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起始于大乾元年,历经朝代更迭和无数次修缮,其间藏书之规模难以估量,圣贤先哲的智慧与心血皆纳于一阁之中,可以说是大乾人杰地灵的荟萃之地。
地理位置上,藏经阁位于御书房的偏殿,早朝结束太后便会摆驾御书房批阅奏章,属于太后的领地之一。奇怪的是,皇宫内向来戒备森严,太后高频活动的御书房更可以说是重中之重,偏偏唯独一殿之隔的藏经阁无人看管,却又从未听闻藏经阁有书卷丢失,真是奇哉怪哉。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个糟老头软硬不吃,说什么进入藏经阁必须出示太后的信物,这不是玩我呢?小爷可是刚得罪太后,还跟那老妖婆是死对头,她怎么可能把信物给我!”
少逸刚回到乾清宫便抄起水壶一饮而尽,他话中的糟老头其实是镇守藏经阁的一对石狮,本来少逸趁着深夜太后不在御书房,兴致勃勃地溜到偏殿准备潜入偷本绝世功法,不料被一对石狮子拦住了去路。
石狮不知为何方神圣,它与其他宫殿前装饰的石狮别无二致,当少逸擅闯藏经阁,石狮便活了过来,它举起前爪一挥,一道看不见的透明气墙把少逸掀飞出来,甚至还能口吐人言,警告少逸珍惜小命。
少逸发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无论是搬出自己皇帝的身份还是威胁要拆了石狮的雕塑,口水都快说干了,石狮依旧用苍老的声音重复那句话:没有太后的信物,任何人不准入内。
“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顺利,所谓一波三折,老天爷还真是对此得心应手啊!”少逸瘫坐在椅子上等待小顺子的消息,他清楚硬闯肯定是行不通了,求太后赐下信物更是不可能,唯一的选择只剩下——偷。
抓住大方向之后细化可行的方法,显然,直接去太后的寝宫神仙宫偷与自寻死路没什么两样,用屁股想也知道太后寝宫高手如云,一个锻体期九层的小太监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胖子,去了可能会笑掉人家的大牙。
所以少逸灵机一动想到了太后之前的寝宫。太后——离欢女成为太后之前,曾做过两次皇后,一次太子妃;皇后所住的坤宁宫现在已经被杨仙落入主……没错,少逸的目标是太后尚且还是太子妃时的寝宫,少逸只要找到太后此前居住过的宫殿,偷取一些太后遗留的物什即可。相比去神仙宫送死,去一座无人问津的东宫,难度一下子就降低了。
“陛下陛下,奴才打听到了!”小顺子刚回到乾清宫便抄起水壶欲图一饮而尽,却发现里面一滴水也没有了,他尴尬地昂起头等了一会儿,总算是落下一滴,他深深地回味了一番,大叹道,“啊……陛下,可累死奴才了,您要打听太后还是太子妃时候的寝宫,这宫里头可能只有太后身边的宫女知道,奴才纵使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勾搭太后身边的宫女啊!幸好奴才机灵,转身去了坤宁宫问小皇后……”
在少逸快要杀人的目光下小顺子连忙接着说:“问了小皇后的贴身侍女——翠兰,陛下您放心,小皇后一定不会知道这事儿,奴才是去御膳房偷了一包瓜子去跟翠兰姑娘唠嗑,闲聊之中从她嘴里打听到了前朝太子妃的宫殿。这不,还真被您猜中了,并不是现在的东宫,而是在后宫之中的——如梦殿。”
后宫因为太后禁止少逸纳妃而闲置了很多年,现在已经鲜少有人光顾,少逸两人一路上看到秋天的落叶堆满了石板铺就的小道,常青藤爬满了凉亭又枯死在凉亭上,年复一年积累成一大片。
去的时候已过丑时(凌晨一点),沿路石阶的蜘蛛网上凝结了许多露珠,少逸他们随手用捡到的树枝撩开,偶尔有几只扑向灯笼的飞蛾如浮光掠影一闪而过,此外,天地间唯有他们鞋底踩在枯叶上的“咔吱”声。
“陛下,那就是如梦殿了。”小顺子手提灯笼,指着湖水对岸的一座宫殿回头跟少逸汇报,“欸!真是奇怪,咱一路走来四处的宫殿都是黑乎乎的,怎么这如梦殿灯火通明的啊?莫非现如今还有谁住在里面?”
只见稀薄的冷雾缥缈在湖面,粼粼湖水的对岸,一座精致的楼阁散发出橘黄的暖光,与蓝灰色的天幕格格不入,画面说不出的诡异,仿佛电影《倩女幽魂》里聂小倩所施展的妖法,在荒郊野林突兀出现的一处温柔乡。
“来都来了,进去瞧瞧!或许只是有人打理无人居住也说不定呢,咱们只要潜入随便偷点太后的东西就行,太后那么多金银首饰,少一件不会被发现的。”
少逸了解到修仙世界的壮阔,又得知自己是靠了妻族的庇护才苟活至今,心底对变强的渴望远远超过其余一概纷乱的思绪,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踏入修仙之途,做到有能力保护自己和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走!”少逸示意小顺子灭掉灯笼,两人猫着腰蹑手蹑脚的来到如梦殿前。
临近了发现,如梦殿规模小巧却设计精妙,水榭楼台临着荷塘,水车旋转,娟娟流水声不绝于耳。
整体褐红色的阁楼不高只有两层,却云雾缭绕,胜似人间仙境。那里从高处牵引了许多细线,如裙摆般垂落下来,上面悬挂着一排排灯笼,把雕栏玉砌照得容光焕发。
“这里跟皇宫其他建筑的设计风格完全不同,似乎花了很多心思,这碧湖这水车这漫天的灯笼,皆需大量人力物力,非一朝一夕可成。整体看来不像一座宫殿,倒更像一座府邸,更像一个……家?”
少逸说出了心中所感,小顺子也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如果真如陛下所说,那主人的卧室一般在二楼可以看到庭院最佳风景的地方,就是那里,那个水车的上方。”
两人对视一眼点头示意,都默契地脱了靴子并把靴子藏了起来,一路上的枯叶和污泥粘满鞋底,此番是行窃可不能落下痕迹。
小顺子在前少逸在后赤着脚,翻过栏杆进入庭院,拾级而上来到二楼的主卧,侧耳聆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又悄摸摸地打开门,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
“陛下,太好了!我们太幸运了!这屋子只是有人打理却没有人住,”小顺子喜出望外,他挺直腰率性而为,呈大字型倒在床榻之上,感叹道:“啊舒服!陛下快来,这床好软!感觉整个身子都陷进去了,躺在上面真是让人都懒得再动一根手指……”
少逸却没有这个闲心,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他四处观察着来到床榻之前的书案上,那里有一本账册摊开着,乍看之下似乎与其他的账册没什么不同,可当少逸细看纸张上的内容,他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七月一日,上贡童男一百五十一名,童女一百零三名;七月十五日,上贡童男八十名,童女两百七十名;八月一日,上贡童男一百九十九名,童女一百一十五名……这,这是一本记录活人的账册!”
小顺子的脸凑过来仔细读了一遍,疑惑道:“陛下这不对啊!据奴才所知,咱大乾的皇宫每年只会在开春的时候招三百左右的年轻男女入宫,这里每隔十五天就上贡一次,要是有这么多童男童女在皇宫里的话,奴才肯定会知道的呀!”
“很简单,唯一的解释是,这些童男童女是大乾上贡给别人的。而且每月两次,每次基本超过三百,”少逸往前快速地翻阅账册,只见第一页第一行是十年前,“大乾泰平元年,十二月一日,上贡童男五千六百,童女八千三百!泰平是太后的年号,也就是说太后登基以后这项人头交易便开始了,整整十年!持续到现在那得多少童男童女啊!”
少逸两人都被这账册背后血淋淋的交易吓得屏住呼吸,小顺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少逸捂住了嘴巴,少逸蓦然注意到自己翻页的手上有黑色的墨迹,刚才的账册墨迹未干!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少逸与小顺子翻滚到了床榻之下躲了起来,幸亏少逸注意到了手指上的墨迹,千钧一发之际,他把账册复原成刚进来时的样子。
此刻少逸才想通困扰自己的违和感到底是什么了,其实房间里很多细节都说明此间有人,书案左上角的蜡烛,烛芯没有很长,烛泪也没有堆积,证明有人每隔一段时间会剪灯芯;房间里有一股浓郁的靡靡之香,可是香炉却并没有冒出青烟,证明香炉中的香料刚刚燃尽。自己与小顺子非常凑巧撞上了主人外出而已,现在,她回来了。
两人在床榻下大气不敢喘,从有限的狭小视野里往外窥探,只能看到来人纤纤玉足包裹着白色的轻纱罗袜,她的脚步交叉交替,仅仅是通过步伐便可以想见她走路时腰臀扭动,摇曳生姿,是一位十足妖媚的女人。
玉足的主人来到书案前跪坐,少逸和小顺子都能看到昏黄的灯光下,那丰腴立体的臀部阴影。
“陛下陛下,”小顺子小声耳语,“奴才感觉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磕着。”
“闭嘴,那是小爷的拳头!”少逸说得咬牙切齿。
好在,她翻看账册没一会儿,叹息一声,便招呼来下人,懒洋洋地吩咐道:“哀家乏了,摆驾神仙宫吧。”
少逸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早从侯公公的酒后真言中得知她是一位魅惑两代君王的人间尤物,如今只是听声音,便觉得丝丝狐媚酥麻入骨,心中瘙痒难以忍耐,当真是无一处不媚的红颜祸水。
少逸躲在床榻下耐心等到她的脚步声远去,才畏畏缩缩地爬出来,书案上那本记录童男童女交易的账册已然不在,少逸与小顺子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偷了一株发簪后匆忙逃回乾清宫。
“小顺子,卯时已过,你也早点回去休息,藏经阁的事儿明天晚上再说。还有!今夜看到的那本账册你不许与任何人提起,我们现在势单力薄,漏了口风等于自找杀身之祸,此事得徐徐图之;待日后我们羽翼渐丰,才有可能在这事儿上做文章。”
临别前少逸叮嘱,小顺子连连称是。
当夜少逸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上一次侯公公酒后失言曾说太后挖空民脂民膏,这难以计量的童男童女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大乾如今只怕是色厉内荏,外表靓丽光鲜内里却千疮百孔,也不知道大乾还能挺多久,扳倒太后的事变得刻不容缓了。
明天得去拜访一下侯公公,那老家伙,自从上次跟小爷一块儿喝酒之后再也没见过人影,小爷还给唱了歌作了诗呢,转眼给忘了小爷的好……
不知不觉间少逸沉入没有念想的梦境,翌日醒来第一时间与小顺子一同造访侯公公的寝室,却得知侯公公自缢于房梁,已有多日。少逸当即唤来大理寺狱丞和仵作。
大理寺狱丞,从九品小官,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乾的幼帝,尽管满朝文武对幼帝是只知其人,不闻其声,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可皇帝召见,狱丞不得不应允。
一路上,狱丞一颗心七上八下以为幼帝要伙同自己谋反,他可是听说大将军杨镇国之女杨仙落嫁给幼帝之后一直意图怂恿幼帝夺权,可是即便自己官职低微也知道太后的统治根深蒂固,谋逆夺权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来的路上他暗自下定决心,若幼帝有意招揽自己一定要托病拒绝。
谁知幼帝完全没有招揽的心思,他开口便问起侯公公的案子,狱丞思虑了一番,小心回答道:
“侯公公案……小官并不是负责人,只是参与其中协助调查罢了,所知甚少,陛下何不传唤大理寺卿?”
少逸被气得直跺脚,可他又不好发作。传唤大理寺卿?开玩笑!大理寺卿堂堂从三品高官自己凭什么传唤他,要不是只能找些小官来打听一下侯公公案的细节,朕会传唤你一个从九品的狱丞?
当然,少逸面上还是维持着皇帝的威严,他故作生气:“让你说你就说,哪来那么多废话!”
狱丞吓得跪伏在地,“据小官所知,侯公公八月七日至八日凌晨之间自缢于自己卧室的房梁之上,第一位发现尸体是邻室的小太监,房间钱财并未缺少亦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仵作验尸确认是自缢无疑,因为尸体保存完好,根据胃部食物的残留,死亡时间可以精确到七日夜晚子时到八日凌晨卯时之间。小官知道的就这些了。”
少逸见他一幅急不可耐想要离去的模样,挥手打发他走了,他如蒙大赦,三拜九叩之后拉着仵作飞快退出乾清宫。
八月七日子时到八日凌晨卯时,这时间恰好是自己灌醉侯公公之后,到把仙落从神仙宫救出的时间段。少逸深吸一口气,换句话说,自己救出仙落的差不多同一时间,侯公公便自缢于房梁了?是因为回想起自己酒后失言还是被太后得知失言?还是怕自己告发他失言?答案或许只有侯公公自己知道了。
少逸思索片刻找不到疑点,只能暂时揭过此事。眼下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小顺子,准备一下,晚上等太后离开御书房我们就潜入藏经阁。这一次,小爷一定要成功取得功法。修仙这么好玩的事,小爷怎么能错过呢?等小爷成了结丹期高手,纵使来一千个一万个太后小爷也不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