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焦土,一片象征胜利与荣耀的焦土。
众人在焦土上种出盛开洁白花簇的一片净土,那是勇者长眠的土地。
勇者死了,他的死成为了世界迈向和平的起点。
人们哀悼,悲叹,伟人逝去。
同伴痛苦,惋惜,故人离别。
世界欢庆,欢呼,和平降临。
而后的数百年,勇者的故事淡出人们的日常,种族之间的交流进步造就了全新的社会体系,年轻的孩子们也不再相信那遥远的有关勇者的传奇。
这段带来一切的奇迹将成为只存在历史书上一章毫无光彩的过去。
全新的故事,将从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课间说起。
“居然还写幻想跟那种历史人物谈恋爱小说,好恶心。让我看看,勇者大人轻托起我脸颊,金色的双眸……好恶心好恶心,长得土不拉几的,没想到还是个变态。”
金色卷发少女无情的将笔记本踩在脚下,嘲笑着趴在地上,因为她们的欺凌而浑身尘土的黑发女孩。
“还给我。”
她挣扎着,想要抵抗霸凌者的欺压,但瘦弱的她根本不足以挣开那两个跟班的束缚。
“还给你,好啊,就这种破东西,我才不稀罕。”
火焰自掌心升起,被她随意丢在本子上。
“不,不要啊!”
火将纸页燃尽,徒留下破败的灰。
“啊,不小心,抱歉抱歉。本来只是摸了脏东西想烧一烧杂菌,没想到……”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甚至没能来得及收集余灰,骤起的狂风就精准的带走了那一切残害。
“为什么?当然只是觉得好玩,像你们这种什么都不是的人,不就是我取乐的对象吗?不要以为跟我们上同一个学校,你就可以跨越阶层了。虫子就应该趴在地上。”
她是自认为高贵的人上人,她一直如此,从小学,初中,到如今,她总是这样,欺凌着比她更为弱小的人。
平民也好,比她身份低贱的贵族也罢,就连那些比她更为年长的老师,她也平等的蔑视。
只因她是唯一公主,王储之一,被冠以“史上最恶”的流着皇室血脉的继承人。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王室的模样,她没有经受过任何应有的教育,她肆意增长的天性更无人管教。跟攀附她的贵族小姐在一起,给他人制造痛苦,是她的日常。
“她今天肯定又在学校闹事了。”
“真会给人添麻烦。”
“不过是个女仆的孩子,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被亲妈遗弃了,国王陛下好心收养,结果竟做给陛下抹黑的事情。如果不是魔力稍微强了一点,上了学校,谁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混日子。”
屋内的女仆们看着她走进宅邸,不用想就能猜到她一天的行程。
“快点,别闲聊了,要是被那家伙看到什么不满意的,又要受罪了。”
“还不如开除我呢,这种每天在活阎王殿工作的日子,太痛苦了。”
“出去可找不到这么高的薪资了。为了钱,省省吧。”
“也是……”
她回到宅邸,女仆们准备好了晚饭,那是营养师为她制定的固定食谱,也是国王的“恩赐”。
“好恶心!你们是想咸死我吗!不吃了!连个饭都做不好,要你们干什么!”
炖牛排被扔在女仆身上,浓厚的酱汁浸染着白色的女仆装,即便如此,她们也没有露出一点厌恶的表情。
“我们立刻去重做。”
“哈?我说不吃了你们听不懂吗!?真是烦死了,一群什么都做不好的寄生虫,真让人恼火。”
她愤然离席,直到走远,女仆们表情才缓和下来。
“寄生虫,真敢说啊……到底谁才是寄生虫啊。”
“真可惜了这么好的肉,这可是税民的血汗啊!我的血汗啊!”
“我们分了吃吧,把周围边角切下来就好了。啊,你们可不要偷吃,我先去换个衣服。”
这就是她们一天的工作,一天仅有早餐,晚饭时间,会跟那个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们的公主待在一起短暂的十分钟,其余时间都是自由的。
打扫宅邸,核对家计,就连学校方面关于她在学校的恶行,也都是她们在对付处理,但说到底也只是对受害人赔偿,根本不会得到加害者的道歉。
“明天的学校传票,该谁去了。”
餐桌前,女仆们像是核对排班一样对待着学校寄来的诉讼信。
“轮到我了。”
“是吗,辛苦了。回来顺便去取两匹布料,已经到货了。”
“好的。”
“下午茶的点心也该买了,我之前试过那里的新品,感觉可以多买点。”
“是不是应该多买一人份。”
“啊,听说是要来新人对吧,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每次做成的新衣服,都还没两天就要改成我们的常服。点心买多的话,就分给那个假公主好了。”
“每次都这样。反正新来的也坚持不了几天吧。还有什么……”
女仆们的家计持续到深夜,而那位没能吃到晚饭的“公主”,如今又在房间干什么。
她什么都没做,静静地躺在床上凝望着天花板,孤独包围着她,从来到这里的第一日持续到如今。
胃发出抗议的喊叫,她只能用自己蜷缩的方式来缓解稍微饥饿。
此刻的她似乎更像是一位受害者,但毫无疑问,她的的确确是一个作恶多端的虚假的公主。
“虽然很可怜,但我没办法对你做过的任何事表示赞同,浪费食物甚至可以说是可耻,现在去道歉,请求她们重新准备晚饭吧。”
“!”
她猛然起身,打开灯看着空旷的四周,空无一物。
“道歉也不足以让你被原谅,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总有一天你会……”
“闭嘴!谁在说话!”
“嗯?你终于能听到了吗?虽然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但总之,请你先去因为自己乱发脾气的事情,跟那些小姐们道歉吧。”
无缘头的声音喋喋不休,就好像内心深处突发的善良在劝告她改邪归正,但她真的还有良知吗?
“我在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可能是某种什么联系或者魔法,让我们短暂的意识相通,我看到了你今天经历的一切,总之,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了,也希望明天你能向那个被你伤害的孩子道歉。”
“你这混蛋,到底在什么地方,要是被我抓住,我绝对……”
她在屋子里找啊找,搜索魔法的源头也一无所获,然后她看到了梳妆镜,自己的身形正在被不断的扭曲,拉伸,镜中的自己也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模糊不清,性别也无法分辨,只能隐约看到铠甲的轮廓跟乌黑的发色。
“这是你吗?你这家伙,躲在镜子里!”
“嗯?看来你在镜子里看到了可能是我的东西,但很抱歉,我这里看到的是一位金色卷发,身着洁白睡裙的美丽女士。虽然她的表情似乎过于愤怒了,也就是你,所以放轻松好吗?”
镜子里那个模糊的身影跟她做着一样的动作,脑海的声音对她所看到的景象也浑然不知。
愤怒之下,她击碎了镜子,镜中的映射反而分裂成了更多的铠甲人。
“啊,你受伤了,得快点治愈才行。”
然后,脑海中的声音咏唱魔咒,光辉融入她的手中,皮肤在顷刻间愈合。
“怎么样,不疼了吧。”
面对那声音的关心,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愈合的伤口。
“为什么,你能使用我的魔力……你是,黑魔术师吗?”
“嗯?黑魔术师……我可以是。”
“黑魔术师,我命令你从我身体里滚出去!我可是这个国家的公主,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就是与全人类为敌!我的父亲绝对不会放过你,我要抓到你,把你给……”
傲慢的公主对着空旷的房间宣泄自己的怒火,她的情绪也在此刻具现化成了环绕自身升腾而起的火焰,烈火包围她,熊熊燃烧,火中那个身影又一次显现。
那虚幻的身影与自己对视,什么都不做,但碎镜与残渣不知在什么时候融入烈火,她仿佛看见那个身影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回过神来,一面完整如初的镜子嵌回梳妆台,木质的地板却不曾留下一点灼痕。
“咳咳!呕……”
她还未从那份震惊中回神,全身便失去了力气,艰难的将双手撑在地上,强烈的呕吐感瞬间翻涌。
“放轻松,这只是透支魔力的一种不良反应。深呼吸,你需要自己调节魔力被一瞬间抽空带来的不适感。”
“这不全都是因为你!赶快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不好受吗?被欺凌的感觉,既然如此,停止欺凌如何?”
“呕……你,该不会是那个乡下女雇来的……她给了你多少钱,我给十倍,我可是公主,跟着我的话……”
“那我的“原雇主”会怎么样?”
“那个混蛋,居然敢陷害我!我绝对要让她彻底……咳咳。”
又一次,魔力从自己的体内被抽离,本就见底的魔力被再次榨干,四肢脱力,十指传来被啃食般的疼痛,她感觉自己的背上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长,刺痛瘙痒,可连伸出手的力气也不复存在。
“无可救药。”
悲怜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紧接着便是隔绝一切的耳鸣,她的意识终于要在此消散。
“妈妈,我不想死。”
或许是意识到了死亡的可怕,泪不受控制在地板留下痕迹。
沉寂了数秒过后,“她”从地上爬起,擦拭过脸上与地板的泪迹,有坐在梳妆镜前,静静地欣赏自己的容颜。
“真是可爱的人呢,在弄清楚变成这样之前,先解决一下别的问题吧,让我想想,公主的感觉,公主……端庄和蔼一点吧。”
她收拾了一下自己,带着笑意大步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此时女仆们还在的家计已经结束,正在客厅举办着晚茶会,这是一项睡前的消遣,大家会谈论一些最近看过的书,遇到的好玩的事情,或者有关恋爱跟休息日的话题。
“所以当时啊,我直接就一个过肩摔,把搭讪的家伙撂倒了。”
“过肩摔?不对,你不是说搭讪的是一位漂亮姐姐吗?”
“对啊,但既然是搭讪,用过肩摔也没问题吧。我,很讨厌搭讪诶。更何况她还对我吹口哨。”
“但过肩摔再怎么样也……”
“我是男女平等派。”
“真亏你还能每次诉苦说自己为什么没有恋爱对象,这样会有才怪吧。”
“哼,那也比女仆长相亲37次,一次都没成功要强,甚至还有几次对方听到职业就吓跑了。”
“嗯?”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女仆长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还年轻口无遮拦吧。”
“不,我只是想说,已经38次了。”
“那很惨了,不过这也没办法吧。毕竟我们的工作可是侍奉极恶的宠姬,只要跟那个公主牵扯上关系,所有人都会避而远之吧。”
“宠姬,似乎不是这么用的吧。”
不和谐的声音入侵这场晚会,在场女仆无不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的转向了她来的方向,唯独一人,无所谓的将饼干扔到嘴里,无所谓的回应着。
“没办法啊,谁让我没上过学。谁会跟我这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女仆过去呢。”
“那既然如此,要我教教你吗,女仆小姐?”
“啊,那倒不必了,我最讨厌上学了。话说你们谁在学那个公主说话,还真挺像的,就是优雅的有点恶心,那个公主的话,现在肯定就发作了,拉高那尖的要死的嗓子说,你们这些下作的女仆!居然敢说我的坏话,开除!死刑!全都给我去死!”
“嗯?是这样吗?咳咳……你们这些下作的女仆,居然敢说我的坏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可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区区下等人居然敢这么对我!死刑!全部死刑!我要你们斩首示众!这样?”
“对对,话说到底是谁学的这么像,有模有样的,声音也一样……简直就像是……”
“真的公主?对吗?”
她站在女仆的身后,端庄严肃,笑盈盈的脸上感受不到一丝情绪。
“可以拜托各位,重新为我准备晚饭吗?肚子有点饿了。”
“……”
“我说,可以吗?”
众人虽然还在为公主突然的转变感到恍惚,但此刻的她又散发着另一种不同于嚣张跋扈的压迫感。
“当然,请您稍等。”
女仆们纷纷起身离去,希望赶快能逃离现场。
“等等,这些点心,我可以吃吗?”
“嗯,您请随意。”
女仆们都走光后,她坐在沙发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靠着气势硬撑过来了,应该没暴露吧。”
“好奇怪的点心。”
她双手捏着黑色与白色拼接的方形曲奇,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在打量了好些时间后,才轻轻咬了一口。
“好甜,这个是什么东西,,蜂蜜做的吗?好好吃。这个是……茶吗?”
双手捧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女仆喝过的红茶。
“好难喝,好苦好涩,这里的人都喝这种东西吗……还是多吃点这些点心吧。”
第一枚,第二枚,第三枚,梦幻般的曲奇被不断送入口中,泪水却顺着脸颊滑落。
“真好吃……好吃。”
她开始卸下贵族矜持的伪装,将曲奇大把大把的塞入嘴里,行为逐渐从浅尝变为满足口腹的贪欲,宛若落荒的难民。
“咳咳……”
咕咚,曲奇夺走了口中的水分,她就将带着苦涩的红茶灌下。
红茶中和了些许曲奇的甜腻,回甘带着一点清香,让她的食欲愈发高涨。
“一不小心吃光了。”
盯着只剩下残渣的点心盒,她吞咽了口水,将残渣倒入嘴中,随后提着篮子,来到了厨房门口。
女仆们并没有在忙碌,一个人的晚饭用不到所有人手忙脚乱,女仆长站在灶台前精细的处理着一切,其余人围在一起,谈论着那位公主的转变。
“不对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才是最可怕的。我才不相信那个人良心发现。”
“但,不是都说,小孩子的成长就在一瞬间吗。”
“那是什么传说笑话吗?与其期望那个家伙转变,不如期望那家伙被一个超级善良的人夺舍了。”
“但哪个超级善良的人会去做这么邪恶的事情。”
“所以说,她一定是在……”
“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她提着点心篮子站在厨房门口,打断了众人的谈话,依旧是那一副好似人畜无害的和善样貌。
“我想问问,还有没有多余的点心,我一不小心吃光了。”
“什……”
“开……”
“……”“……”“……”
就连一直专心盯着料理温度计的女仆长,也好像是听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扭头看向了她。
“很抱歉,殿下,点心已经没有了,我们明天会去采购,如有需要,我们会多准备一些。”
“啊……这样,不,没关系。麻烦你们了。”
第一次,在那位跋扈的公主的脸上,看到了像是失落小狗的表情。
众人吃惊的无法言喻。
“那我就不打扰各位了,晚饭,闻起来很香,辛苦各位了。”
她乖乖的提着篮子又离开了厨房,还识趣的关上了门,房内一直沉寂着,时间仿若静止,唯有那温度计在不断上升。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分钟,一位女仆开口了。
“要,重新制定采购清单吗?”
“一定是那位善良的大魔法师看不下去,给公主洗心革面了,就算是夺舍我也能接受。”
“完全,换了一个人。”
“嘴边还有碎屑,换平时她肯定会说,那种低贱的食物怎么能配得上自己,然后二话不说扔进垃圾箱,或者干脆一把火烧掉。”
“难道我们真的,时来运转了?”
然而此刻更为出神的女仆长,完全没有注意到,肉已经在锅内形成了焦化层,这是重大失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被革去职位的失误。
只因为自己担任她的女仆长达七年,因为她这样的转变就……动摇了。
“只能重新做了,拜托你们,去给殿下解释吧。”
女仆们面面相觑,离开厨房,虽然还带着些许忐忑,但现在或许没问题。
两分钟后,女仆们跟着她一起出现了。
“闻起来好香,可以吃了吗?”
“抱歉,殿下,这个已经做坏了。”
“但,还可以吃吧。我就要吃这个,不行吗?”
“当然没问题,那我把焦的部分……”
“不,这样就好了,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个。”
她亲近的将女仆长抱住,众人屏住呼吸,全然不相信那是那个人会做出的事情。
餐桌前,她不熟练的握着刀叉,但却有十分迅速的将肉切成小块送入嘴中。
“要是以后也能吃到就好了。”
“谢谢你们,我去睡觉了,再见。”
她就要离开了,并非用晚安作为道别,此刻众人已经察觉,她的体内并不是她。
“殿下,明天,再见。”
“公主殿下,明天见。”
大家心照不宣的没有戳穿这个谎言,但她只是转头做出“嘘”的手势,没有回应下文。
“暴露了啊。明天,她们会怎么样。希望今天的这件事,能成为这孩子的一个教训,让她以后可以收敛一些吧。”
她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再次睁眼,自己仍是那身着沾满肮脏血污的盔甲的勇者,在战火停息的焦土一隅被友人们簇拥。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位金发的少女,吃到了从来没吃过的点心还有晚餐,梦里的人对我说明天见。”
“点心!我们一起去吃吧,你最喜欢的蜂蜜糖,我们要吃好多好多。”
“不管是明天,后天,明年,未来每一个早晨我们都会再见的。”
“我没有答应她们,我……”
“振作起来!不是说要带我去你的故乡看花吗!不是说那里有永不凋零,不会被邪恶跟苦痛玷污的盛开在四季的希望之花吗!你快起来带我去看啊!”
“对不起,那是,我骗你的。我没有家,也没有故乡……”
“那就跟我回家吧,回到我们的家,我们的故乡,我们一起……”
“对不起……对不……”
话语不在继续,勇者死了,在友人们的簇拥中,带着美满的幸福死去。
——
“我不想死啊!”
从噩梦惊醒的她慌张的看向镜子,镜子中的自己容貌未改。
“真的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