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挺久之前的事了。”
安妮静静地注视着前方辽远的群山,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但现在太阳还没升起,这代表黑暗并没有消失的理由。
更近的地方,好友朝着安妮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我不怪你,奥妮。”安妮淡淡的说着,就像一池波鳞不起的死水。“你让我获得了真正的自由,这个国家已经无法约束我了。”
“可是!可是!”
“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了,这个世界不应该有任何人跪下。我也不值得你跪下,起来吧。”
波利奥妮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无奈已经没了力气。她艰难地爬向安妮,抱着她**的脚哭了起来。
安妮俯下身,温柔地抚摸着波利奥妮柔软的金发,如同抚摸一个打碎了花瓶的孩子。
“听着,奥妮。”安妮说,“他们虽然待我不薄,但是更重要的事情就在眼前。时间并不会是障碍,它会证明一切,证明某些人应当耀眼的活着某些人应当耀眼的死去。并不是国王软禁了他们,而是另一些觉得我又被利用的价值的人们。他们的选择没有错,我的也是。”
太阳照常升起,无数次的第一抹光芒洒向大地。一些鸟儿已经醒了,从鸟窝里出来排成一排准备晒太阳。
“国王已经被架空了,早就被架空了。现在控制他的不过是一些想要从这个唯一的人类国家榨取价值却不知道如何维持的人们,对于他们来说我的离开不过是一枚棋子自发滚落了棋盘,而棋子无法同棋手讲道理。”
波利奥妮抬起头来,眼睛里尽是惶恐不安。
是时候走了。
安妮把脚抽出来,昂起头颅走向前方。
“这是唯一的命令,安妮。去信任、支持我的老师。无论她告诉你什么你都要相信,无论她让你做什么你都要去做。如果她让你找我你尽管来,如果她让你去死你也务必服从。”
“这是…惩罚吗?”
“我说过我并不恨你,这只是命令而已。当你成为魔女的时候,你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工具。你的过去不再是你的过去,你的未来可以被随意修改,而你的现在毫无价值。”
安妮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着,“当然,刚才所说的所谓的价值是对我而言。你的地位、学识和力量对于老师来说都是一个无法丢弃的东西,而你的价值需要老师来评判。”
“我明白了。”
她以初次诞生于世界的姿态走向那座已然荒废的城市,不应当有任何迷茫,因为她已经不晓得迷茫为何物。也不应疲劳,因为疲劳所对应的死亡与她无关。
了无牵挂的人是否幸福?
或许一无所有的天空就是答案。
拾荒者如此说着,她的身边蜷缩着一条漆黑的巨龙。巨大的身体随着呼吸缓慢的上下起伏。
捷琳娜觉得篝火不够旺,她感觉这个世界应该快要迎来春天了。
“那么你呢?捷琳娜小姐,能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简单的能用一句话概括。”捷琳娜起身找找还有没有柴火,“我在原来的世界发现了一些异常,然后世界‘啪’的一下没了。醒过神来世界已经重置了两次。”
捷琳娜抬起头看看周围,这片遗迹里面显然没有长出足够强壮的树木。倒是有一些花骨朵迎着风轻轻摇摆,在冬天它们是很好的引火物,所幸那些春天的花刚巧长在了春天里。
“然后有个家伙给了我一点东西,我就上路了。”
“我猜猜,我们现在的世界是不是上个世界被…重置之后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我还在计算当中。”捷琳娜笑着说,“如果我计算不充要,我的生存都可能是个问题。”
“你们生存需要什么?”
“吃喝拉撒,在这之后还能进行一些更有趣的东西。”
“更有趣的东西,哈哈。不过上一个世界的人还能和我们如此相像,对于这点我稍微有点惊讶。”
“我也很奇怪,这可能就是所谓造物主的选择吧。”
“嗯…不能说是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拾荒者笑了。“你要吃东西吗?或者来点我自己酿的酒?”
“我不用吃东西,酒可以来点。”
“有趣,有趣。”
拾荒者起身,满头银发被篝火晕染,垂到腰间。等到这时候捷琳娜才发觉,她并不是赤身**,而是穿了一身像比基尼一样的衣服。她走到一个断掉的大理石柱子旁边,用一只脚稍微清理了一下落叶,落叶下面有一个木板暗格,木板上没有提手。
把手放上去,接着向前一推,一条暗道连接着下方的空间,应该是很大一个空间,因为她下去了好一会。
拾荒者把东西带了上来。酒罐是玻璃做的,陶制的酒罐时间久了会让酒液有种泥土的腥味。
酒过三巡,捷琳娜还是没有睡意。她的思想有一半停留在刚才的世界当中,三分之一沉溺于计算,六分之一喝醉了酒耍酒疯,剩下的跟着耍酒疯。这种割裂感就像一把涂了蜜贴上了好看的花纹的匕首,美丽、甜蜜,疼痛难忍。她也不想仰望星空,她不敢去看那天上的星星,还好她来的时候没看到这里有任何关于海洋的迹象,最好真的没有。
“你看起来很累,但你不想睡,看来是失眠了。”拾荒者说到。
“我脑子里很乱,很乱。就像两个人打架,然后一群人跟着打…它们都是你的孩子,你同样爱着它们,你不会去拉偏架的。”捷琳娜捂着头,“但你也不想看到它们两败俱伤,毕竟它们都是你的孩子,毕竟你爱着它们。”
捷琳娜忍不住抬起了头,群星水一样的流动着。
“没有月亮…要天亮了吗?”捷琳娜的语气中掺杂了一点恐惧。
“月亮吗?很久很久之前掉了下来,在另一边砸开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坑,比这片大陆都大。然后水从里面渗了出来,变成了无数条河流。河流里长出了活物,活物变成了人类以及其他活物。月亮早就没了。”
“没有月亮?那还真是可怕。”
“你怕黑吗?”
“我怕星星,我怕没有月亮的天空,我怕星空下的海洋。”
“海…洋。你说的是大湖吧,那你不用怕,她在另一边。”
“问题不在这里。”捷琳娜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曾经的某个朋友。某个头发也是银色的朋友。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本来想扶着点什么支撑住身体,可周围的破碎的建筑物要么太矮要么布满荆棘。她只得依靠自己颤抖的双腿真正的站起来,她真的醉了,醉的一塌糊涂。
但是思想依然清醒,依然无情的像依靠冰冷的液氮运行的计算机一般计算着。
依然在计算,不断地计算。
“那条龙不会咬我吗?”
“福尔德吗?她快要死了。”拾荒者从环抱双腿的胳膊里抽出手抚摸黑龙的鳞片。“她还小,龙们总是长寿。”
黑龙没有理会抚摸,就好像根本察觉不到一样。
“几百年前她来到了这里,毁灭了这座城市。逃离的人们下了诅咒,现在诅咒快要应验了。曾经的原住民将会带走她的生命。”黑龙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接着慢慢变化为一个小女孩蜷缩着躺在拾荒者怀里。
头上长着脚,身后拖着尾巴,这些怪异的东西与皮肤相连的地方像盔甲一样覆盖着鳞片。
捷琳娜注视着这一切,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她猜测这应该是一种示好的手段,又或者是一种诱人灵魂的陷阱。她以前世界的某种小说常有这种情节,恶龙变化成的小女孩/少女利用自己完美的身段来引诱涉世不深的少年或者油腻的色鬼,在之后吃掉他们。她即使感觉这玩意儿太扯了也没办法,毕竟她不是龙。
“她叫福尔德?像个贵族男人的名字。”
“这是她自己起的名字。”
捷琳娜的一部分思绪已经跟某种防腐剂紧紧缠住撒不开了。
“那个王国的名字是什么?”
“盘尼西林,盘尼西林帝国。”
捷琳娜严重怀疑在她之前已经有人来过这个世界了。
篝火里,一节木头里的空泡突破束缚来到了外面,发出了‘啪’的一声。
拾荒者怀里的福尔德颤抖了一下,不过她始终没有多大动作。拾荒者抚摸着她,就像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从头顶到头发不再覆盖的脖子、再从头顶到脖子,好似一个让捷琳娜嗤之以鼻的神话中的圣母一样。
计算快结束了,没有一个概念是有用的。这并不是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以往无数的日日夜夜也许都不会有结果,但是谁知道呢,也许答案就藏在书的最后一页。
但是捷琳娜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想知道在那以后发生了什么吗?”拾荒者问道。
“你离开王国之后?”不知为何捷琳娜突然来了兴趣。
“没错。”
“但说无妨。”
捷琳娜捂着头重新坐下。
拾荒者笑着,仿佛这篝火的光是自她背后发散而来一般。
捷琳娜强忍着剧痛再次抬起头,没有任何太阳升起的迹象,星辰依然,空气仍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