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者:AIDIN 更新时间:2021/5/9 16:04:51 字数:2091

苏武低声问张胜:“他说什么?”

“我说,”不等张胜翻译,那人便忽然改用流利的汉语道,“论道理,把女人献出去的国家,就该知趣点。不要在这种事上小气,否则会误大事的。”说这话时,那人手里依然把玩着那把宝石匕首,随着匕首的转动,匕首上的宝石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不定。

“什么?”苏武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张胜在旁边轻轻一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大人,镇静。”

苏武怒视着那张阴影中的面孔,努力克制了一会儿,紧握的双手才慢慢松开,道:“敢问足下所言,能否代表贵国单于?”

那戴鹰冠的胡人冷笑一声,转向且鞮侯单于,用胡语问了一句什么。

单于点点头,答了一句话。

苏武向张胜望去,却见张胜全身一震,隔了一会儿,才道:“单于说:‘丁零王所说的一切话,都可以代表我。’”

什么?

丁零王?!

卫律?!

那个夜焚柏梁盗镜出逃的叛贼?

那鹰冠胡人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他的脸随之进入了光亮处。

苏武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引出这场天大风波的罪魁祸首。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鬓角已微微灰白的男人,宽额直鼻,微高的眉骨下是一双鸷鹰般犀利的眼睛,颧骨很高,下巴结实,唇上蓄着浓密的髭须,左颊有一道不知何时留下的长长的疤痕,倒也不算破相,反而还使这张脸多了几分强悍和坚忍的味道。

苏武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张胜,张胜微一点头,低声道:“是他。”

苏武意外地深吸了一口气,在他的想象里,一个鼠窃狗盗、卖国求荣的叛贼,总该是一脸的卑怯阴郁。而眼前这人,面对故国来使,眼里不但没有丝毫降将的心虚畏缩,相反充满了敌意和挑衅。

苏武心里一紧,隐隐感到眼前这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原来是卫骑郎,”苏武强压住内心的厌恶,冷冷地道,“恭喜足下高升。”

“岂敢,钦使大人同喜。”卫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抬了抬眼皮,斜睨了苏武一眼,用一种极其刻薄的声音道,“听说大人原来是在上林苑养马的吧?如今奉钦命,持节旄,出使异域,真是风光无限哪。”

苏武淡淡一笑,道:“武虽不才,尚知忠义。不像某些朝秦暮楚之辈,素食朝廷俸禄,而一旦背叛,对故国的攻击竟比敌人还不遗余力,也不知所图者何,算是做给自己的新主子看吗?”

“恰恰相反,”卫律居然毫不动气,好整以暇地道,“在下所言,正是念在君臣一场,给故主提个醒,免得做出不符合身份的事,贻笑异域。”

苏武一愣,不明所以。

卫律走到单于面前,拿起那份礼单,念道:“‘锦绣缯帛各一百匹,絮三百斤,谷米八百斛。’钦使大人,你不觉得,这点东西拿出来,有损陛下的颜面吗?”

苏武怒道:“丁零王,请你说清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律道:“足下现在官居中郎将是吧?”

苏武道:“怎么了?”

卫律点点头,道:“嗯,没怎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中郎将,秩比二千石,年俸一千二百斛谷。匈奴与汉约为昆弟之国,你们皇帝拿区区八百斛谷米就想打发他的兄弟?他的兄弟连一个使节都不如?”

苏武一时竟被他的狡辩噎得说不出话来,这时,旁边的张胜忽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单于自己说过,‘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兄弟?丁零王恐怕是搞错辈分了。”

砰的一声,且鞮侯单于把手中的金杯往酒案上重重一坐,站起来一拂袖向穹庐走去。

苏武一愕,这才明白,原来他也是懂汉话的。此前他与使团众人交谈,总是一脸木然,等通译译完后,才爱答不理地回上一两句,原来是有意摆架子。

“这位就是张副使吧?”卫律转向张胜,慢条斯理地道,“听说张大人精通胡俗,那么想必大人也知道,在这个地方,受到尊重的是年轻、力量和勇气,而不是辈分。所谓贵壮健,贱老弱;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以辈分年齿自矜,是没有人会买账的。另外,有一件事你们要明白,我们单于娶你们公主,不是因为单于喜欢为汉家子婿,而是因为贵国皇室拿得出手的女人,只有这个辈分的。如果贵国太后年轻貌美,敝上也会有兴趣的,我们伟大的冒顿单于当年不是向贵国的吕太后提过亲吗?敝邦倒不在乎寡妇再醮,可惜吕后年老色衰,发苍齿堕,自知非偶,只好婉言相谢了,否则倒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婚事啊。哈……”

苏武怒道:“住口!卫律,你、你无耻!你说出这种话来,自思对得起你的祖宗先人吗?!”

“祖宗先人?”卫律歪着头看着苏武,道,“呵呵,这可是我近来听过的最有趣的话。足下不是平陵侯苏建之子吗?我还以为你很清楚呢。”

苏武一愣,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脑,道:“清楚什么?”

卫律叹了口气,道:“我父亲是胡人,我祖父是胡人,我曾祖也是胡人。令尊做长水校尉时,我是他手下的‘长水胡骑’之一。大人认为,我该怎么说话,才能对得起我的祖宗先人呢?”

胡人?

他是胡人?!

这个举国声讨的叛国贼,原来本就是胡人?!

卫律斜睨着苏武,眼中写满了嘲弄:“怎么,没人告诉过你?好吧,现在你知道了,所以,以后别摆出那副正人君子的臭脸来。记住,我从来就没有背叛过,只是回到了我真正的母国。如果一定要说背叛,只能说我投效汉朝的那段时间是背叛!”

“不管怎样,”苏武调整着混乱的思绪,道,“你也曾受朝廷俸禄,汉何负于你?而竟……”

“汉何负于我?”卫律忽然将手中的宝石匕首嚓地往一只烤羊身上一插,慢慢向使团众人扫视了一圈,目光中透出一股刻骨的寒意。

“钦使大人,你怎么知道,”卫律的声音冷得像每一个字都是从冰窟里蹦出来的,“那个朝廷没有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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