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主教的会面结束后,一名王宫侍卫给伊曼努尔带来了女王的信,内容并不复杂,只是邀请伊曼努尔会面并共进晚餐,不过“会面”这个词让伊曼努尔觉得十分不舒服,女王从前都是“召见”他,从未说过一次要与他“会面”。
他很清楚,女王开始对他产生了不信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格兰如今兵强马壮,又筑起了城堡,格兰城还是目前安格尼斯商业最发达的城市,这样下去,这个“公国”真的要脱离安格尼斯帝国,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国家了,这就意味着女王将会失去一大块宝贵的土地。
从第一次看到这顶王冠的时候开始,伊曼努尔就知道它太过璀璨夺目了,以至于无论是谁,戴上之后都极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他这个原本没有被贵族们当成一回事的大公爵,如今就这样戴着这惹眼的王冠走进了王宫,那些贵族们多半都会开始对他加倍警惕,但他必须戴着它,因为当他们开始警惕他的时候,“格兰大公”就不再是一个虚名。
伊曼努尔需要话语权,从这次教会对格兰做的事情他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如果他不表现出自己的强大,这样的事情一定还会不止一次的继续发生,即使是被女王不信任他也必须要这样做,如果不主动加入游戏,格兰将成为一只待宰的羔羊,格兰的每一个无辜百姓都将为他的不作为买单。
女王是在她的画室会见他的,这是她小时候学习画画的地方,她已经许多年不画了,如今这里成为了她偷闲的地方,这里有一个漂亮的大露台,可以直接看到王宫的花园和她以前居住的宫殿。
“伊曼,你太久没来了,我都有点认不出你了。”女王继续说道:“你胖了一些,也白了不少,总算有点大公爵的样子了。”
“却越来越不像成天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伊曼’了吧。”
“是不太像了。”女王说道,伊曼努尔觉得她也变得不太一样了,她身上的稚气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成熟女人的妩媚和君主的威严。
两人坐在露台上,宫廷管家斟好了茶,许久,除了啜饮茶水的声音外只有鸟雀的叫声和徐徐风声,花园里的鲜花都盛开了,色彩艳丽非凡,这座花园里的花草都是女王亲手打理的。
“伊曼。”良久,女王忽然开口问道:“你……还忠诚与我吗?”
“如果我是你弟弟,我就敢不忠于你。”
“为什么这么说?”
“我既没有继承权又不是王族,谁会跟着一个花匠的儿子起兵谋反啊。”
“可我听说格兰的百姓和领主们很敬重你。”
“谁跟钱过不去啊,对于他们来说,格兰大公就是钱,钱就是格兰大公,至于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不是伊曼努尔根本没人在乎。”
“那格兰大公忠诚与我吗?”
“那我就不敢保证了,不过我敢保证伊曼努尔扮演的格兰大公忠诚于你,直至生命的尽头。”
女王终于放松了下来,表情也不那么严肃了,她站起身来深了个懒腰,长舒了一口气后说道:“我相信你,伊曼。虽然他们都在说你戴着这顶王冠就是在试探我的底线,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否则我也不会将那么大一块土地交给你。”
伊曼努尔忽然将脸凑近女王的耳朵,对她小声说道:“教会已经对我下手了,说不定在我们没有看到的地方已经对别的领主做过什么了,他们早晚会对你出出手,所以你要早做准备。”
女王被伊曼努尔的话语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向房间的四周看了看,然后对伊曼努尔小声问道:“他们是又和奥尔德尼联手了吗?”
“我想他们已经不信任奥尔德尼了,所以他们联手的可能性不大,但奥尔德尼那边应该也不会老实,所以你都得小心提防。”
“当然,我那个弟弟我是一清二楚,把他放在北边的边境也是让奈尔基人盯住他。”女王说道:“听说奈尔基的霍华德王子快要痊愈了?”
“是的,他也是命大,听说那些叛军差点就杀了他。”
“如果叛军真杀了他我就出兵。”女王说道,她喝着茶,嘴角露出了微笑,看来那些关于伊曼努尔头上王冠的风言风语已经全部消散了,她和伊曼努尔之间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那家伙确实很有两下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把他当成对手,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光明正大的招募女巫组建部队进行战斗,即使我们兵马再多也和他们不处于一个水平线上了,既然他现在没死,我们就不得不想办法对付他了。”伊曼努尔深知自己的这位老朋友的实力,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政治才能在年轻一辈当中都是佼佼者,而且他自己也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战士,如果可以,他希望通过外交手段永远不要同这样的人兵戎相向。
“如果我们和他们站在统一战线呢?”女王问道。
“不行,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到时候教国和教会同时对付我们就麻烦了,我们只能保持现状。”伊曼努尔继续说道。
“那如果我给教会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让他们去进攻教国呢?”女王问道。
“他们会带着数不清的人横穿过帝国的领土。”伊曼努尔继续说道:“一旦开了这个头,他们以后就会光明正大的让军队出现在你的领土上,到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对我有威胁奈尔基人和教会我都拿他们没有办法?”伊曼努尔轻轻点头。
“我有点都搞不懂了,伊曼。”女王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问道:“既然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那教会呢?他们同样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还是要对教国宣战?”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这次和主教见了面以后我忽然明白了,教会真正的目标既不是教国也不是奈尔基,而是我们,他们让我们夹在了三股势力中间,这样帝国的兵力就不得不分散去提防多个地方。”伊曼努尔继续说道:“剩下的交给我,你只要保证无论如何帝国都不卷进纷争我们就可以让局面暂时维持平衡。”
“交给你?”
“我,和我的格兰公国。”伊曼努尔说道,阳光照在他头顶的王冠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女王此刻觉得或许他是有必要戴这么一顶惹人注意的王冠了,她本来只是想将这块土地给自己的心腹管理能更加安心,却从没想过这个公国可以代替她的帝国做很多她做不了的事,就像影子一样。
她的不安和迷茫总算变得不那么强烈了,但另一位君主心里的不安却与日俱增。
大清洗过后,奈尔基的贵族们人心惶惶,就连骑士们也惴惴不安,他们的手上都不干净,心里也大多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忠诚,所以他们很害怕老国王会来跟他们算账。
也有贵族想要过和王室拼个鱼死网破,但如今王室有绝对忠诚的冰女巫协会保护,剩下没有被“清洗”掉大贵族们多半有王室血脉,所以他们知道拿自己手里的那点兵力去对抗王室是以卵击石。
这场大清洗后,奈尔基的权力再一次真正回到了国王手里,老国王也总算是找回了点年轻时的感觉,但他不想在坐在这个位置上了,这阵子他杀死了太多熟面孔,里面甚至有他的表兄弟和昔日为他立下过战功的领主。
他开始感到疲倦,也开始感到不安,那是前所未有的不安,比儿子生命垂危的时候还要不安,他总是在睡梦中看见他们的表情,那并不是临死前的恐惧,而是嘲笑,他们仿佛到死都在嘲笑这个让帝国险些毁灭的家伙。
他不想在看见那样的表情了,即使这些人已经身首异处,已经被埋在地下,他也不想在梦里看见他们了,所以他打算等儿子身体恢复过来以后就把王冠传给他。
霍华德的身体仍旧没有痊愈,虽然露娜用仅有一瓶的女巫魔药保住了他的性命,也用治愈魔法帮他治疗了皮外伤,但毕竟是半条腿踏入冥域的人,如今能在宫里正常走动就非常难得了。
这段时间露娜和路易莎一直陪在他身边,让他受宠若惊,虽然他平时油嘴滑舌,但真的有两个女孩子在身边照顾他的时候,他反而开始觉得不自在了。
“你为什么要照顾我到这种程度?”有一天早上,露娜为他端来早餐的时候他问道。
“废话,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露娜一边说着一边将牛奶从大陶罐倒进镀金的小杯子中。
“不是有女仆吗?”
“她们基本上都是乡下来的,根本没有医学知识。”
“你可别瞧不起她们,如果需要,她们可以像男人一样战斗。”
“我哪有瞧不起她们,我只是……算了,你是病人,我不跟你一般计较。”露娜将杯子端给了躺在床上的霍华德。“喝了它。”
“每天都让我喝这么多牛奶,我喝得都快吐奶了!”
“那你别喝了呗。”
“那可不行,这是你亲手倒的,就算吐我也要喝!”
“油嘴滑舌。”露娜白了他一眼,将白面包用小刀涂上黄油交放进白盘子。
“露娜。”
“说。”
“我父亲要把王位传给我了。”
“他不想继续当国王了吗?真是个明智的选择。”露娜转头问道:“你怎么想?”
“他传给我了我就当呗,反正国王的活我也没少干,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得做。”
“什么事情?”
霍华德没有回答,而是满面微笑地看着她的脸,用手撑着床费力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