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逸醒了却没有办法睁开眼睛,绑住双眼的黑布条很紧,勒得他眼球胀痛。通过逐渐恢复的体感他判断自己双手双脚被捆在了一起,正跪坐在湿冷的泥土里。
失去了视觉的他嗅觉变得异常敏锐,少逸推测这是一间乡下的仓库或牛棚,因为空气里带着稻草和牛粪的味道,偶尔能够听到远方传来几声犬吠。
最后的记忆是自己眼看小顺子乞讨也混得顺风顺水,心里有些不服气,这时巷角处有个男人抬手招呼自己过去,手里捏着几枚铜钱。少逸一喜,也没想太多径直走了过去,不料刚脱离人群立即便有四五名壮年男子包围自己,他们凶神恶煞步步压进逼迫自己一路退到巷道尽头,当他意识到不妙想向小顺子呼救,有人用手帕从背后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一股甘甜的药香窜入,意识迅速远去,手上一松破瓷碗“哗啦”摔碎在地上。
接下来的记忆十分模糊,每当自己醒来便会闻到同样的甘甜药香再次陷入沉睡,隐约记得自己身处颠簸的马车当中,唯一清晰的记忆是每天有片刻时间是有人给自己嘴里塞入丹药,并推着自己下马车命令自己脱裤子上厕所。
那丹药十分古怪,吃了之后会让人的意识失去反抗能力对发号施令者唯命是从,可少逸却仍能保留一丝清醒,识海里《帝剑决》熠熠生辉护住少逸的神识,反复发出“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成王”的梵音,正是这震耳欲聋的梵音促使少逸的意识没有在丹药的催化下沉沉睡去。
少逸大胆猜测丹药是每天一粒,自己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吃了七粒丹药,证明自己长途跋涉了七天的路程,粗略估计自己至少离开长安已有三千多公里的距离,小顺子得知自己失踪定会禀告小皇后,也不知道那小姑娘知道后会不会着急,会不会担心自己的处境。希望他们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顺着线索来寻回自己吧。
“哟,这不是黄家老太婆吗?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来来来,过来瞧瞧,刚新入手的一批货,有个童男哦!如今这世道你也知道,童男那可是最贵的货!非常稀缺,有市无价,您要是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一个油腔滑调的男子声音响起,紧接着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少逸能够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徘徊,正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
“这娃儿倒是不错,就是胖了些,买回去会不会吃很多米饭啊?”老太婆操着一把尖锐的嗓门,用小拐杖四处戳戳少逸的身体,少逸为此酸得扭来扭去,“你看他这皮肤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没有吃过苦头的娃儿,老太婆要是买了回去他会不会什么农活也干不了啊?不过这身体倒是硬朗,该是没什么大病。”
油腔滑调的男子谄媚道;“黄婆婆您真是慧眼如炬,这童男啊听说是从京都长安拐来的,那京都的人可不一般,读书认字铁定十分拿手,黄婆婆您家里的儿子刚娶了漂亮媳妇,想必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吧,您想啊您孙子一出生,那肯定要花一笔钱送去县里的私塾先生那儿读书,路途遥远好几个月都回不了一趟家咧!您也好几个月见不了孙子一面;您与其把那钱给私塾先生,不如把这童男买下来,他既能干活又能教你孙子读书认字,一笔钱花出两笔钱的价值,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太婆有些心动了,她拄着小拐杖围绕少逸走了好几圈,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这娃儿身强体壮的,我家儿子常要去县城卖猪肉,家里很长时间只剩婆婆我跟儿媳妇娘俩,他要是心怀歹意,趁我家儿子不在对我们娘俩出手,或者干脆夺了我们的钱财逃跑,那婆婆我岂不是亏大了?”
“哎呀,您这个问题问得好,婆婆您果然是有远见的主儿,”油腔滑调的男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摇铃,轻轻地摇晃一下发出“叮叮叮”的响声,笑着跟老太婆解释道:“您所担忧的问题我们早有预料,您看这个摇铃,我们早就给这个小子服用了一种神奇的丹药,叫做‘摇铃听话丸’,名字虽然俗了点但效果杠杠的,只要是吃了丹药的人听到这种摇铃的声音,不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都会变得顺从,纵使他是皇帝也会变成乖乖听话的奴隶。婆婆您要是不信,可以现在就试试。”
男子说完解开了少逸手脚上的麻绳,为了防止少逸逃跑麻绳绑得很紧,手脚血流流畅不通早已没有了知觉,少逸有心挣扎逃跑,可手脚的血液刚恢复流动感觉像是被无数蚂蚁啃噬一般,又酸又麻,
恐怕是因为他是十分稀缺、有市无价的童男吧?少逸心道。他想起为偷取太后信物而潜入如梦殿时看到的那本记录童男童女交易的相册,想不到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自己作为大乾皇帝却对治下的苍生不闻不问,察觉了太后私下做人口贸易的事也以势单力薄为藉按下不表,如今自己沦为了与那本账册里童男童女一样的牲口,呵!何其讽刺。
男子把摇铃递给老太婆,老太婆将信将疑摇晃了一下。
“叮叮叮”,顿时少逸的意识如同被抽离身体一般,瞬间失去了身体大半的控制权,如果自己抵抗这种诡异的铃声便会头痛欲裂,抵抗越是强烈脑袋越是疼痛,像是有人用小刀伸进你的头颅,将你的脑浆搅得一团糟。
“娃儿,跪下来给婆婆学个狗叫,学像了婆婆就买你回家,婆婆家虽然时常无米下锅,但也好过你在人贩子这里任人挑选。”
开什么玩笑,小爷可是大乾的皇帝,你让朕给你学狗叫?
少逸心里刚生出反抗的念头,脑袋里立即有柄尖锐的弯刀开始冷漠地刺入他的脑髓,他痛得抱头大喊,身体蜷缩成一团四处打滚,冷汗一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衫。
“小子,我好心奉劝你一句,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男子担心少逸如此疯疯癫癫会影响老太婆对商品的观感,到时候交易不好抬价,于是十分温柔地摁住了少逸的脑袋,从腰包里抓出一大把幽绿色的药丸强行塞入少逸口腔,捂住他的嘴巴强迫他咽下去。
“呵呵,让婆婆您见笑了,可能是来的路上那些家伙偷懒,喂给他吃的‘摇铃听话丸’不够分量。现在嘛绝对没有问题了。婆婆您再试试。喂小子,婆婆让你学狗叫呢,学像一点啊!”
这一回脑袋里的弯刀更加无情地狂捅脑髓,像是刀刃沿着头颅的内壁戏弄性地刮蹭,刀刃在骨头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锐响,使人想要抓狂或者晕厥但又偏偏不能如愿的酸痛折磨着少逸,他开始狠咬自己的手指来分散注意力。
同时他心里有一个贱骨头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快服从主人的命令,服从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儿,做好了主人会给你奖赏,主人让你学狗叫是你的荣幸,把一切都交给主人会变得无比轻松……贱骨头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给少逸灌输类似的思想。
难道自己重生之旅到此要结束了吗?莫名其妙地败给一种邪恶的药丸沦为行尸走肉?曾经信誓旦旦要变强,要证明给杨仙落看,自己不需要依靠她的入嫁和她父亲的庇护,想要摆脱她和他们对自己的偏见,想要怒吼着告诉他们!没有他们的同情自己也能活得潇洒!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躲在你的背后,我想与你并肩,站在一起啊,仙落。
“我可去你妈的吧,小小邪祟也敢造次!天地之间,谁配做朕的主人,谁有资格做朕的主人!”
霸气的声音直接在少逸脑海里炸响,那竟然是他自己的声音,识海之中的《帝剑诀》像是回应他的意志,霎时间迸发出耀眼的金光,将少逸的一缕神识护在其中,心底那个贱骨头被少逸的暴怒吓得大呼饶命,最终它发出一声惨叫便再也没有在少逸耳边聒噪。
男子见少逸服下大量丹药后突然安静了,摘除了封住他眼睛的黑布条一看,那冷厉的眼神吓得他倒退好几步,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算啦算啦,这娃儿不愿学狗叫就不愿吧,”老太婆有些于心不忍,“这年头年轻男子都被国家征走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常常一去不复返,官府随意给点钱银打发了事,这村里的壮丁啊是越来越少了,很快田里的稻米熟了,家里也腾不出人手来收割咯……这娃儿看着面善,婆婆我今儿便买下了。”
老太婆掏出怀里的荷包,一枚枚铜板地计算起来,反常的是老太婆好几次砍价男子都不反对,好像恨不得老太婆赶紧把少逸领走。最终,老太婆以三百文的价钱买下了少逸,看着老太婆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可以想见价格之低廉。
少逸跟随老太婆第一次走出了里屋,绯红的晚霞与蔚蓝的夜空正分割了穹顶,夕阳的余辉下,少逸看清了这个临江的小乡村。
已入中秋,茫茫金色的稻田被秋风吹出层层波涛,田里忙活的老妇见到老太婆,笑着祝贺她便宜买了个大白的年轻男子;一名佝偻的老人赶着黑牛从少逸身边走过,也笑着祝贺老太婆家里新添壮丁,今年秋收可以不用忙到儿媳妇晕倒了。
老太婆笑着一一回应,领着少逸似乎很自豪地向田间小径两边的村民炫耀,如同得胜归来的将军。
与皇宫里干净又整洁的石板路不同,穿过泥泞的小道,少逸两人来到村口。他抬眼望去,一间间简陋的茅草屋沿着上行的道路错落地铺开,正是晚饭时间,袅袅炊烟从家家户户的天窗飘出来,有三五个小孩正彼此追逐着从少逸身边跑过,有皮肤黑红的男子肩扛两摞青草满脸疲惫地归来,家中厨房忙活的妇女见了打开锅盖滔上一碗热汤给他端来。
所有的景象都告诉少逸,他失去了皇帝这个身份的加持,这里没有宽阔的宫殿,没有古雅的书房;没有跟自己插科打诨的小顺子,也没有会牵动自己思绪的她。
自己成为了遥远乡村一位黄氏婆婆家中的家奴,从现在开始要在这偏僻落后的小山村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