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在它到来之前是否是至暗时刻?
实际上,在黎明的曙光照耀大地之前,总有一些征兆迫切的想要让人们发现。就如同那暴雨前低飞逐虫的鸟儿;轰轰烈烈的崩溃之前愈演愈烈的投名状一般。
盘尼西林帝国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人来文明。
近千年以前,某个帝国的一个小城邦不满于中央的赋税徭役揭竿而起,于弹丸之地建立了盘尼西林帝国。那时候的火焰还是武神的利刃,贵族们纯洁无它的水尚且能清洗污秽。
那时人们的信仰如此坚定,革命的热情一瞬间烧燎了大半个帝国,不久之后盘尼西林已经统一了剩下的所有人类。人们爱戴那个仁慈的王君,人们认同王君所谋划的福祉,人们亲吻着自己应得的那块土地。在那个魔兽遍地而行的时代,人类的疆土扩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人们心里,盘尼西林是仅次于那个将光明带向人间的人类。
先祖将光明带向人间,人们得以看清彼此,认出彼此的罪恶。
盘尼西林将光芒照射下的土地给予人们,人们奉求的双手满溢出了沉甸甸的粮食。
但是,人们索求的双手并没有就此打住,他们打算把光明笼罩之下的一切据为己有。因此他们的和平时间几乎同太阳之下的阴影一样稀少。
大老远就闻到了血腥味。
拾荒者走到一定距离之后突然蹲下来,静静的盯着眼前的战场。
血腥味并不是很多人描述中的那种甜丝丝的暧昧气味,那种味道闻多了会有一种砂石抛光机在胃里炸了的感觉,令人作呕的味道顺着一切能让你作呕的孔道进入你的身体让你作呕。有些人的苦胆被划开,内脏散露在一旁。还有的紧紧抓住刺向自己的长矛硬生生立在那里,像极了在暴风雨来之前被来自四面八方用木棍支撑住的老树。
秃鹫们还没有来,有些乌鸦已经蹲在了拾荒者的身旁。这种聪明的生灵向来不会错过任何一顿美餐,它们小小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尸体们,一张一翕之间小心而又谨慎,生怕这微弱的气息会惊动眼前那些肉块,挣扎着爬起来让自己变成猎物。
这是一次漂亮的伏击战,显而易见的是某方损失较低而另一方成编制伤亡惨重。虽然这种能一眼望到千里之外的矮树杈的大平原地形不利于精灵们的隐蔽和发挥,但是他们肯定利用了其他的方法。至于隐蔽魔法也有可能,但是那种模式下的隐蔽除了施法者之外都会造成巨大的压力,肉体和精神上的。这显然不利于精灵。
不知等了多久,一只乌鸦在低空盘旋了几周之后,缓缓降落在一具尸体上,开始肆意啄食那个曾经是人类的眼珠。不一会所有乌鸦斗飞了过去,扑棱着翅膀宣布自己对某具尸体的所有权。
拾荒者知道该动身了,她走到尸体跟前仔细检查。她施展了一种魔法,可以让自己走的时候不会带走这里的血腥味。
几千具尸体毫无美感的散落、堆叠,在这其中还混了不少马儿的尸体,它们大多被直接斩首,许多尸体的马腿上还带走深及跟腱的伤。骑在马上的骑兵大多还没来得及下马就被杀掉,长矛精准而又锋利的刺穿铠甲以至胸腔,他们还没来得及咋呼一声就已经魂归九天。精灵们打制的工具永远是最极致的,但不至于美,任何追求美的东西往往不那么有用,因为最强大的东西往往不是长在人类的审美点上。朴素而锋利的佩剑是短兵相接时的最后一道防线,在那之后便是孱弱的肉体热烈的拥抱。
拾荒者身后背着一个柳枝编成的圆柱形窄口筐子,里面随意的插着几枝法杖。一般来说,法杖都是由上级精灵木和宝石制成,精灵木良好的魔法绝缘性让施法者们不会牺牲自己的手指,品质优良的宝石可以储存更多的魔力,这让施法者们可以在短时间内释放大量法术时不至于魔力枯竭动弹不得。
框子里的魔杖大部分都没有用过,里面洋溢的魔力只需要一个咒块(吟唱单位)就可以喷薄而出,拾荒者由于体质原因在平时不能产生魔力,这些随身携带的魔杖在很多时候是她唯一的自保手段。
她一般称之为“搏命把戏”。
“看起来,你很忙嘛?”
拾荒者警觉地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瞪去。一位女性,一位看起来像是经历过无数次风暴的女性,她的眼睛就像沉淀已久的泥水,清澈的水之下是让人难以自拔的囹圄。而她的脸颊丝毫看不出风暴肆虐过的痕迹,平整如冰封之湖。金黄色的头发分成三股麻花辫,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她披着一件看不出是何等工匠制作的斗篷,左臂腋下夹着什么东西,棱角已经撑起了斗篷的一部分。脚上的皮靴看不见一丝血和泥,不对,她整个人就仿佛不会被污浊之物所困一样,就算是在黑夜里也一定会镀上一层光。这让人十分想要知道她身上发生过什么。
但现在,拾荒者能从她的脸上读出来的只有慈祥,仅此而已。
“你在找什么?我觉得你应该需要那些戴在手上的金闪闪的东西。”对方开口说到。
“实在抱歉,我并不需要那些东西。”拾荒者说:“您是?”
“鄙人仅是一介不会弹琴的游吟诗人罢了,可就算是吟诗也好久不干了,今日刚好看到了您。”
“您觉得我能支付给您报酬吗?而且,在这里显然不怎么合适,尸体这么多会把嗡嗡叫的苍蝇吸引过来的。”
“没有关系,鸟儿们会把它们消灭干净。”
话音刚落,拾荒者猛地向后一跃,右手猛地从框子里拽出一根魔杖,将上面的宝石放在手心,身体下伏的同时左手掣着斗篷的边遮挡住身体。
而吟游诗人只是微笑着,行了一个礼夸张又标准的礼。
刹那间,拾荒者硬生生捏碎了手中的宝石,向着吟游诗人扔过去
“Bicik(点燃)!”
火光包围了吟游诗人,强烈的热量爆发出来,之后便是冲击。拾荒者明白这一招绝不可能奏效,心脏悸动,寒毛直竖,肾上腺素让她激动不已。说实话这种面对未知的战斗在她的一生中简直屈指可数,但每一次无不记忆深刻,同时身体必定满目疮痍。
拾荒者简单的强化了双腿和心肺,抽开双腿俯下身体忘情奔跑得感觉让她心情愉悦。她在思考哪件斗篷下面藏着什么,是弓?是弩?还是折叠起来的大剑?她忘情地奔跑,忘情地思考,跨越过一具具尸体以吟游诗人为中心画着诡异的图案。
“傲慢的神啊,在此予你毁灭。”
吟游诗人毫发无损的站在那里,周围是破碎焦黑的地面和尸体。
“古早之时,神魔与人共行于大地。以下略!”
她把什么东西拉起来了,可能是弩。
她松开了手,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只是表象。
刹那间,拾荒者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炽热的鲜血在腹腔里窜动。极其短暂的麻木之后是凌迟般的疼痛。拾荒者有种窒息的无力感,平衡感再逐渐消退,剧烈的疼痛甚至让她难以思考。她在地上翻滚之后挣扎着站起,鲜血从眼睛里、嘴里、耳朵里渗出。她仍然能迟钝的感觉到身体里只有肺在工作。
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拾荒者已经听不见东西,眼交不断渗出的血液遮挡着她的视线。内部精致的循环被完全破坏,现在她就算最基本的治愈魔法也不能使用。血液又攻破了她的肺部,大量鲜血冲破了肺泡,这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感觉那里在潮起潮落。
她甚至没有听到背后,起飞的乌鸦扑扑坠地,石头从中心崩裂开来。
至于筐里魔杖的宝石,全都碎了。
当中储存的魔力在同一时刻解放,那是一阵好似太阳般柔和的白光。光芒伴随着冲击,拾荒者如同一张叶子被风吹起,飞向高空,短暂的脱离了大地的怀抱。
吟游诗人拔剑出鞘,有条不紊的迎着冲击向着拾荒者坠地的方位走去。那冲击撕裂了大地,扫净了周围的尸体,但无法撼动吟游诗人分毫。
细浪怎会撼动礁石?
碎片在空中飞舞,光芒在其中不断反射,燃尽了中心的空气之后,非自然创造的真空区猛烈地撕咬着周围的空气,巨大的音爆随之而来。吟游诗人暂且停住了身体,她并被这一声巨响动摇了思绪。一个问题由此生出:
为什么音爆出现在现在?
噩梦惊醒一般。
眼前的是正在用一把精致的短刀划破手腕的,拾荒者。而她的食指已经有了伤口,血不断的从哪里滴出来,与空气融为一体。
一切都没有发生,这是既定事实。
那么接下来就该思考了。
现在究竟是什么?
在思考的过程中,吟游诗人潜意识里将幻觉、梦境等等要素掺杂进去。她的大脑立刻回放了所有的片段,但是所有的片段都没有端倪,除了那一声音爆。
音爆?
物体突破音障时,与周围空气剧烈摩擦产生的巨大声响就是音爆。
但是那重要么?并不。
吸引吟游诗人的,无疑是对方自残的举动。胳膊手腕,将血液甩出来。那么血液是关键吗?
并不。
从吟游诗人生活的时代开始,人类所掌握的所有魔法她都能完全掌握,而作为禁忌的,最相似的血魔法仅仅因为其鸡肋的效果和表现而断绝传承。魔法离体就会迅速衰竭,而对于现代人类来说,魔法更是随取随用的东西,一旦积累太多自身就会因为承受不住而死亡。
但是现象太反常了,这让吟游诗人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微微一笑,她自己就快忘了。
眼前的存在,是神。
但对于神来说,对方身上的诅咒浓度太小了。
“我来重新自我介绍吧,神啊。”吟游诗人微微颔首,说道:“我乃是专职杀戮神明之人,两千万名弑神官的其中一位,最先也是最后的弑神官,卡尔斯忒娅·伦比道尔。很遗憾,我的好友,同是弑神官的维西娅在百年之前不幸逝世,那时候我狂妄的认为这世间所有的神明都已陨落。直到我发现了你,神啊。从我近七千年的岁月里,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对神明的降罪,即使有着所谓善神恶神之别,但神毕竟是神。你们毕竟是让我们无法安眠的存在,
毕竟是简单纯粹而又极端的恶人,随性自在的杀人狂魔。
“我们感激曾经引导人类前进的神,同时也为恶神所犯下的罪孽感到惋惜。”
卡尔斯忒娅向前走着,她的斗篷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愿意背负你的诅咒,即使代价是死亡。”
迅速拔出腰间的迅捷剑,向旁边扔出一个看起来像是竖琴的五弦乐器,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踟蹰。她就是要夺走拾荒者的性命。
“这是你的代价。”拾荒者并没有张口,这些字块就已经进入卡尔斯忒娅的耳朵里。
然后光芒降临。
纯洁的如同处子的眼眸,明亮的如同中天的太阳,温暖的普通母亲的怀抱。
可怕的如同无助的死亡。
金黄色的光芒瞬间包裹了卡尔斯忒娅,她不慌不忙的闭上眼睛,顺势将迅捷剑向前刺去。但是无力感已经牢牢抓住了她的身体,她全身上下产生了一种酥痒的感觉,伴随着幸福的抽搐,她倒在了地上。
言之力。
神之诅咒的一种,如同名字一样,说出的话甚至是思考都会引起现象的改变。但与此相对应的是“难言”之感。
这么说起来很简单,但是事实上,诅咒越纯粹,浓度越高,能够引起现象的等级就越大。从枯木复生到山崩地裂,从久旱甘霖到天降洪水,所有的现象都能被言之力实现。
而笼罩卡尔斯忒娅的光芒,就是言之力的显现。
不过,太弱了,也太过温柔。
毫无痛苦的死亡,这种言之力她只在杂种的身上见过。所谓杂种,就是神的后代。神一般不会孕育后代,因为这样做自身的诅咒会被稀释,仅此而已。况且对于神来说,背负一种诅咒已是极限。而死亡是一种抽象的现象,对于死亡的描述只在文明之中存在,死亡只是回归自然而已,但是有知者对于它的描述却不尽相同。不变的是,死亡不是停止,也不会停止。
那就用生的力量冲淡死的现象吧。
“流淌吧,我的时间。”
力量逐渐由心脏泵向全身。
突破那光明之后,看到的是拾荒者错愕的脸。
拾荒者咬紧牙关,把短刀**了自己左边的锁骨里。
肉眼可见的速度,漆黑厄红的血管蔓延开来,从锁骨缠绕左臂,侵蚀了左脸。
她的身后,两对翅膀逐渐展开,先是漆黑的骨枝,后是覆盖其上的,金黄色耀目光芒的羽毛。在这同时,她那狰狞却又美丽的翅膀微微挥动,激荡的气流让她缓慢上升。而四周,金粉撒落般的,神威降临。这已经差不多是神的容貌了,但是还差一个:那就是代表神格的,诅咒的具现。
[璇目]。
足以扭曲人类视线的,所谓神格的具现,亦是诅咒的象征。
取而代之的,是环绕周围的庞大法阵,以拾荒者为中心,半径至少十五千米,缓慢转动着的巨大法阵。卡尔斯忒娅认得这些拙劣的咒块,因为这些全部都是人类失败的积累,死亡的尝试。
勇敢的探寻。
空气中的神威逐渐凝聚,它们飘落在死尸身上,飘落在草丛里,飘落在卡尔斯忒娅的斗篷上。这些蕴含着微小魔法的粉尘,总数不可估量。至于这些粉尘的作用,就如同神对于死亡的描述一样是个未知数。现在只要知道它们在这里就足够了。
卡尔斯忒娅看着拾荒者,眼睛里却流不出任何感情。
法阵周围,光芒流淌而出,就算此时太阳在天空正中央,它的光芒也无法与之相比。
将迅捷剑横在胸前,左手捏着剑刃微微抬起。
“我的这把剑,叫虚荣。”
卡尔斯忒娅已经明白了,眼前的神明,无疑是杂种。
“我的身体不同于那些孱弱的人类,人类无法吸收利用的宝石、神威。我可以。”
这没有什么可骄傲的,这不过是一段对于所有魔女们的苦难,以及她们正式开始被驯化的标志。从草原上傲视一切凌空翱翔的鹰隼被鸡们抓瞎了眼睛、折断了羽毛、磨钝了利喙,泯然众人矣。
现在她仍然能唱起那首歌谣,
承受着无言之痛的拾荒者在空中眼睁睁看着卡尔斯忒娅身边的神威聚集到她身上。胜负就在下一瞬间。
泥土飞扬,斗篷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卡尔斯忒娅傲立于狂风当中。
“琴…”
法阵停滞,灼热的火焰凭空生成砸向小竖琴所在的位置。而在那之前卡尔斯忒娅已经到达了它的身边。巨大的火光与狂风搏斗,炎热的空气甚至能让周围散落的武器呈现白热化。透过尘嚣,拾荒者的眼睛看到了即将跃起的卡尔斯忒娅。
几乎是乘着风,手臂护着小竖琴凌空飞起来到了拾荒者面前。然后,一脚踩着拾荒者的肩膀,把琴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把五根琴弦搭弓射箭一般拉到十分夸张的角度。
“斩汝羽翼。”
琴本身没有发出声音,那些爆裂的声响来自拾荒者体内和她身后的四根翅膀。卡尔斯忒娅猛地一蹬,同拾荒者拉开了距离。与此同时她再一次拉开琴弦蓄势待发,但是看起来已经没那个必要了。拾荒者身体表面的侵蚀痕迹迅速退散,翅膀断裂羽毛消失,而周围庞大的法阵直接烙印在了大地上,怪异而又不可名状。
卡尔斯忒娅没有一点声响的落地,拔出虚荣朝右边猛地一挥,只听铿的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迫偏离了原来要斩断她头颅的轨迹朝天上飞去。卡尔斯忒娅只是盯着重重落地的拾荒者,然后举起左手接住了那个东西。
是一把细长的大剑,总长度足足有两米。卡尔斯忒娅抬起头,缓慢阅读着铭刻于剑身上的铭文。
“爱丽丝?”
“军教首席有令!”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一名少女身着便甲骑着马儿匆匆赶来。
“阁下是?”
“我是军教魔女首席,爱丽丝的剑刃:尼亚扎卡!”少女跳下马,撩起单边斗篷向卡尔斯忒娅行礼。
“尼亚扎卡…你是伊芙琳?”卡尔斯忒娅打量着行李完毕的少女,她高窕但还算结实的身躯让卡尔斯忒娅把记忆里的某个人的影子和她重合起来。
“姐姐早些时候为了掩护爱丽丝光荣牺牲了,我是安娜贝尔。”少女的脸上映出了爽朗的微笑。
“不幸的消息,伊芙琳是个好孩子。”卡尔斯忒娅微微颔首,“那么我们切入正题吧,爱丽丝小姐有什么命令?”
“首席说,”安娜贝尔瞟了一眼将行就木的拾荒者“留她一条命。”
“留她一条命?这挺困难的。”
“主席说她活着更有价值,对帝国也好,对人民也好。”
“此言差矣。”卡尔斯忒娅把大剑递给安娜贝尔,另一只手收剑入鞘。“我的意思是,她没有多大机会活下去了。”
“为什么?”安娜贝尔接过大剑,而后发现对方竟然是空手握着剑刃递过来的。
“我们一起看看去吧。”仿佛一个领着家长看自己的“杰作”的孩子,卡尔斯忒娅伸出一只手做出了邀请的指示。
而所指的方向,是连将肺里淤积的鲜血吐出来的力气都没有的拾荒者。
“很遗憾,据我所知医术最为高明之人,我的同伴维西娅百年之前不幸逝世。所以,你对治疗内脏全碎血管断裂的人,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吗?”
“首席嘱咐过我,您可以。”安娜贝尔从盔甲的内衬口袋里摸索出一颗宝石,递给卡尔斯忒娅。“这是她送给您的。”
接过宝石放在手心轻轻握住,里面保存的魔法让卡尔斯忒娅笑得眯起了眼睛。“这真是一份大礼,接受了这种程度的礼物,我也得为她做点什么。”卡尔斯忒娅走到拾荒者跟前,撩开斗篷蹲了下来。“她叫什么名字?”卡尔斯忒娅问道。
“安妮·罗伯特。这是她的名字。”
“还真是平凡。”卡尔斯忒娅说,“你会魔法吗?无论现代还是古代的?”
“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哈哈。”卡尔斯忒娅笑得有些落寞,“我们那个时候,懂魔法的满天飞。随便丢一个砖头砸倒一片人至少有三分之二懂的。”
“无法想象啊。”
“是吧,我觉得现在也无法想象。”卡尔斯忒娅沉思片刻,突然站了起来。
“您怎么了?”
“你不要打扰,这是治疗一部分。”说着,卡尔斯忒娅伸直双臂,抬起头望着天空。顷刻,她掏出一把左手短剑和一双皮质手套走向旁边一从还未燃尽的火焰旁边,把短剑放在火焰上炙烤。
“先给她把肚子里的血放出来,然后保留必要的内脏。”卡尔斯忒娅撕下一块斗篷蒙住鼻子带好手套在拾荒者身边蹲下,划开了她的腹部。
“心脏的一部分血管断裂、肝脏只能留一小块,脾脏直接扔了就行。胃部还算坚强能撑着,肠……还有十分之一可以回收。肺部基本上是完了,肺泡全碎了,留着血只能灌进来。”卡尔斯忒娅整理完毕之后,回过头来对着安娜贝尔说,“你有没有瓶子?最好是大点的。”在这之后,卡尔斯忒娅得到了一个不算大的铜制水瓶。卡尔斯忒娅用它灌满了拾荒者的血,点了点头开始在四周巡视着有没有合适的尸体。
“以前有过这样一种方法,用其他人的内脏替换坏死不能用的,但是绝大多数替换完成之后不是感染致死就是不能用了自己坏死。”因为刚才的战斗,几乎所有的尸体都残破不全,有的更是成为焦炭。“这些人死了还没到五个小时,应该是可以的。”卡尔斯忒娅翻出一具裹着斗篷的女性,可惜还没断气。
“这个,活的。”卡尔斯忒娅把她扔到一边,继续翻找。
安娜贝尔跑了过来,扶起女性掐住她的人中。
“你先不要管她,去帮那个家伙驱驱苍蝇…算了。”卡尔斯忒娅拉出一具尸体,检查它的情况。这时候那个女性醒了,用微弱的声音向安娜贝尔要水喝。安娜贝尔看着装满血的瓶子叹了口气,把对方转移到一片空地上躺平,而后扫视四周寻找有没有水源。
“等我一会,我这里有。”卡尔斯忒娅已经忙活起来了。“就是用魔法修复血管有点费时间,三分钟吧,不过我得先让血液不凝固才行。”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女性恢复了些许意识,开始为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呻吟。
“很成功,她有三成能活下来。”卡尔斯忒娅扔掉皮手套,把短剑**土里再**清理血迹。接着从腰包里掏出两个拳头大的锡制小瓶子,饮一口含在嘴里,喷到了拾荒者的刀口上,她探出一只手放在拾荒者鼻子近旁,察觉到了微弱的呼吸。
她叹了口气,再走到女性旁边,把瓶子你给她。
“水。”卡尔斯忒娅说。
“谢…噗!咳咳咳!”
“慢点,别浪费了。”卡尔斯忒娅慈祥的看着她。
“这不是水!这是酒!我还没喝过这么烈的酒!”女性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身上的伤口让她一直皱眉头。
“我的腿可能断了,还有…”她掀开斗篷,检查伤口。
“肚子上有伤,但是不算深…唉,算了。”她说罢,举起瓶子连饮数口。
“豪杰。”卡尔斯忒娅称赞到。
“慢点,你现在不能喝太多!”安娜贝尔接过了瓶子,里面酒的气味直冲鼻腔。
“这是什么酒?我记得首席喝过。”
“矮人火酒,力量与荣耀。”卡尔斯忒娅故作神秘的说完之后,开始在周围检查尸体。
“告诉我你的名字,魔女阁下。”安娜贝尔说。
“我吗?奥妮,奥妮·兹因仑德,现在是王属对精灵远征军第一集团三编七队,军略魔女。”
“我记下了,阁下,等您到了王都之后请务必详尽叙述这里发生的一切。”安娜贝尔说,“我是王属近卫骑士团属,女神骑士安娜贝尔·尼亚扎卡。现在作为爱丽丝殿下的私人护卫行动。”
“爱丽丝?是那个军略首席吗?”
“正是。”
“唔…爱丽丝,她之前劝我不要参加远征军,可是我听说要路过废都就拼了命的要参加。早知道就听她的话了。”
“爱丽丝殿下曾经与阁下进行过密切会面?”安娜贝尔的话中透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愤怒。
“嗯…是啊,怎么了?就是安妮走了之后嘛,安妮不是之前的首席吗?是安妮让我去找爱丽丝的。”奥妮不知所措的四处张望,突然看到了静静躺在尸体中间空地的拾荒者。
“安妮!那是安妮!!”奥妮拼了命的无视剧烈的疼痛用双手向前爬着。“别怕,我马上就过来了!你会没事的!”
“我来帮阁下吧。”安娜贝尔无奈的抱起奥妮,把她送到了拾荒者身边。
“安妮!你怎么了!你的肚子怎么瘪了?!你…你怎么像死人一样发白?不对不对,你不会是…”她把手放在拾荒者脖子上,感受到了微弱的脉搏,“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感谢女神的垂怜!”奥妮朝着天空高举双手,欣喜之情溢出眼眶,流向大地。
“喂喂,你应该感谢我,这都是我干的!”卡尔斯忒娅回来了。
“这是你干的吗?”
“是我干的。”卡尔斯忒娅看起来十分骄傲。
“我感谢您,呃,穿着破斗篷的女人,您的眼睛非常漂亮。”
“叫我卡尔斯忒娅就行了。”
“好的,卡尔斯忒娅小姐,我感谢您的精湛的医术和慈悲,这个恩情我记下了!”
“是的,请叫我小姐,哈哈哈哈,”卡尔斯忒娅清了清喉咙,“安娜,我粗略的巡视了一下,已经初步确认这里没有活口了。”
“这种事情还是我自己亲自确认才是,不过麻烦您了。”
“啊啊没关系的,我经常做无用功,我的时间有很多。”卡尔斯忒娅说,“在这之后能带我去一下王都吗,我有几十年没见爱丽丝了。”
“几十年?王都的历史才不过百年,你不会是喝酒喝糊涂了吧。”奥娜有些醉了。
“不排除,也不可能。”
“可以,这就是预言的一部分。”安娜贝尔抬起了头,“伟大的占星魔女首席--伊娃 科洛尼亚预言了这里的一切,并及时的告诉了爱丽丝殿下,这为我的行动争取了宝贵的准备时间。”
“嗯...安娜,你做得非常好。所以你能带安妮回去吗?”
“很抱歉,阁下,爱丽丝特别嘱咐过我不要这么做。”
“那我就要留在这里照顾她!”很显然酒劲已经快要击败奥妮了。
“您要前往王都作为爱丽丝殿下的重要证人,在此之前我要保护您的安全---虽然这是计划之外的。”安娜贝尔十分平静。
“随你们,反正我要留下来!”奥妮带着哭腔喊着,“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她!”
“乖,再喝口水吧,百灵鸟的嗓子可不能哑了。”
接过卡尔斯忒娅的酒瓶,在安娜贝尔担忧的目光中中豪爽的一饮而尽。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走?”奥尼问道。
“要尽快,从现在走要差不多三天路程。”
“三天?”卡尔斯忒娅一脸困惑。
“没问题,我的准备很充分,我带了两人份的...口粮?”
“看来预言也不怎么准嘛。”
“很惭愧...各位。”
“我是不是可以留下来了,是不是?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恕我拒绝。我接受过训练可以在五天之内只喝水持续战斗。我可以把我的口粮让给阁下。”
“这么哄人可不行,你不会还没有孩子吧?”
“是的,爱丽丝殿下命令我时刻保持贞洁。”
“我来吧,姑娘,”卡尔斯忒娅自信的走到奥妮跟前,“不听话我就宰了她,这本来是我的本职工作。”
“那我先宰了你!”
卡尔斯忒娅微笑着后退两步。
“请吧。”
“疼疼疼疼…你先等我治好腿。”奥妮盯着自己的腿看了一会,“你能帮个忙吗?”
“乐意至极。”卡尔斯忒娅扯下斗篷,拿出了几根不知从哪里搞到的木板。“这可能有点疼,你要忍住。”
“唔,会很疼吗?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样就暂时可以撑一会了,你感觉如何?”
“疼啊,疼疼疼疼…”
“还有意识就是好的,安娜,能把她带到马上吗。”
“当然。”
“你喝了酒完全不困呢。”卡尔斯忒娅说。
“没有没有,我刚才相当困了,不过因为啥来着…”
“因为腿?”
“对对付,因为腿,实在是太疼了。”奥妮斜坐在马上。
“您经历了那种事情竟然还没有精神上的创伤,您的勇气可嘉。”
“你说什么?战场吗?不是的,当时我跟着队伍走着,在受伤之前死了一次。”
“死了一次?”
“是的,死了一次。”奥妮揉揉太阳穴,“我的酒量还可以,这点酒不足以影响我的思考和记忆,我当时清楚的记得我们在行进的过程中遇到了精灵们。然后我们发生了战斗,但是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法杖没了,所以就被他们的弓兵用剑杀死了。”
“可你还活着?”
“是的,我还活着,这应该是现实。”奥妮说,“我死了之后,又回到了队伍里,我当时以为是我走神了做了个白日梦,但是我看到在场的所有人,他们的脸上的表情无不惊恐万分。
“就好像,他们真的亲身经历了一样。”
“在那之后你就活下来了?”卡尔斯忒娅问道。
“是的,我被一匹马撞翻,醒来之后看到了你们…还有……”
“腿。”卡尔斯忒娅说。
“是的,腿,我的腿断了,疼死了。谢谢你的处理,说实话我现在困的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睡了。”
“晚安,小姑娘。”
“晚安,阁下。”
奥妮大方豪爽的在马背上趴了下去,头埋进手臂开始呼呼大睡。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是的,这种离奇的经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一定是醉了。”
“哈哈,要是精灵们真的用了这种…能力?那算不算进步呢?”
“精灵们相当保守,这种能力应该很常见。”
卡尔斯忒娅饶有兴趣的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夕阳,整理了一下头发。
“你信吗?”
“我不信。”
“我也不信。”
“…”
“……”
突然,两人后跳几步,几乎同时拿出了武器。
“小姑娘,你让我捅一下怎么样,就一下,不会很疼的。”
“恕我拒绝,我觉得我应该砍您一刀。”
“我只是证明一下这是不是…幻象,或者说精灵们的把戏什么的。”
“我也一样。”
“那么你更应该让我捅一下,我这把迅捷剑就像玩具一样根本没有杀伤力。”
“我的大剑也是玩具,您都可以用手拿住剑刃!”
“吼吼,你那把大剑是我给爱丽丝的,那本来是精灵的造物,归我们弑神官所有,它的锋利程度有目共睹,你手上的手套就是因为这个准备的吧。”
听到这句话,安娜贝尔握住剑刃的手缩了一下。
“而且,半剑术是吧,这一定也是爱丽丝教你的!”卡尔斯忒娅突然想起了什么,“剑鞘呢?仇恨的剑鞘呢?!”
“这把剑叫做仇恨吗?剑鞘的话因为太麻烦我归还给爱丽丝殿下保管了。”
“那样就好…你快过来让我捅一下吧。”
“我们难道没有和平的解决方式吗?”
“会有吗?”
两人摆好架势,不断试探着对方的空隙,等候机会给对方一下。
“说起来…”卡尔斯忒娅用下巴指了指马背上的奥妮,“你觉得她真的睡了吗?”
“我觉得没有。”
“我也觉得没有。”
“要不要给她一刀?”
“太残忍了,她毕竟是伤员。”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逐渐走近了奥妮。卡尔斯忒娅利落的收剑入鞘,然后把左手短剑扔到远处。看到卡尔斯忒娅这么做,安娜贝尔也走远了几步,把仇恨插在地上。
两人相视无言,转而看向奥妮。
卡尔斯忒娅举起右手,猛地拍了一下奥妮受伤的右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奥妮惊恐的抬起头四处扫视,看到了笑得瘫倒在地的卡尔斯忒娅和拼命憋笑的安娜贝尔。
“你们干什么啊?我还以为精灵又来了!”
“小姑娘…我只是确认你有没有死…哈哈哈哈!”
“是嘛…”奥妮咬紧牙关揉了一下脑袋。“之后你只要拍一下我的背就好了,我会醒过来的。现在我得休息一下了,嗯……”奥妮一脸疑惑的继续把头埋在手臂里,腿还不停的抽搐。
“好了好了,我反正是不在乎什么幻象了,反正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所谓。”
“我还是感觉很奇怪,为什么您和我还有奥妮阁下都中了幻象,这需不需要上报呢?”
“这是你该考量的,也许会为以后的战争提供一些帮助…谁知道呢。”卡尔斯忒娅说,“话说你们为什么又跟精灵打起来了?”
“这是国王跟大臣们的决定。因为精灵们的居住地有很多矿物,而现在人类所在的地方贫瘠的无法想象。”
“经常有这种事,我就不插手了。”卡尔斯忒娅说,“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动身,天亮之前能到达一个农庄,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在那里休息。”
“有问题的话解决就好了。”卡尔斯忒娅拍拍马屁股两边挂着的物资,但是马儿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匹马儿真乖,死了一样。”卡尔斯忒娅走向正面,发现马儿的眼睛满是惊恐的瞪圆了。
“这匹马也中了幻象?”
“大概吧,这可怎么办。”
“给它一刀。”卡尔斯忒娅捡起左手短剑,向着马屁股划了一下。
马儿受惊了,嘶吼着跑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又是什么回事啊啊啊啊啊啊!”
“狼来了!”卡尔斯忒娅喊到,“去追吧。”
“哦哦,快解决它们!”
安娜贝尔无奈的叹了口气,拾起大剑跑了过去。
旭日变成了落日,一条溪流就这么不偏不倚的流进了夕阳。
“……他妈的………”
望着璀璨的星辰,拾荒者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