他渐渐看清楚了火焰当中的情况，伊曼努尔正站在一个冰制成的圆圈里，地上是被水濡湿的印记，显然他是用冰魔法制造了一道冰墙，挡住了烈焰的灼烧。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从战场上活着回来靠的可不是侥幸心理。”
“我没有弩箭了。”
“我们以骑士的方式决斗。”伊曼努尔说道：“毕竟你身上戴着骑士的徽章。”
盖比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枚净化骑士的勋章是他身上唯一的新东西，也是他这几年最为骄傲的东西，每当他闭上眼，就能想起自己受封的时刻，一切都十分清晰地铭刻在了他的脑海里，那时的灯光、桌子上的酒杯、椅子的木纹甚至空气中的尘埃都清晰可见。
“如果我死了，把我身上的这个包袱送到鲁尼维斯的‘橡树’旅馆，交给老板的女儿。”
“可以，以骑士的荣誉起誓。”伊曼努尔用左手的拇指指了指身后的莉莉安说道：“如果我死了，放她走。”
“我会的，以骑士的荣誉起誓。”说罢，盖比尔从腰间抽出了另一把匕首，两把匕首风车似的在手中转了几圈，然后被牢牢握在了手心。
伊曼努尔也将弓背在了背上，并迅速拔出了那把剑柄镶嵌着宝石的长剑，两人都死死盯着对方的手，为了给自己创造有利的时机，盖比尔率先发起了攻击，他身形比伊曼努尔瘦小许多，即使腿部受伤速度依然比伊曼努尔快很多，他迅速来到伊曼努尔面前，双手接连攻击，伊曼努尔迅速后撤了几步，挥动架在右肩的剑进行上劈，被盖比尔格挡后他迅速将剑举过头顶，并翻动手腕向下左右劈砍，剑刃像风车一样在月光中旋转，盖比尔从没有遇上过这样使用正统剑术的骑士，仅仅凭借着自己的反应力在进行着格挡。
盖比尔的双刀招架住了长剑的又一次劈砍，但这次伊曼努尔的剑刃没有收回去准备第二次劈砍，而是直接刺向了他的腹部，痛感还没有传递到大脑，伊曼努尔的剑就又改变了方向，迅速从左上方劈下，当盖比尔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握着刀的左臂已经被从肩膀斩断，掉落在了地上。
盖比尔此时干脆放弃了一切防御，右手的刀尖对着伊曼努尔的心脏笔直地刺了过去，伊曼努尔轻轻侧身躲过了他的攻击，并迅速横向挥剑，月光落在剑上，划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鲜血洒在地上，将土地染成了血色，一阵风吹过，骑士的头发在月光下舞动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块白色的棉布，将剑刃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收剑入鞘，并从盖比尔的身上取下了土黄色的斜挎包，那是他唯一的行李。
“因袭击骑士、杀害无辜平民、教唆儿童犯罪，荣誉骑士伊曼努尔·格兰·施密特宣判，将盖比尔就地正法。”一切都结束以后，盖比尔进行了宣判。
“你本不想杀他。”
“但是他想置你我于死地。”伊曼努尔说道：“走吧，使用了那么多魔法，净化骑士团很快就会赶来。”
“你名义上也是净化骑士团的吧，他们会怎么对你？”
“后面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莉莉安点了点头，虽然她心里并不是那么相信。路上莉莉安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坐在马鞍上，手很不自然地搂着伊曼努尔的腰，和他们来的时候一样。
他们到达磨坊的时候已然是破晓时分了，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老磨坊的风车在风的吹拂下缓缓转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田野里没有农夫，村里的人们似乎还没有从山上回到村庄。
简单向露娜二人说明了事情经过之后，莉莉安为伊曼努尔处理了伤口，没有纱布来包扎伤口，她便从衣服的下摆扯下了几条，由于失去了遮挡，肚脐和白皙的杨柳细腰变得一览无余。
“不许看！”
“抱歉，没忍住。”
“来的时候也没忍住吗？”
“什么？”伊曼努尔装傻道。
“你偷看我的脸了吧，来的时候，在旧谷仓休息的时候。”
“你躺在稻草上，夕阳透过谷仓的小窗户照在你的脸上，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了。”
“果然偷看了！”莉莉安有些脸红了，露娜和琳娜则相视而笑，嘴角微微上扬。
“我是正大光明的看！”
……
经过战斗之后片刻的轻松，他们又将走上逃亡的路，没人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着怎样的命运，可有些人的尘埃已然落定。
鲁尼维斯的清晨凉爽舒适，少女推开窗，带有湿气的新鲜空气马上涌入了房间，她深吸了几口，然后望向了远方，从她窗户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一座石拱桥，那里是往来的行人们的必经之路，每次盖比尔都会从那里回来。
“等盖比尔回来，一定要让他尝尝我新学会的红酒炖牛肉。”她的话音刚落，一阵风从窗口吹拂而来，吹乱了她的头发。
……
“枢机执事大人，您损失了一名优秀的猎人。”教会深处，枢机主教的办公室里，一位圣徒在西斯廷的耳边说道。西斯廷笑着摇了摇头，他说：“我只是损失了一枚徽章。”
“这样的家伙还多着呢，我的徽章也还多着呢。”
“大人，您的意思是南方的那些猎人……”
“嘘……”西斯廷将食指轻轻放在了嘴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