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AIDIN 更新时间:2021/5/9 15:58:34 字数:2186

真有这么件东西?

苏武惊讶地走过去细看,一看之下,却是一头雾水。

那方锦帛中,印着一圈铭文,个个形状诡异,似字非字,似画非画,一眼看去,竟没有一个是认识的。数一数,这“字”共有八个。

苏武道:“这、这是什么文字?先秦的吗?”

“我也说不清。”太史令道,“这石镜极其朴素,没有任何可借以识别的款式纹饰,只有镜背后刻了这一圈镜铭,但字形奇古,似字非字,似画非画,没有一个是在古器上常见的。当年陛下命我识读这些文字,我自负博学,八体精通,可一见这镜铭,还是愣住了。这镜铭文字和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古文(作者注:汉朝“古文”是指先秦的古文字,而非文言文)都不同,只能勉强看出它有个别结构接近史籀大篆,但远比它们简易淳朴,又有一丝虫书的古老谲美。我只能肯定,那必是一种比我们现今所知道的古文古老得多的文字,或许就是传说中上古的‘蝌蚪书’吧。我费尽心力琢磨了一个多月,才识读出这些字来。”

“你读出来了?”苏武惊奇地道,“写的是什么?”

“说起来,这文字内容倒平淡无奇,”太史令叹了口气,转身迅速从身旁的书架上抽出一册简牍,打开来道,“居然就出自这普天下儒生都读过的《诗经》!‘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颂·玄鸟》篇的第一句。唉,说穿了一钱不值。”

“《诗经》?玄鸟?”苏武好奇地接过简牍,看着上面那密密的文字,皱起眉道,“子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好的学问吗?《五经》我是一看就头痛。这首诗讲的是什么?”

“哦,是我想当然了。”太史令搔了搔头,在几案前坐下,道,“不过这首诗还算平直,说的是商朝始祖的传说。相传很久以前,有娀氏有个女子叫简狄,为帝喾次妃。一天简狄和两名女伴沐浴于玄丘水,天上飞来一只燕子,产下一枚鸟蛋,简狄拾起那鸟蛋吃了,就怀孕生下了商朝的始祖契。燕子是黑色的,所以古称‘玄鸟’。”

吃鸟蛋生子?苏武觉得有些好笑,道:“子长,你不会就为了这想要去匈奴吧?”

太史令摇摇头道:“不是为了这个。唔……那个人,卫律……他……有些与众不同。”

苏武道:“怎么?你认识他?”

太史令点头道:“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他曾经问过我一些奇怪的问题,令我至今无法忘怀。那时他来这石渠阁借阅一些典籍——你知道,这种藏书阁向来冷清。宫中诸郎,极少会来这里,而卫律是来这石渠阁次数最多的人。他要的书很杂,内容又大多冷僻,这引起了我的注意。后来我特地留意了一下,发现他似乎在找与商朝有关的典籍。商朝史料不多,除《诗》、《书》外,大多散见于先秦诸子的著作中。我因为家传的缘故,对先秦诸子素有研习。有时见他为了查个资料的出处,要翻阅数百石简牍,便忍不住帮他一把。我本跟他不熟,他是个话不多的人,这样一来二去,才有了些交流。在交谈中,我发现他骨子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邪异之气。后来出了叛逃的事,我联想到他说过的那些话,感到他偷走这面石镜,只怕其中大有文章。”

苏武好奇地道:“他跟你说过些什么?”

太史令看着前方,像是陷入了沉思。隔了很久,才缓缓地道:“他问我,为什么商朝的史料这么少?他说,这石渠阁简牍万千……”

“这石渠阁简牍万千,”卫律道,“上至尧舜,下迄周秦,皆有史料留存,唯独商朝这一段,不但正史匮乏,就连野史逸闻也寥寥可数,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点点头。

我知道,他不是在炫耀自己对商史的熟识,而是实实在在很困惑。

因为这困惑我也曾经有过。

你知道,我这些年在编撰《史记》,而商朝是让我感到最头疼的朝代。

商朝统治六百多年,历经三十余位帝王,除了开国的商汤、亡国的商纣,几乎全是面目模糊、毫无特征。我写史喜欢刻画人物,商朝却时常使我觉得无从下手。摆在我眼前的,只有一个个干巴巴的以天干命名的符号:外丙、小甲、中丁、外壬……我知道他们的世系更迭,却不知道他们的形貌、性情、喜恶、功过。

只是若非以治史为业,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个现象。卫律是来这石渠阁的人中,唯一一个提出这疑问的。我不由得暗赞他眼光敏锐,问道:“足下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卫律翻着几案上刚看完的那几册简牍,道:“没什么,就是疑惑。我记得商的先祖契任职司徒,掌管教化百姓;《书》云‘唯殷先人有册有典’,可见其文教之昌盛。这样一个朝代,历史却几近空白,难道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我点头沉吟道:“不错,商史匮乏,我也感觉到了,我修史之时,也曾为此烦恼过。也许是时日太久,导致史料遗失的缘故吧。”

卫律不置可否地笑笑,道:“还有,商朝文字,最可信的,当是见诸《尚书》的那几篇吧。而就这《尚书》中流传下来的那仅有的几篇商朝文诰,语言都艰涩难明,什么‘卜稽曰其如台’,什么‘猷黜乃心,无傲从康’,几乎无一字能以今义解读。这又是何故?”

我又是一怔。《尚书》文字晦涩,世人皆知,尤其涉及先商的篇章,多少饱学之士穷一生精力钻研此书,也未必能读得懂,却从没人想过问一句:它为什么这么难懂?

我沉思了一会儿,道:“‘尚’者,上也。想来既是上古之书,年深日久,自然晦涩难懂。”

卫律摇头道:“语言文字,总是一脉相承的。商人遣词造句,为什么会和我们现在所用的相差那么大?太史大人,你不觉得,那些文字的怪异艰涩,已经超出了时间久远可能造成的语言的变异?”

我被他说得也有些疑惑起来,道:“你是说……”

“我想,”卫律若有所思地道,“有没有可能,这是周武王故意造成的结果?”

“周武王?”我大感意外,道,“这跟周武王有什么关系?”

卫律道:“武王灭商后,曾借着大封宗亲功臣,将周语作为雅言雅音,在各诸侯国推广。也许,周朝正是要借着这种手段,使得殷商的语言文字逐渐变成无人知晓的死文字,从而断绝殷商文史典籍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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