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云不雨不多黄,果蔬空花早着霜。小爷只好割断手,不然忍饥度年荒。”
秋日正午的烈日下,少逸弯下腰一边快速收割稻穗,一边作了一首打油诗来自娱自乐。
前两句改编自宋代诗人杨万里的《悯农》,说的是:稻田因为没有下雨多有不成熟,果蔬也因为寒霜来得太早少了收成,恰好应了黄家村现如今的情况,跟少逸一同在田里忙活的黄家村人皆是一副愁眉苦脸的神色,手捧被早霜冻坏的菠菜、萝卜、芹菜。冬瓜这些啧啧惋惜。
后两句则纯属少逸调侃自己,他从村头黄大婶的豆腐店归来,还没进门便被等在门口的黄家大儿子塞了一柄镰刀,让他赶紧把稻田里的稻穗收上来,说是收上来之后还要分拣、晒干、去壳等一系列工序,迟了怕是会赶不上官府来征税,届时抄家抓壮丁代偿都是轻的。
少逸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的印象里稻米生来便是白白胖胖跟白珍珠似的,从来没想过还要经过这么多繁琐的工序才能变成碗里香喷喷的米饭。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唐代大诗人李绅诚不我欺。
黄家大儿子上月刚成婚,按照黄家村的习俗,新人夫妇是不可以下地干活的,说是一旦脚丫沾染了泥土,生出来的儿子也会跟他们一样成为苦命的佃农。
这可苦了少逸,他一个人早出晚归,整整七天才割了一半左右,还有十几亩地的稻田摆在少逸眼前,苍苍茫茫延伸出去看不到边际。黄家大儿子每天都在田埂上,远远地监视少逸,督促他说;“你这小子是没吃饭吗?干得这么慢,手脚能不能麻利一些,腰再沉低一点,出手割得再快一点,你瞧瞧你那样儿,跟个小娘们似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天割十亩地都不是问题。”
少逸在心底嘀咕,你他娘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小爷每天卯时就要起床清理牛粪,提着比小爷还粗的大水桶去千米之外的村头江边给你们一家子打水,每天你们吃完饭之后剩下的那都是啥啊?一粒米都不剩,一块菜叶都不剩,番薯皮都啃得干干净净!你让小爷喝清汤还天天高强度工作到天黑伸手不见五指!
你他娘的比资本家还黑,资本家都不会这么压榨员工,起码资本家还担心员工会跳楼什么的偶尔给员工画画大饼,你倒好,大饼都不给小爷画一个,天天对小爷恶语相向、非打即骂,要不是小爷中了“摇铃听话丸”的毒还没有解开,小爷早削你丫的了。
少逸愤愤不平。他每天最难熬的便是夜晚,一天的劳作下来令他筋疲力尽,肌肉酸痛得稍微一个小动作都会痛得他倒吸凉气,最恐怖的是,还要睡在牛棚之下与大黑水牛为伴,除了夜晚温度骤降的冷雾把他冻得瑟瑟发抖之外,他还必须抱紧自己时刻提防着蚊子臭虫的袭击,如果大黑水牛心情不好夜晚排便,那气味冲得他只好跑到江边去,躺在江边河堤那块平整大石头上,寻来一些稻草盖住自己的肚子,仰望秋夜星光萧索的穹顶渐渐进入梦乡。
好几次少逸睡过头了被黄家大儿子拿着摇铃折磨。他本是十一岁的年纪,正是身体发育的黄金期,需要更长时间睡眠的同时身体也会自发地嗜睡,更何况身体也需要时间来消化每天积累下来的劳累,所以每次睡着少逸都睡得很沉,总是错过了卯时返回黄家,被黄家大儿子误以为少逸是想逃走,拿着摇铃一顿“叮叮叮”地摇晃,头痛得少逸在地上直打滚。
幸好黄家儿媳妇刘氏是个心善的女人,每次她都从中调解,好话好说让黄大郎放下了手中的摇铃,一面劝说丈夫消消气,说七郎不是那种会逃跑的人;一面又安抚少逸,责怪少逸没有知会一声便离开黄家是不对的,并顺势自作主张地允许了少逸以后在村头江边落榻。
对此黄家大儿子有些不满,但看在媳妇低声下气恳求自己的份上也默许了。
黄家儿媳妇刘氏,可以说是少逸来到黄家村之后唯一的安慰。她知道少逸在长身体,每次饭后看着少逸苦着脸喝下寡淡的清汤都会塞一文钱到少逸手心,眼神暗示他到村头第三家黄大婶的豆腐店里喝上一碗豆腐汤垫垫肚子。
她还时常帮少逸打掩护,说是自己指使少逸去黄大婶家跑腿的,甚至她还将做衣服时剩下的布料和一些旧衣服的棉花缝在一起,给少逸做了一张简陋的小毯子,说是盖上它夜晚不怕蚊子也不怕冷了。
少逸接过小毯子时没说什么,他心里一直默默记下这村妇对自己的好呢。他相信自己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偿还她的恩情,因为白天持续高强度的田间劳作使得少逸在修炼上突飞猛进,距离上一次突破仅仅七天,少逸再次突破锻体期三层,识海的星空上有了三颗闪烁的蓝色星光。
对于修炼有强大的助力也是少逸至今没有反抗黄家的原因。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福祸相依的道理少逸还是懂的,黄家用摇铃胁持自己进行没有节制的劳作,同时也帮助了少逸不断突破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周身经脉在劳动中得到快速强化。每天晚上只需要打坐吐纳,引来天地灵气温养经脉,锻体期的首要目的——锻炼经脉承受灵气的能力便在如此往复中实现,每天醒来经脉都会比昨天更加坚固,能够蕴含的天地灵气也更加充盈,渐渐地不仅突破锻体期三层轻而易举,更是隐约摸到了锻体期四层的门槛。
“原来小爷并不是天赋低下,而是身体养尊处优太久,经脉脆弱得跟玻璃似的承受不了过多的灵气。现在每天被黄大郎压迫,身体得到了锻炼和加强,小爷的修炼天赋一下子便凸显出来了。这样下去用不了一年,我就可以够到小顺子的境界,甚至直达练气,站到修仙之途的起点。”
少逸心里有了希冀,在黄家村的日子也变得没有那么煎熬。反正在皇宫之时他也是每天卯时起床,说起来他跟卯时还真有缘分,只不过脑力劳动改成了体力劳动而已。当然,少逸时刻惦记着自己的脱身大计,他在村头黄大婶家喝豆腐汤装作漫不经心地说起自己向往京都长安,梦想便是到长安看一眼那传说中的昌盛与繁华,最好还能逛上一回青楼,若得花魁青睐也算大慰平生,死而无憾。
少逸鸡贼得很,他单单说自己想去长安黄大婶定会怀疑他意图逃跑,恰好他正处于对男女之情心生向往又懵懵懂懂的年纪,便顺势以此为出发点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说自己从话本戏剧里听说花魁是世上最美的女人,自己发誓一定要去瞧上瞧。
他说起青楼花魁时眼神里炙热的渴望倒不是假的,陌上街时他没能进临江仙目睹长安花魁的真容是他心中的遗憾,他小脸上真切的向往和惋惜落到黄大婶眼里,便是一个农村傻小子被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情节迷住了,让黄大婶哭笑不得,说他一个半大点的孩子还不够青楼里那些妖精塞牙缝呢。
“京都长安你小子就别想了,俺们没有马匹,单凭两条腿啊走上一个月也不一定,北上的路多的是强盗土匪,你一个孩子别被人家女悍匪抢回去当压寨夫人了!你要想看看花魁,咱平安县就有啊,你家黄大郎是县里猪肉店的伙计,隔三差五的会进县城卖猪肉,你若有意可以求他带上你,你见了那花魁就不会觉得有多稀奇了,跟俺们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好看的!”
同为女人,黄大婶本能地厌恶青楼里浓妆艳抹的姑娘们,觉得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男人就算了,还弄些诗词歌曲来附庸风雅假装清高,黄大婶平日里进城每见一个都要吐上一口唾沫,除了新来的平安县花魁——滟紫眸姑娘。
“不过,咱平安县还是有那么一位花魁是大伙儿公认的第一,她就是月满楼的滟紫眸姑娘,那皮肤好像能滴出水来似的,俺路过月满楼时老远地望过一眼,当真是风华绝代,一手琵琶一手琴筝全县第一,长得柔情似水,一点也不妖媚,最重要的是性子贞烈,听说有男人喝醉了想对她用强被她一剑斩了裆下,俺一个女人见了她心里也是喜欢的,更何况你们这些臭男人呢……你若是有机会,滟紫眸姑娘倒是值得一见。”
少逸才不管什么滟紫眸呢,从黄大婶一番话可以总结归纳出黄家村在京都长安的南方,脚程许要一个多月,折算成骑马大概是十天,与自己在人贩子的马车用丹药服用次数推测的七天相差不多,证明黄大婶没有欺骗自己。
至于恳求黄大郎捎上自己一起去县城,少逸只能呵呵了,别说自己不愿拉下脸来,即便自己诚心诚意地相求,少逸也完全可以相像黄大郎那张黝黑的脸会顿时不高兴,说你一个下人老实本分呆在家里干活才是对黄家的感恩。
有了黄大婶提供的情报,少逸心中的脱身大计便明朗了许多。首先,马匹必不可少,得找个机会进入平安县打探一下驿站的位置,为什么是驿站而不是马厩呢?因为少逸压根没打算通过正常途径买马,开玩笑!一匹良驹的钱自己区区家奴身份猴年马月才能攒够啊?
其次是自保能力,少逸也曾听闻上京之路多有绿林好汉占山为王,以抢劫路过的商队和行人为生,现如今少逸突破锻体期三层,身材消瘦了许多的同时肌肉也愈发强健有力,每天卯时提起那个大水桶也不似初始时要使出吃奶的劲儿,他估摸着再精进几个等级村里最强壮的大黑水牛也不是自己的对手了。所以修炼还得抓紧。
最后嘛,也是令少逸最为头疼的问题,人贩子给自己服下的“摇铃听话丸”。只要此毒一天不解自己便受制于黄家一天,不过少逸心底已经有了两个大致的解决方案:一是有机会进县城时寻找郎中解去身上之毒;二是修炼《帝剑诀》第一层的小轻雪剑,只要手持摇铃的人死了,摇铃不响谁还能控制自己。
《帝剑诀》第一层小轻雪剑,剑身流风霜,剑气凝霜雪,当以小轻雪剑练之。上古九柄仙剑中排行第七的小轻雪剑少逸是不指望它从天上掉下来砸到自己了,于是他将就一些用手里割稻草的镰刀暂时替代一下。
于是每天少逸下田割稻,手里练习的其实是小轻雪剑,这也是黄大郎说他腰弯得不够低、手脚不够利索的原因。因为少逸正照着《帝剑诀》里的小人挥剑图,按图索骥一般笨拙地练习小轻雪剑,一心二用之下割稻的进度缓慢也引来黄大郎的不满。
如此又过了三日,随着少逸的小轻雪剑愈发熟练,生锈的镰刀上似乎真的缠绕了一缕风雪,往往镰刀还没碰到稻草,稻草已经在小轻雪剑的剑气之下一分为二。这大大加快了少逸割稻的速率,原本尚余大半的稻田在小轻雪剑的剑气下“哗啦啦”地大片大片倒下,眨眼间只剩下最后一亩了。
今天是割稻的最后一天,一如往常,少逸在田地里练习小轻雪剑到夜幕完全黑下来,唯一奇怪的是,白天黄大郎不知怎么了没有站在田埂上督促他,也没听说黄大郎要去平安县卖猪肉啊,难道是黄家发生了什么事?
抱着疑问,少逸回到了位于村子后半段的黄婆婆家中,刚推开竹子编制的门扉,便看见黄老太婆和黄大郎一脸阴沉地坐在平常吃饭的矮小木桌旁,老太婆手里捏着摇铃正襟危坐,而黄家儿媳妇刘氏正跪在下首,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哭过。
“刘妹儿,那个狼心狗肺的小畜生回来了,我看你还怎么狡辩!”老太婆说着,眼神示意自己的儿子。
黄大郎得了母亲的指示,三步并作两步,气势汹汹地上前来一把拎起少逸,把他像小鸡一样扔到刘氏的面前,还压着少逸的肩膀强迫少年跪下。
“说吧,小畜生,你去村头黄大婶家喝豆腐汤的钱哪来的!整整十文钱啊!是不是刘妹儿给你的!好呀,正好!我们主人家都是每天野菜番薯,食不果腹,你一个小畜生天天有钱去喝豆腐汤,真是好极了!”
黄大郎说得咬牙切齿,他一把夺过黄老太婆手上的摇铃,指着少逸的鼻子威胁道:
“不说是吧?知道这摇铃的滋味吧?每次见你抱头打滚的样子我还有点儿可怜你,谁曾想你非但不感谢我们黄家从人贩子手里救了你,还蛊惑刘妹给你钱银,天天在外面吃喝玩乐!你知不知道,黄家村的街坊邻里都笑我们黄家说,一个家奴都吃得比主子还好!”
说罢黄大郎把摇铃举过头顶,疯狂地摇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