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陛下,这次特意拜访您是想让您帮帮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枢机执事西斯廷·图科说道,他正站在塞拉维宫的宝座室里,这是这座宫殿第一次接待这么大的人物,不过这次西斯廷是突然到访的,所以宫里的仆人们的接待有点仓促。
西斯廷的身后是一个脏兮兮的少年,脸上显然用清水洗过,还算干净,但裸露着的脖子上满是泥污,头发也粘连在了一起,他的身体被一件破旧的亚麻色披风包裹着,眼神当中满是杀气。
“是主教阁下派我来的,他说这件事由您来解决比他更合适。”西斯廷强调道。
“你需要什么帮助?说来听听。”伊曼努尔看着少年的眼睛问道,少年并没有因为伊曼努尔的身份而感到畏惧,既没有单膝跪下也没有行礼,甚至有些仇恨,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你杀人吗?”
“杀过不少。”伊曼努尔坦白道,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呵,果然,你们这些贵族都一样。”少年一脸不懈地继续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是在哪里杀的他们,你的地下室里、地牢里,那里估计还有不少可怜人的尸体。”
“战场上。”
“什么?”少年对伊曼努尔突然吐出的词汇有些不解。
“奈尔基战争的时候我杀了很多人,那时我和你差不多年纪。”
“胡说八道,你这种贵族老爷怎么可能去战场上和敌人真刀真枪的战斗?我哥哥就是在在那场战争中丢了性命……”
“我的名字叫做伊曼努尔·格兰·施密特,以前的名字叫伊曼努尔·施密特,或许你听过我的名字。”
“什么?您就是荣誉骑士伊曼努尔大人?”少年接着说:“哥哥曾经在信里提到过您,说有个不怕死的少年每场战斗都冲到最前面……”
“你哥哥的事我很遗憾。”伊曼努尔站起身来,从台阶上走下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提,战友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伊曼努尔很重视昔日战友的那份感情,这是他当上骑士扈从的第一天开始师傅斯莱顿就一直教导他的:“在战场上战友就是亲兄弟,无论如何都不能做背叛兄弟的事”,这些已经融进了他的血液当中,即使是已然当上大公爵,他也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军营,没离开过那些兄弟,尽管他们有些人已经永远不会长大。
“大人,请原谅我的失礼!”少年迅速单膝下跪,但险些摔倒,伊曼努尔这才发现那斗篷下面掩藏着的是已然失去双臂的身体。“我想求您帮我救一个女孩,她叫姬玛,是我的心上人。”
“从谁手里?”
“边境伯布兰西亚!”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少年咬牙切齿,那副表情仿佛一头饿狼,随时要用锐利的牙齿把这个名字的主人撕碎。“他把姬玛抓走关在了他的地牢里。”
“边境伯?地位与我差不多,但军队可比我多不少。”伊曼努尔沉思了片刻说道:“交给我了,姬玛,名字我记住了,我去和边境伯交涉。”
“那就麻烦大公陛下了,主教阁下说如果您做起来比较棘手,他会用‘教会的方式’去解决,绝对不会让您为难。”
“我尽力而为。”伊曼努尔说道。
少年就居住在伊曼努尔昔日居住的那套宅子里,伊曼努尔收养的弗里德里希有时会去那里居住,这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竟然是格兰卫队的士兵,这让阿利亚有些没想到,他这么大的时候就跟着父母在田野里耕种了,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土地都没有,耕种的所有土地都是领主的,他们只能从中获得少量的粮食用来换取金钱和供自己食用,每年的收入少得可怜。
从伊曼努尔那里得知了这个少年的消息后,莉莉安每天都会去照顾这个少年,给他送饭,帮他洗脸和洗脚,还给他做了新衣服。当他从弗里德里希那里知道这位卖花的大姐姐是北境来的贵族时,他便开始觉得这座格兰城非常奇怪,或者说整个格兰公国都有些奇怪,这里的贵族从不打骂仆人,大臣们也时常会对他这个身体残疾的外乡人嘘寒问暖,十几岁的孩子可以拿起剑参加训练,如果当初他也能拿起剑,大概也不是现在这个结局。
如果可以,他想一直住在这里,不过要等大仇得报。
伊曼努尔一直在为这件事奔波,他和边境伯并不熟悉,只有一面之缘,为了能与这个丝毫不知底细的边境伯搭上话,他特意去面见了女王。
“实际上,前一阵高姆公爵也来找我弹劾边境伯了。”伊曼努尔说明来意后,女王对他说道,他们坐在她的露台上,从这里能看到整个花园,几个园丁正在处理着花园中的杂草,清晨的阳光照射在铜杯子上,让里面的白葡萄酒变得清冽了不少。
“我听说了,他对教国在边境的袭扰不作为。”
“所以我觉得这事就应该教会去处理,我们的立场上不太好办。”女王说道,她看着光秃秃的花园,缓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主教把它推给我了,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坐在全王都视野最好的地方谈论公事了。”伊曼努尔指了指远处的群山,尽管王都高楼林立,也没人挡得住女王的视线。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老好人了?是大公爵的爵位让你的心都变了吗?权力还真是个容易让人堕落的鬼东西。”
“并非如此,我毕竟也是格兰教区的掌教,而且那个少年的哥哥也参加过奈尔基战争,他没我运气好……”
“行了,逗你的,我这两天就召见他,你们就在王宫里好好谈一谈。”女王说道,伊曼努尔点点头,她知道一个大公爵去拜访边境伯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于是替伊曼努尔做了决定,这样他就不必为难了。
离会面还有些时日,少年迟迟没有听到消息,虽然他信任伊曼努尔,但焦急的心情实在无法克制,他知道多耽误一天姬玛就多受一天罪。
或许是太过焦虑,那夜他做了个噩梦,梦见了童年时的那片田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那一望无际的田野是美景,但对耕种的雇农来说那是看不到希望的无尽劳作,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很幸福,那里有爱他的父母,保护他的哥哥,还有对他微笑的姬玛,一切都自然祥和。
可他现在已经看不清他们的脸了,他记得自己曾无数次凝视过他们的脸庞,现在却一点都想不起来,甚至连姬玛的脸都记不清了,他很喜欢她,她的发间总是有着淡淡的香味,她总是温柔的看着他,眼眸里如有春水涌动,可她的眼眸是什么颜色的,他也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害怕极了,怕把他们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永远消失,于是在恐惧中他惊醒了,他坐在窗边,望着天空上那轮皎洁的月亮,他多想它现在就变成黑色的,那样乌月神就会降临,来将他的愿望实现,可惜那只是他的愿望,人在绝望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不过等他回过神来就知道现实总是和愿望唱反调。
伊曼努尔和布兰西亚终于坐在了同一张桌子边,这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穿着金线装饰的红色长外套,里面穿了件白色蕾丝边衬衫,夸张的袖口像喇叭花似的在长外套的袖管中开花,他是个优雅且精致的人,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让人有种他的脸上绝不会长出胡须的错觉。
“这次召边境伯进王都是为了让你和大公爵相互认识一下,现在边境局势紧张,我必须要让自己手下的领主们团结一心。”女王说道,伊曼努尔觉得她比之前更有女王的气质了,她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老国王,尽管她曾经也非常讨厌这样的沟通方式。
“边境事务繁忙,未来得及拜见大公爵陛下,实在有失礼仪,请二位陛下见谅。”布兰西亚说道,伊曼努尔觉得他无论是神情、仪态还是语调都十分得体,如果不是听过一些他的事迹,仅凭第一印象没有人会把他当成一个把边境守得一团糟的废物,也绝不会想到他会囚禁一个乡下少女。
“理应是我去亲自会见阁下,阁下守卫帝国西部边陲的安宁实在是劳苦功高,未登门造访是我疏忽了,还望边境伯阁下海涵。”伊曼努尔的话里带着刺,不过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仍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大公陛下就不要挖苦我了,边境搞的一团糟,我心里也实在愧疚,来的路上考虑了一路该和二位陛下解释,可思来想去无论怎么解释弄成这样也是作为领主的我的责任,我甘愿受罚。”
“是该罚,教国屡屡骚扰帝国的边境,有几次都块走到边境的村庄里了,作为领主你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子民,按照帝国法令应剥夺你‘边境守护’的称号,并除去爵位。”布兰西亚的表情有些惊恐,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尽量保持着那种自信的微笑,他终于知道了女王叫伊曼努尔来的用意,如果只是女王的军队,他丝毫不畏惧,毕竟他的军队在数量上占据着优势,但如果加上伊曼努尔的军队就不一样了,他最近才听说格兰卫队虽然人数不多但各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如果这两个人联合起来收拾自己,那他除了认哑巴亏外没有别的选择了。
“女王陛下,我觉得不妥,现在正是边境危急的时候,我们需要一个熟悉边境的人。”伊曼努尔说道,布兰西亚有些纳闷,伊曼努尔没有理由为他说好话。
“好吧,伊曼努尔久经沙场,我相信他对战争局势的判断力。”女王看着布兰西亚的脸说道。
“谢谢女王陛下!”
“谢伊曼努尔吧,是他的睿智救了你。”
“谢谢大公陛下,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如果您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布兰西亚一脸殷勤地说道,他心里非常不服气,但他不敢招惹这个十几岁就在战场上立下战功的男人,他胸前的那枚帝国十字星勋章仿佛在提醒着布兰西亚:凭你的头脑发起战争绝对赢不了他。
“不用以后,现在就有事找你帮忙,管你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