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陛下快醒醒,出大事啦!”
少逸被人摇醒,他坐直上半身,顿时视野里的景象天旋地转,脑袋昏昏沉沉,差点失去平衡感,幸亏旁边服侍的人很有眼力劲儿,旁人扶持少逸的肩膀,端起一杯浓郁的醒酒茶凑到少逸嘴边。
“咕噜咕噜”几口喝完,少逸总算缓过神来,他好几次眨眼才看清身边之人乃是一位消瘦的小太监,看面孔有些眼缘,仔细思索想起:“哦!你是那个给我搬来一大箱《论语》的小太监,虚得直不起腰的那个!”
“可不就是虚得直不起腰的那个嘛!”小太监赔笑,“啊呸,谁虚得直不起腰,陛下,我叫刘顺,您叫我小顺子就好。”
“嗯,小顺子,干得不错嘛,你还挺走心啊,知道给我准备醒酒茶。”少逸拍了拍因宿醉而胀痛的脑袋,小顺子很有眼色,立即伸出双手给少逸按压太阳穴。
“小顺子,现在什么时辰了,卯时我可要学习论语了。小皇后那边给我惹生气了,怕是不会再来授学,不过学不可废,我得坚持学完这一大箱论语,兴许到时候她气消了,就原谅我了。”
“回陛下,现在是亥时(夜晚十点)!今天还没过去呢!噢对了,您瞧奴才这记性,刚才还想跟陛下说这事的——太后娘娘把小皇后喊去神仙宫啦,据小皇后身边的小丫鬟说小皇后至今未归坤宁宫,小丫鬟急得快要放火烧了乾清宫啦!”
“什么!”少逸拨开小顺子的手,眼睛左右转动思量了一下,“太后怎么会突然找仙落?什么时候的事?还有那小丫鬟怎么回事,又不是我绑了她主子,她不烧太后的神仙宫烧朕的乾清宫作甚!”
“哎哟陛下啊,这都是两个时辰前的事啦!约莫傍晚时分,太后把小皇后喊去神仙宫便让小皇后跪在殿前,也没说什么事,就让一直跪着,奴才担心只怕再这么跪下小皇后的双腿怕是要折咯!”
事情牵扯到仙落,少逸也顾不得头晕脑胀,他当即扯下衣架上的龙袍披上,一边赶往神仙宫走一边整理衣襟,脑海里迅速计算出太后为难仙落的原因。很明显,太后必定是因为仙落怂恿自己谋逆而降罪于仙落,只是仙落在自己耳边吹风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拎出来说事呢?
暂时想不出头绪,少逸果断放弃这个方向,开始着手研究如何化解仙落眼前的危机。这小姑娘一跪就是四个小时,也不派个人来寻求我的帮助,她当自己是谁啊?无所不能的仙帝吗?
少逸想起白天那道决然的身影,她收起长剑转过身去,没有一个字是责怪少逸的,最后的嘱托全是她对自己的检讨和对少逸的祝福。
少逸的胸膛抽痛了一下,一道水蓝色的倩影涌上心头,原来自己的内心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悄然渗透,得知太后为难她,自己竟然没有任何犹豫便要跟太后磕上一磕。
真是的,现在都已经不知道是你更傻一点,还是我更傻一点了啊,杨仙落。
追随少逸的脚步,神仙宫雄伟的轮廓已经显现在星空之下,可少逸心里还没有底。
简单地说,要救下仙落有两个先决条件,一是,说服太后,让太后觉得仙落所作所为对她的统治构不成威胁;二是,这番包庇仙落的说辞不能锋芒外露,不能让太后觉得自己才智过人。
两个条件的约束下少逸的发挥空间小之又小,不能巧舌如簧,否则太后觉得你才思敏捷当场把你给砍了;也不能鹦鹉学舌,否则你没有道理没有逻辑凭什么说服太后放过仙落。
我滴个乖乖,这两个辩证的条件真是一道世界级难题,饶是少逸作为历史学和经济学的双科博士都急得额头冒汗。
从乾清宫到神仙宫其实只有四分之一柱香的脚程,加之少逸担心仙落走得又快,不一会儿已经来到了神仙宫前,眼看着神仙宫朱红色的门扉近在咫尺,少逸却还没有想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路上小顺子还告诉他小皇后晋见时带了佩剑,更是让少逸心急如焚。
他在朱红的宫门外来回踱步,进去不是,不进去也不是,心里暗暗祈祷:
仙落,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皇上,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巧合的是,一门之隔也有一位女孩在暗暗祈祷。她直着腰跪在碎石铺就的庭院里,一开始坚硬且凹凸不平的小碎石让她痛得鬓角流汗,只是现在,她的双腿早已没有知觉。
有好些心善的小宫女悄声告诉她,太后就寝了,她可以跪坐在小腿上。可她还是倔强地挺直腰,她向来认真,连接受不白的惩罚都不肯服输。
今夜过后只怕自己的双腿是废了。仙落心里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大不了哪儿也不去,有下人伺候着,生活倒也没有大碍。她唯一担心的,是皇上中了太后的圈套。
太后懿旨传唤自己前来,不由分说要自己跪下,仙落冰雪聪明,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针对皇上设置的陷阱,皇上一旦今夜前来为自己求情,便是与自己、与自己的父亲一般不识时务,必定招来太后的杀意。
反之,皇上若是沉住性子,自己跪完这一夜,太后知晓皇上没有反抗的勇气,她也不会为难自己。毕竟父亲还手握边军,太后不会毫无准备地与父亲翻脸。
“吱呀”一声,仙落面前的小窗打开,只见室内不点灯火,借着清冷的月光,仙落看见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撩开床榻上的帐帘,一名身段婀娜的女人正斜斜依靠在巨大的枕头上。
她似乎全身**隐于黑暗,腰臀的剪影起落之间惊心动魄,小腿有一小节在月光的映照下肤如凝脂,更是为她增添了一丝不容亵渎的神圣气息。神圣与淫邪毫无违和地结合于她一身,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更是令人为之疯狂。
“杨仙落,仙落,名字好听、人长得也是极美,哀家很是喜欢。”她的声音妖媚至极,抑扬顿挫之间满是做作的尾音,可仙落听来却犹如被毒蛇爬过身体,蛇信子一下一下地舔舐在自己的脸上。
“多谢太后娘娘夸奖。”仙落回答不卑不亢,“世人皆知,太后才是世间尤物,无数男子卖弄**只为一窥太后的风韵,仙落比之太后,相差甚远。”
这一句看似是在夸奖太后的美貌,实则暗藏讽刺,说太后品行不端,流连在无数男子之间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可以说是妖娆惑众,也可以说是水性杨花。少逸经常吐槽含笑半步癫比她的唾液差远了,小姑娘的毒舌真不是盖的。
“洛洛洛,”太后轻笑,“好一张尖牙利嘴,不过哀家并不讨厌,女人的美貌和心机是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有很多女人空有美貌最后沦为男人的玩物,那些女人才是哀家厌恶的。你美貌心机俱全,哀家很想救你脱离苦海。”
“你很孝顺,为了父亲的大业嫁入皇家,即便是嫁给一头胸无点墨的肥猪也毫无怨言;你很善良,世人皆耻笑那头肥猪,唯独你同情他,真心实意地去辅佐他——这些不过是你的表面罢了,你实际上也怨恨你的父亲,罔顾你一生的幸福为了自己的私心把你嫁给你不喜欢的男人,你实际上非常厌恶自己的夫君,每天看着他傻乎乎地流口水,你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对他强颜欢笑,你实际上身陷苦海,而哀家可以救你……”
太后循循善诱,人都是想要放弃的,更何况在看不见出路的时候,仙落如今便是如此,太后相信只要自己稍加引导,仙落必会倾心于自己,玩弄人心可是她最擅长的事。
“仙落,哀家很欣赏你,哀家完全不在乎你此前对哀家的微词,云泉阁的事哀家也是知道的,你对幼帝失望透顶对不对,没关系,他不珍惜你,哀家会珍惜你!你可以成为哀家的人,哀家保证,你会嫁给最优秀的男人,结丹期元婴期的修士随便你挑,你会成为万人敬仰的女人,何必在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肥猪身上浪费时间呢?你说呢,仙落。”
太后长篇大论的时候仙落一言不发,她平时的气质已经足够清冷了,现在更是“雪上加霜”,眼眸里的寒意都快要化成冰晶掉出来。
“太后娘娘美意,仙落无福消受。更何况,我仙落想嫁什么男人就嫁什么男人,嫁给猪也好,嫁给狗也罢,无须太后娘娘为仙落操心,仙落自认为有挑选男人的目光。”
理解仙落的话语一定不能从表面去看,要从毒舌的角度,她这句话刨去表层的圆润,意思是说,我仙落的婚事还轮不到你管,你算我杨仙落的什么人。
“噢?可是你挑选的男人,到现在还不敢来救你,一个躲着女人背后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太后有些恼火,她最擅长拨弄人心弦的话术对仙落竟然没有一丝效果,难道她对那头肥猪真的那么死心塌地?
“说得好!”
轰然巨响,神仙宫的大门被踹开,一名身材肥胖的少年拎着一坛酒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与此同时门外的小顺子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
“皇——上——驾——到——!”
太后和仙落以及在场的所有宫女太监都被眼前这一幕镇住了,他们不敢相信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幼帝竟敢当面触太后的霉头。
“谁让你来的,给我回去!”仙落最先反应过来,冷眼瞪着少逸。
可少逸全然不察,他打了个饱嗝,一坛酒举过头顶一饮而尽,而后甩手一酒坛摔碎在太后窗前,他脸颊红透满身酒气,似乎醉了,只是那双眼睛却神采奕奕,嘴角的微笑带了几分自信乃至癫狂!
他一步三踉跄,不停地摔倒在地上又爬起来,金黄的龙袍上沾满了泥土与杂草,他明明那么狼狈,却让仙落感觉他犹如乌江河畔的项羽,骄傲得不可一世。
仿佛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跋山涉水,少逸终于来到仙落面前,他缓缓跪下来,伸手轻柔地抱住了女孩。
“仙落,我爱你。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珍惜,直到失去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对那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段爱情前加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仙落愣住了,她被少逸大胆的告白和逾越的举动打断了思绪,她的心中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他拦腰抱起送回坤宁宫的。
直到御医来给自己小腿针灸活血,细微的疼痛才使她的意识回归现实,她环顾四周寻找那个有些肥胖一点也不帅的身影,可是他将自己抱回坤宁宫之后便逃之夭夭了。
她抚摸自己的肩膀,那里还依稀残留了一些少年拥抱自己的触觉。
“爱这种字,怎么可以随便说……真是,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