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阿利亚受封骑士后回到了主教那里,教会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他坐在他们之间大快朵颐,他们视他如亲生的兄弟一般,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像家一样的氛围了。
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在修士的引导下阿利亚来到了教会的浴室,浴室很大也很干净,无论墙面还是地面都是纯白色的,只有连接房顶和地面的巨型立柱上用金色的线勾勒了花纹,加上暖黄色的明亮烛火,让整个空间显得无比华贵,进入浴池中,温暖的水从他的肌肤上流过,包裹着他的断肢,这水温太令人舒适了,他那已然消失了的双手都抚摸到了水的温暖,他闭上了眼,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水带走了他的疲惫。
不过他没有时间休息,清洗干净身体后,他套上了一件纯白色的袍子,被戴着面具的麦克·韦恩枢机执事带到了祭坛,那是个比浴室还要大得多的房间,正中央是一块白色的矩形石板,四周摆满了蜡烛,烛光让整个房间如白天般明亮。
阿利亚看到了墙上密密麻麻刻着许多文字,上面都写着他理解不了的内容,他猜那大概是神谕,许多穿戴整齐的神职人员站在那面墙前面,两两之间都以相同的间隔保持着距离。
主教已经准备妥当了一切,他站在门口,有些话要和阿利亚说。
“大公陛下是想保护你,你如果被抓住,亮出这个骑士勋章就代表着受格兰公国的保护,就算是边境伯也不敢杀你。”主教说道:“这个办法是目前最为稳妥的,他给了你失败的机会。”
“但是……”
“但是你只能成功,因为失败了这一切就变得没有了意义,你从最开始就是为了救出心上人。”主教还是像往常那样一眼就看穿了别人的想法,他的智慧远超于常人,总能为别人指引正确的方向,这也是信徒们愿意毫不犹豫地追随他的原因。
阿利亚点了点头,哥哥战死后不久父亲就病倒了,疯癫的母亲也去世了,如今这个世界上他最重要的人只剩下了姬玛,她是他活下去的最后的意义,所以他无法再接受任何失败了。
“神是公平的,这世界上如果多些什么就一定会少些什么,神提供给你远超过普通人的力量,就会从你这取走等价的东西,你要考虑清楚。”
“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不,你当然有,你有一片树叶神就和你交换一片树叶的力量,你有一粒种子神就和你交换一粒种子的力量,这世上没有人是真的一无所有。”
“神会从我这里拿走什么?又会给我什么?”
“我很抱歉孩子,我无法揣测神的意志,祂或许会赐予你一支军队,也可能会赐予你一根稻草,这些全都在神的意志,也在你的意志,你愿意用价值更高的东西兑换,自然也就会得到更强的力量。”主教问道:“一切都在你,是选择大公爵给你准备的‘人’的办法,还是教会为你准备的‘神’的办法,全部由你自己选择。”
少年的眼神无比坚定,心里也没有一丝犹豫,他仅用了几秒钟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请神来帮助我吧,我必须成功。”
“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我将以神的名义给你祝福。”言毕,两名修女将阿利亚带到了石板前,并让他平躺在石板上,石板的冰冷很快就隔着袍子传递到了他身上,他很快就习惯了那种温度,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习惯了那种温度,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从神那里获取力量所必须承受的。
主教拿起了仪式使用的银制长剑放在了阿利亚的脚边,那把剑十分精致,剑神上满是浮雕花纹,不过因为是仪式用的剑,所以并没有剑刃。主教放下剑后,麦克·韦恩枢机执事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吟唱,阿利亚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或许是用古代语言写的经文,也可能是什么咒语。
唱到第三句的时候,其他的神职人员也一同开始了吟唱,他们的声音有高也有低,分成了很多声部,动听的歌声在巨大的穹顶上回荡,那歌声像是有魔力一般,它让阿利亚觉得舒适惬意,连身下的那块石板都变得温暖起来了,困意随之袭来,他一下子就睡着了。
他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听见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那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声音,比孩童成熟又比老人年轻,那声音让他心里痒痒的,又暖暖的,时而让他紧张,时而又让他放松,他觉得身体变得轻盈了,不自觉地飘向声音的源头。
循声而去的路途中,他看到了沿途的景象,那是家乡的田野,哥哥微笑着向他招手,父母也放下锄头,回首用温柔宠爱的目光看着他,姬玛穿了一身漂亮的红色粗布连衣裙对着他笑,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这次他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脸,哥哥脸上的伤疤,父亲母亲脸上的皱纹,姬玛长长的睫毛,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晰。
很快,他飞过了那些风景,来到了一片森林,那里树木非常茂盛,树干之间紧挨着,只有手指那么宽的缝隙,他本以为自己会撞上去,但当他靠近之后,那些树便向左右两边移动,为他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那条路直通向前方闪闪发光的地方,那里太亮了,亮得他睁不开眼睛,只能任凭身体飘向那里。
当他终于穿过森林后,那道光后面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这是一片林中的空地,中间是一个圆形的水塘,圆的像满月似的,水塘里的水清澈见底,水底鹅卵石上的花纹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在水塘的对面也是一片森林,一头雄鹿从森林中昂着头缓缓走出,在水塘边低头饮水,水面激起了一片涟漪,喝完水后,它抬起头来看着阿利亚,紧接着,更多的动物从森林中钻了出来,有松鼠、兔子、狮子、蛇……它们也看着阿利亚。
他从空中落了下来,双脚踩在土地上,一步一步走向水塘,没有人告诉他应该这样做,但他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必须走到水塘边,他抬头看见了天空中的那轮月亮,是黑色的,一圈白色的光芒勾勒着它的轮廓,而它下方正对着的,正是那圆形的水塘,水塘反射的强烈光线正是来源于那轮黑色的月亮。
阿利亚跪在水边,看到了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月亮的倒影,水中的月亮是白色的,水中的自己竟然拥有着双手,他马上看向自己的手臂,但那里空空如也,空中的月亮也还是黑色的。
“Geh rein.In das Wasser.”那个神秘的声音说道,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古老语言,但他竟然明白了它的意思,于是抬起腿,一步一步走进水中,水底比他肉眼看到的要深得多,越走向中心就越深,最后,他的头顶都被水淹没了,但他并没有感觉呼吸困难,反而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当他回过神时,自己竟站在一片草地上,他忽然觉得手臂有些痒,当抬起胳膊的时候,他难以置信的发现一只小虫落在了他的手臂上,而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有。
忽然,一阵强烈的疼痛感从胸口传来,让眼前的景色全部消失了,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他痛苦地翻滚、挣扎,仿佛搁浅的鱼在抗拒着死亡,他的视力恢复了一些,尽管仍然模糊一片,但他看到一个东西正扎在自己的胸口,正是那把银制的仪式剑,他忽然倍感惊恐,但眼前又变得一片漆黑,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把剑正如他睡着前那样放在石板上,他的断肢下也仍然空空如也。
还未等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就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在胸口扩散,随后便是全身,他的身体不停剧烈抽搐着,忽然间,他感觉到痛感向双臂移动了,血肉如抽穗的柳枝一样在他的断肢上生长,先是骨骼,后面长出了肌肉,最后皮肤也完全长了出来,他觉得非常难以置信,而那些神职人员却仿佛习以为常了,丝毫没有因此而感到惊讶。
“结束了。”主教说道:“神赐予了你‘生’的力量,这是非常罕见的力量,不知道你与神交换了什么才能获得这样的力量。”
“生?”
“与‘死’相反的力量,凡人无法企及的力量。”
少年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用刚刚生长出来的手臂支撑着身体站起身来走向主教,向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姬玛,她就在边境伯的城堡里对吗?”
主教点了点头。
少年连夜离开了王都,他穿上了伊曼努尔送给他的铠甲,腰间挂着长剑,骑着教会送给他的马向边境飞奔而去,他并不怎么会骑马,加上夜晚视线很差,他多次从马背上跌落,有一次甚至飞出去摔断了脖子,可无论他受多重的伤,都会在瞬间恢复,他明白了这就是主教说的“生”的力量。
有了这份力量,他不再惧怕边境伯和他的那些爪牙们了。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他就赶回了边境,他没有回村子,将马拴在城外后,他便只身往边境伯的城堡走去,一些认识他的人看到他不仅穿着铠甲拿着长剑,还长出了双臂,全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卫兵看到他骑士一样的装束都惊呆了,下意识地向他行礼,但他并不在乎这些,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堡最高处的那些窗户,他知道边境伯就在那些窗户后面。
他一步步走进城,路过的人和卫兵纷纷为他让路,许多人以为这是哪里的骑士老爷来拜访边境伯,丝毫没有在意,这对于边境伯来说是常有的事,直到他走到通向他宅邸的大门,并毫无征兆地斩杀了守门的卫兵,他们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源源不断的士兵从那高塔似的建筑的螺旋楼梯杀出来,他们用长矛刺穿了阿利亚的喉咙,刺穿了他的腹部和手臂,鲜血让他的铠甲都染成了红色,他却丝毫没有倒下的意思,他用在格兰学到的剑术左劈右砍,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剩下的士兵都害怕极了,他们怀疑他是从冥域回来找边境伯复仇的恶鬼,没有人再靠近了,连那些忠诚的爪牙们都落荒而逃,阿利亚没有放过他们,他捡起地上的长矛一根接一根地投向他们,新的手臂比以前的还要强壮,长枪从背后将他们一个个地贯穿。
他终于来到了通向宴会厅和边境伯房间的长廊,地上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惊恐的边境伯双手握着长剑站在宴会厅的门口,他的手不停在颤抖,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剑术有多差劲,面对这个杀光了他贴身卫队的少年,他毫无胜算。
“你……你是那个……你的手……”不可一世的边境伯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姬玛在哪?”
“什么马?我……我不知道……你要钱的话……那边……那边房间的箱子里……金子……”边境伯布兰西亚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他不停沿着口水,心脏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我在问你话呢!姬玛在哪?!”少年怒吼道,那吼声吓得布兰西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裤子上洇湿了一大片。
“没……没在这!你说……说的姬玛……没在这!”
“她就在这,被你关了起来,虽然大公陛下没找到,但我知道她就在这!”
一听到“大公陛下”,布兰西亚一下子明白了之前伊曼努尔的来意,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个小子背后有伊曼努尔这个后台,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伤害这个少年和那个少女,可后悔也晚了,他只能一口咬定自己不不认识姬玛。
“我……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姬玛!”
“不,你认识,你玷污了她,你和你的那些朋友们。”
“对,是他们干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连贯的话,布兰西亚却更加后悔了。
“你告诉我她在哪,我饶你狗命。”
“在我房间里!”布兰西亚立即回答道。
阿利亚一脚踹开了他房间的门,一股强烈的玫瑰花的味道传了出来,不过即使再强烈,他也嗅到了空气中混着的腥臭味,他循着味道找到了墙角的一个箱子,用长剑劈掉锁头,打开盖子,一个被草草套上肮脏的红色粗布连衣裙的少女躺在里面,她浑身淤青,牙齿也掉了好几颗,漂亮的脸蛋也肿起来了。
趁着阿利亚背过身去,布兰西亚瞄准了他的后心,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而布兰西亚满不在乎地将姬玛的尸体抱起来放在了铺着丝绸床单的大床上,随后将手伸到背后拔出了那把剑。
“不可能!这……这……”
还没等他惊讶完,脸部就遭了剑柄的一记重击,两颗门牙掉了下来,鼻梁也断了,他跪在地上口齿不清地求饶,阿利亚一脚踢开他,并把他的剑丢在他手边。
“来,砍我的手,像当时那样。”
布兰西亚已经浑身发软,连剑都拿不起来了,阿利亚一边踢打他一边强迫他拿起剑,没多久他就脖子一歪一命呜呼了,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能拿起攥在手里的剑。
少年抱着少女的尸体大哭了一场,便再也没了心。
边境伯的宅邸被大火烧光了,全家老小都葬身了火海,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后来听说那个少年变成了只会杀人的怪物,帝国里已经有两三个贵族惨遭灭门,他还在向着下一个贵族的宅邸进发,没人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奇怪的是如果有女巫或是格兰公国的人遇见他,他会单膝跪下行礼,所以有传言说他是格兰大公搞出来的怪物,对此伊曼努尔表示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