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分感谢,我的兄弟伊曼努尔。”主教说道,伊曼努尔觉得他的表情比往日柔软了许多。
“主教阁下客气了,分内之事。”伊曼努尔继续说道:“主犯普雷格和他剩余的党羽全部控制住了,国王陛下说这次是教会和教区的信徒先察觉了异样,所以这些人将在近几日移交给教会。”
“嗯,教会裁判所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主教说道,语气忽然变得冰冷了起来。
“今天早上普雷格的儿子被绞死了,经过内务院调查,他就是普雷格和大臣们勾结的桥梁,当然,还有几个无关紧要的大臣将在近几日处以绞刑。”
“很遗憾,教会里也有几个背叛神的人,教会裁判所已经将他们处以了火刑,那个瘟疫男爵普雷格大概也是这样的下场。”
伊曼努尔拿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虽然是盛夏的夜晚,但主教的花园里还是冷兮兮的,尤其是他常坐的连月光都遮挡地严严实实的亭子,桌上的热茶不一会儿就凉了,站在一旁的米娅又为他倒了一杯,杯子里重新冒起了热气。
“你迷茫了,我的兄弟。”
“您的洞察力真是吓人。”
“自己效忠的君主竟然连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失望吧。”
伊曼努尔很想点头,对君主的忠诚让他没有这么做,但他内心已经开始摇摆不定,老国王已经不如当年了,如今他坐在王位上昏昏欲睡,王都的贫民窟人满为患,贵族们想尽办法从老百姓身上抽筋扒皮,这个帝国正如它的国王一样垂垂老矣。
“帝国的统治仍然稳固。”
“靠的是内务院的暗杀和威胁吧,靠恐怖换来的服从只是表面上的服从,总有一天会受到加倍的反抗,敬仰和崇拜得来的服从才是真正的服从,你这么心甘情愿地效忠国王也是因为当初对他的敬仰吧。”
伊曼努尔默不作声,他的内心仿佛被主教窥探了,每次都会一针见血,他知道主教是在利用话术一步步地拉拢自己,但仅凭一点就让他坚定了不会为主教卖命的信念,那就是迫害女巫。
“我当领主是为了获得金钱和权力,我想贵族们和国王也是一样的,那您呢?您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的信徒们。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一些偏远的教区,那里饿殍遍野,民不聊生,领主苛刻的税收让他们活得像牲口一样,疾病、灾害,似乎什么都能要了他们的命,而他们因为没有钱,连逃到其他领主的土地生活都做不到,更何况其他领主可能还不如这个。”
“就是这些可怜的人,还在遭受着女巫的威胁,曾经在女巫们还有国家的时候,她们利用魔法压迫这些人,因为女巫不会耕种和放牧,她们就让这些人们定期为她们提供粮食和肉类,否则村庄就会遭到袭击,于是他们一边给领主交税一边给女巫交税,很多人都饿死了。”
这和伊曼努尔小时候听过的不同,他听说的是由于人类害怕女巫们的力量,所以对女巫进行了屠杀,也并没听过什么女巫的国家,但主教这张神圣的脸实在是令人无法怀疑,他甚至觉得自己质疑主教的想法有些罪恶。
“你也有你的信仰和立场,或许我对你说这些有些失礼,但你是个好人伊曼努尔,一个品格高尚的人,你可以选择一条干净的路走下去。”
“干净的路?我指甲缝里的血和我剑下的亡魂可不答应。”
“你不想赎罪吗?”
“我已经罪无可赦了。”伊曼努尔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来。“长夜漫漫,主教阁下,还请您保重。”
说罢伊曼努尔离开了,主教在黑暗当中看着已然空空如也的座椅沉默了良久,他没想到那个曾经肮脏不堪的骑士团竟然能出现这样的家伙。
主教很久以前就见过禁卫骑士团,那时他还不是主教,他们也还不叫禁卫骑士团,所谓的骑士只是一群有几匹马的青年,多半是没有继承权的贵族子弟和贵族的私生子,因为从小被要求学习剑术、弓箭等武艺,作战的能力并不弱,但骑士比较稀少,更多的是由农民、旧神教朝圣者以及一些改头换面的雇佣兵组成的军士,他们替国王守护着北方的旧神教圣地,也就是安格尼斯东北方的一个神庙,保护着朝圣者们的安全,因此被称为圣地骑士团。
起初他们并没有钱,直到当时的国王以讨伐异教徒为由向东南方的阿尔斯特拉发动了圣战,举国的旧神教徒们纷纷自备武器开始了征伐,圣地骑士团也参与其中,无论贵族还是平民,他们逢人便抢,掠夺了无数金银财宝,赚得盆满钵满,而帝国则侵占了阿尔斯特拉三分之一的领土。
圣地骑士团用抢来的钱在圣地盖了一座城堡,将这里当做了根据地,骑士团也得以发展壮大,后来的国王迁都到这里后,在他们城堡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建,最终建成了如今的王都,而他们也正式被安格尼斯帝国收入麾下,专职保卫王室尊严,遂改名为禁卫骑士团。
没想到时间没过去多久,这些从平民手里抢口粮的混账里竟然出了像伊曼努尔这样的人,主教有些感慨,或许是时间过得太快,他们在不知不觉之间改变了,也可能只是昙花一现般的个例,不管怎样,他都对这个年轻的男人产生了兴趣。
伊曼努尔没有回到王都的宅子,天色太晚了,他只好赶着马车在王都外的一家小旅馆投宿,他仍穿着那身农民的衣服,所以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没有人认出他,这也得益于酒客们都醉了,他只是吃,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做,吃完就回房间,翌日天一亮就上路了。
就在伊曼努尔离开王都的第二天,东马克特的国王被刺杀了。
最先感到震惊的是奈尔基帝国的国王奈尔基九世,作为伯尼斯特恩大陆上所剩不多的信奉旧神教的国家,他感受到了无数双手正伸向奈尔基,这个战败了一次的君主此刻心里变得十分恐慌,不停地在王位前踱步,他再考虑要不要把军队集中在边境上防止安格尼斯的进攻,可对方一旦看到了他在边境大量增兵,将此当做威胁性的行为,奈尔基帝国怕是要面临着灭国的命运。
“父王不必太过担心,安格尼斯的军队正忙着防范乌月教会,没工夫来管我们。”霍华德说道:“我们现在只要宣称不会干扰他国的内政就可以表明态度,保证一时的平安。”
“你和赛琳娜公主怎么样了?”奈尔基九世问道,霍华德知道父亲是想通过他们的联姻来阻止说不定某天就会打过来的安格尼斯人。
“我不喜欢那个女人,表面上刁蛮任性,内心又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既不是会一个好君主,也不是一个好妻子。”
“所以你就打算和你那个女巫过一辈子?你想让女巫做你的王后?”
“有何不可?露娜小姐如果能做王后,那可是我们国家的荣幸!”
“你还怕教会没有理由征讨我们吗?”
“就算没有正当理由,当时机成熟的时候教会依然会来讨伐我们的,所以我早在四年前就开始做准备了,那些偷渡过来的女巫,我将她们秘密组织起来,给她们提供食物和工作,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到时候可以让她们为我们无法避免的战争提供支持。”
奈尔基九世定睛瞧了瞧眼前的这个英俊的青年,感到十分欣慰,这个孩子比盲目自大的自己不知道强了多少,但他心里更多的是难过,自己本应该将一个强大的帝国交到他手上,由他带领着奈尔基人走向辉煌,可现在却留下了一个元气大伤的、羸弱的国家,他觉得儿子这样颇为贤明的储君不应该面对帝国陨落在自己手里的命运。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该是我了……”奈尔基九世长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坐在王位下的台阶上,霍华德也席地而坐,仰望着台阶上的父亲,他苍老了许多,曾经的雄心壮志已经变成了如今的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一个一心想要让帝国强盛的君主如今身上背满了骂名。
“爹,你的王冠太重了。”
“的确,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爷爷那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或许也是吧,可他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懦弱的一面,所以我误以为这个至高无上的王冠是什么好东西。”老国王摘下已经有些斑驳锈迹的王冠,拿在手里端详。“我大概也不是个好父亲吧,我应该像你爷爷一样,在儿子面前永远昂首挺胸。”
“可你如果和我爷爷一样,我不就又和你一样了吗。”
“臭小子,这个王冠,你想现在就戴上吗?”老国王忽然问道,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将宝押在儿子身上说不定有生之年还能够看得到奈尔基帝国的未来。
“别,我还忙着享受爱情呢,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当王冠的奴隶。”
“我……”
“夜深了,早点歇息吧,要是总睁着眼睛,这漫漫长夜可就难熬了。”
“休息吧,晚安儿子。”
“晚安,爹……父王。”霍华德说道,他离开时父亲仍坐在王座下的台阶上,端详着手里的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