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G省，即将步入金秋时节。南偏的太阳却仍想抓着夏天的尾巴，尽情地向着大地播撒着灼热。热浪翻涌，赤红的跑道有如烧红的铁板，炙烤着上面列队的学生。
栗子却不用忍受烈日曝晒的痛苦，连防晒霜都不用涂抹的她，此刻站在操场边的树荫下，右手轻轻捂着小腹，看着姐姐带领着自己的同学在操场中央的足球场上练习齐步走。微微眯了眯眼睛，栗子撩了撩迷住眼睛的侧发，将那几缕顽皮的头发拨到耳后，轻声地开口：
“吴老师好。”
“啊，你是叫，栗子是吧。”
“嗯。”微微感觉有些局促，栗子的脚尖并拢，头也微微埋了下去。
“怎么样？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吧。”吴修道拿着校医开的证明，晃了晃手指。
“嗯，没什么事情，只是感觉有点晕，不太舒服。”
“没关系，虽然军训是高中生涯不可多得的经历，但是我们还是要以身体为重。这几天就好好在旁边观摩，多喝点热水就好了。”
“谢谢老师。”愈发感到焦虑的栗子捏了捏迷彩服的衣角，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气息也变得紊乱起来。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没......稍微坐一下就好了。”栗子的手向后摸去，扶着围绕着大树的石台，身体轻轻地落下。
“啊。”吴修道的眼睛看着身旁略显虚弱的少女，不知怎的心里涌起了一阵亲切感，本应前去观看军训成果的他，也轻轻坐在了少女的旁边，微微直了直身子，他轻声问道：
“你，看起来很喜欢中国的文学啊。”
“啊，是的......稍稍，涉猎一点。”
“平时都有看什么书吗？”
“呃，最近在看《论语》，以前也有读过鲁迅的杂文，还有像是《古文观止》这一类的......其实，我看过的书还挺多的？”栗子不自信地说着，眼睛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高挑男子，比自己高了将近三十厘米的吴修道，现在正看着操场上的同学。“没有，看着自己啊......”心里这么想着，栗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然而，像是感知到了栗子的目光，吴修道的眼神随意地向栗子撇去，一瞬相遇的目光，让栗子的心跳猛地加快，通红的脸庞也低下去，看着自己并拢的双腿，头脑一片空白。
“听说，你和伊莉雅的父亲是英国人？”
“啊......对。”
“哦......那你，对中国文学感兴趣的契机是什么？”
“这个......”
“不说也没关系，只是老师一点疑惑罢了。毕竟很少有学生对中国古典的文学感兴趣，更不要说像你这样的......”自觉失言的吴修道站起身子，走向操场。
“那个......原因......”
“嗯？”出于礼节，吴修道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双颊通红的少女。
双眼迷离的栗子，仰起头来，陷入回忆的她，嘴里轻声念叨着：“兼顾了言语的优美和思想的深邃，中国的文字本就是文化的载体。”
“额？什么？”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吴修道，眼睛死死盯着栗子。
“没......没什么，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栗子别过脸去，不敢直视吴修道的目光，直到她的恩师转过身去，黑色皮鞋踏着炙热的橡胶跑道走近同学时，弓着身子的栗子才偷偷地把眼睛转过去，眼中倒映着吴老师和同学们欢声笑语的场景，又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疼......好疼......”
眼冒金星的栗子，将脸埋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耳中满是同学的欢声笑语。
“呼——”
一阵秋风吹起，清凉的风儿拂过栗子的身体，拭去她脸颊挂着的汗珠。一下，一下，又一下，栗子渐渐感觉身子轻快了起来，小腹的坠胀感也烟消云散。她抬起头，却讶异地发现自己回到了教室，身旁全是昔日熟稔的面孔。
“诶，XX，你睡醒了？”
“我？睡着了？”栗子疑惑地看着身旁熟悉的面容，他口中的名字听不真切，但栗子明白，那个模糊的发音正是指代着自己。
“你这个语文课代表要是上语文课睡着了，可就当不下去了。”
身旁的同学笑着，随着讲台上吴修道一声咳嗽，全班一下陷入了寂静。
“同学们，这是我们上高中的第一节语文课。我先问问大家，中国古典四大名著，看过《三国演义》和《西游记》还有《水浒传》的，请举手。”
班里几乎所有同学扬起了他们的手，还有人起哄着，“这不是我们初中考试的书吗？”
“好，大家放下手吧。那，读过《红楼梦》的，有谁呢？”
栗子惊讶地看着周围同学，自己高高扬起的手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真不愧是语文课代表。”
“好，那XX，你来说说，《红楼梦》里，最吸引你的，是哪一部分？”
在众人的热切的目光中，栗子缓缓站起身子，看了看自己的衣摆，全然不是女性模样。
“我......”
“没关系，大胆地说吧。”吴修道带着期盼的笑容，让栗子顿时感到紧张起来，自己哪里读过《红楼梦》，说起来，这是啥自己都不知道。
“说啊。”周围那个男生戳了一下栗子的腰肢，让他一下弯下腰来。
“诶，李XX，你别捣乱，让XX组织一下语言，没关系，慢慢说。”
吴修道的目光清澈而透亮，像是带着无限的期许一般。然而，这目光的回应，是不知所措的栗子缓缓低下的头颅。
“啊，好，没关系啊。那我来......”
“初阅红楼，惊叹于贾府兴衰一世；再读红楼，惋惜于黛玉葬花焚诗；三顾红楼，只觉得世事变化无常；至于之后再观，诗词民俗饮食衣裳，各有风骨各有滋味。这，是我读《红楼梦》的感受。”
“好，好啊！”吴修道带头鼓起掌来，紧接着全班人热烈地掌声将栗子按回座位，端坐其中的栗子只觉声音一片繁乱，随即天旋地转，一切场景化作泡影。
“小栗子，诶，小栗子~醒醒~太阳晒屁股啦！”
栗子抬起头，看着伊莉雅正站在自己的身边，摇晃着自己的肩膀，周围围着几个女生，似乎是伊莉雅的朋友。
“栗子同学，没事吧。”
“嗯，我没事，只是风太舒服了，稍微睡了一下。”
“你呀，总是让姐姐操心。”伊莉雅轻轻刮了刮栗子的鼻子，转身向着身后的女孩们说：“那，我先和妹妹去吃饭了？”
“伊班长再见。”女生们结群而散，不时传来了几声笑语。伊莉雅看着她们渐渐走远，转身，看着栗子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迷彩服衣摆。
“姐姐，那个......陪我......”
“啊？哦......卫生巾没带吗？”
“不是，那个......”栗子双腿并拢，通红的脸颊别了过去。
“噗嗤，真是个小笨蛋，这次要好好学会啊，下次可不会教你了呢！”伊莉雅笑着，拉起了栗子抓着她衣摆的手。
“对了，伊莉雅姐姐。”
“还有什么？”
“那个，我刚刚做了个梦。记不太真切了，但，好像有几句是什么‘贾府兴衰’‘焚花葬诗’之类的。”
“哦，如果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反正只是一个梦而已。等到时候了，你自然会想起来的。”伊莉雅这么说着，将栗子拉进了隔间里。
“这样......这样.......再这样，学会了吗？”
“嗯，学会了。”
“真的？小笨蛋，明明早上也是这么说的，现在不还是要姐姐帮忙。”
“姐姐~”满脸通红的栗子走出了隔间，拧开了有些锈迹的水龙头，清澈的凉水洗涤着她的双手。
“没事，小栗子可以多依靠姐姐一点，现在的话......”
伊莉雅缓缓抱住栗子柔软的身体，绝美的容颜靠在栗子的肩膀上，琥珀色的眼睛看着镜子中栗子那琉璃色的双眼，轻轻地说着：
“毕竟，我们还有时间，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