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逸第一次得以走出黄家村,从黄大婶的豆腐店门前经过,沿着涛涛江水逆流而上,从黄大郎的描述中少逸推断,流经黄家村的这道水路是南水的一条支流,平安县在南水的上游,黄家村等一干小农村在南水下游临水而建,换句话说,少逸每天早上提桶去河堤汲的水其实是平安县里的居民用过的,里面可能有城里人排放的污秽废水。
少逸想象着自己每天喝的清汤可能含有某城里人的尿液,不免感到一阵恶心。黄家儿媳妇刘氏看出他心里顾虑,告诉他南水与京都长安的商水是九洲版图上最大的两条河流,支流如树根般交错延伸,平安县排水的支流并不汇入黄家村的水道。
得到安慰少逸稍稍有些宽了心,大脑将一个新的重要情报记下。南水和商水,九洲两大河流,发源于西域高山,沿着逐级降低的地势直奔东海。平安县和黄家村位于南水庞大支流水网的一隅,而京都长安陌上街旁引入的水道则来自北方的商水。
少逸整理了脑海里的信息后注意力回到现实中来。
时值上午,像少逸一般闲散的行人只有他们三人,少逸和黄大郎、刘氏都穿了体面的新衣衫,脚上的棉鞋也是新绣的光泽亮丽,他们两人一路上小心翼翼避开道路上的牛粪和水洼;而迎面遇到邻近的村民皆肩上扛着农具,赤着的双脚沾满乌黑粘稠的泥土,与三人擦肩而过时用疑惑又艳羡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约莫三十分钟的脚程之后少逸感觉自己离开了农村的范围,道路从泥泞小道变成了破满黄沙的宽敞官道,偶尔有驿站的信使骑着褐色骏马飞驰而过,少逸行在路边也能经常看到被马匹或水牛牵引着的马车或牛车。
少逸抿着嘴唇思索了一番,根据他的记忆,大乾森严的规章制度有要求,妓女、平民、商贾以及尚未取得功名的读书人均无权享用马匹和马车,若出行执意要使用代步工具只能选择比马车缓慢许多的牛车。跟后世的宝马奔驰一样,在官道上坐着马车是一种很尊荣的象征,少逸就看到好几辆马车的主人都得意洋洋地掀起车窗的帘子,神色十分嚣张用轻蔑的眼神打量官道两旁的行人。
“七郎,你若是想坐马车,以你的才智完全可以考取功名的,”刘氏用手掌捂住口鼻,马车扬起的滚滚烟尘惹得道路上的行人敢怒不敢言,她皱紧眉头恨恨地瞪了一眼远去的马车,用手掌扇开脸面上的灰尘,“大乾的科考每五年一次,明年五月正好是科考的日子,等黄哥卖了诗词咱黄家富裕了,你跟黄哥都可以去试试运气博个功名,有了功名那才叫真正的贵气,否则纵使我们有了万贯家财那也只能坐那种脏兮兮的牛车。”
“嗯嗯,好说。”少逸敷衍地应付着。开什么玩笑,小爷都已经是堂堂皇帝九五之尊了,好需要靠考试来换个一官半职?满朝文武面对小爷也只有跪拜的份儿好吧?不过借着科考的机会回京都长安还是可以有的,把逸字商号开起来,把暗部刺客组织好,差不多明年四五月的时候便可以动手回京都长安了。
“七弟,科考那种玩意儿咱是指望不上的,文人考官多半是提拔自己的门生,或者那些跟他们关系好的人,以七弟的才华呢乡试的时候完全可以考个第一,但……总之咱没有门路,考官是不会轻易给咱功名的,”黄大郎搂住少逸的肩膀掰着两根手指跟他细数,“好在文不成,咱可以搞搞武。大乾科考是每五年一次但武考却是年年有,像你大哥我这种身强体壮的,武考绝对没有问题!等考试通过大哥领了功法秘籍,大哥带你一起修仙!”
“是啊!修仙!”刘氏听闻也是一喜,“若是黄哥能通过武考得到国家的功法秘籍,咱们三人甚至连年迈的母亲都可以修仙了!据说修仙的人都可以延年益寿,母亲有了功法或许能长命百岁也说不定呢,而我们等修炼有所小成,也可以到官府去混个小官当当,据说啊只有锻体期三层便可以到官府挂名当里胥了呢!”
少逸惊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大乾还有武考,考试通过了还奖励功法让平民也能修仙,修炼到锻体期还能到官府到里胥!尽管里胥是地方官职里最低一等处理琐事的公差,以小窥大,这至少证明大乾的制度内是铺设了一条以修仙为主的晋升之道的。
好奇驱使下,少逸迫切地追问:“大哥你刚才说修仙还能当官,能跟七弟详细说说吗?”
“嗯?七弟你不知道吗?自从仙帝一掌开辟通天之道,咱们平头老百姓也能修仙啦!修炼得好谁都可以到官府当官,咱们大乾镇守阳山关的大将军杨镇国不就是结丹期的修仙者么?”黄大郎和刘氏都一幅理所应当的模样,反倒是显得少逸的无知才是异常。“当然啦,咱也不求能跟大将军一样成为结丹期,我黄大郎只要成为练气期就行,我跟你说啊七弟,练气期可是能当知县的!说不定以后这平安县啊我黄大郎说了算!”
黄大郎还在畅想自己通过武考之后,以修仙成为知县的风光画面。少逸却被他的一番话激得久久不能平静。
修仙可以当官?这跟少逸前世看的许多穿越类小说完全不一样啊!在其他穿越界前辈的世界里,平民、文官和朝廷构成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圈子,而修仙者和各种古怪、妖兽又构成另一个维度,两者相互影响但总体上是相对独立的。
可大乾不同,它不仅在法度建立之初便为修仙者预留了一条入仕为官的通道,还设置了武考制度来吸纳来自平民阶层的修仙者,整个国家从鼓励民众修仙到将修仙者纳为己用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循环。修仙再也不是高高在上远离俗世的行当,而是与万家百姓息息相关,它融入到了大乾的血脉里。
更令少逸不安的是,练气期便可以当一县的最高行政长官知县,推算一下,三省六部的那些侍郎、侍中是不是个个都为筑基期高手呢?泰平时期入朝为官,战乱时期亦可披甲上阵,这哪里是什么文人骚客弱不禁风啊?这分明是一支储藏在朝堂之上的军队!
原来大乾并没有少逸想象中的那般,在太后的治下变得羸弱如任人欺凌的老妇,换句话说,未来自己对面太后的势力,是不是等于也要面对来自筑基期修士的压力呢?
一想到自己还只是小小的锻体期四层,识海的太空上只有寥寥可数的四颗蓝色星光,少逸的心里有些烦躁了起来,时至今日,太后手上那本记录童男童女的人头账册还在增加惊人的数字,发展势力重回长安似乎刻不容缓,可比较起来,自己面对太后还是犹如以卵击石,太过不堪一击了。
少逸一声长叹中,平安县城头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少逸从上往下打量大乾南郡的这座无名小县城。
高有五六米的城墙用大块黄色的矩形泥砖垒砌,从设计上可以看出平安县不能作为军事城池,柔软松懈的泥砖在攻城锤的撞击下顷刻间足以土崩瓦解;城墙之上除了临风招展的几面写有“乾”字的旌旗之外,没有瞭望塔也没有巡逻的士兵,一些初次进城前来观光的村民正在上面好奇地四处张望;巨大的“平安县”牌匾之下是褐红色的门扉,两座木桩组建的拒马和四名守门的卫兵便组成平安县守卫力量的全部。
少逸不禁疑惑:“守卫的士兵如此松散,形如虚设,万一有土匪前来掠城怎么办?”
“平安县周围哪有什么土匪啊?”黄大郎打着哈哈,“咱平安县在大乾的南部,距离西边的西疆蛮族远得很,跟东夷又隔着东海,南边的南辽有南天门的守城将军看着,北边是大片咱大乾的国土,哪有什么兵荒马乱,这里跟它的名字一样,平安着呢!”
少逸不敢苟同,任何城池都有可能被卷入战争的漩涡,眼前平安县的城防犹如纸张一般脆弱,如果遇到外敌入侵……
少逸默默地将“基础城池建设”也记在心里,与“基础水利设施建设”一样,是他日后返回长安第一时间需要着手处理的事情。
经过卫兵十分随意的盘问和搜身,少逸一行人顺利通过平安县的关卡进入城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拥挤杂乱的街道,无数商贩在街道两边摆摊吆喝招揽入城的行人,少逸前脚刚跨过城门便已经有三五个小贩凑上前来问客官要不要喝杯茶水歇一会儿,黄大郎则见怪不怪,很是熟练地打发了他们。
跟随人流缓慢的穿过被小贩地摊挤满的城门街道,少逸来到商铺林立的主商业街,也是俗称的“西市”。这里与城门前流动的小地摊不同,均是有门面有招牌的一些店铺,经营商铺的掌柜大多数是平安县本地的住户,穿着长衫,干净得体,一派城里人的气象。
“七弟,娘亲有吩咐,你看上什么尽管说,除了月满楼的滟紫眸姑娘,其他的大哥我都立马给你弄来。”黄大郎拍着胸脯。
少逸心里惦记着“摇铃听话丸”的事,按照早先的计划如果有机会进城,最紧要的目标是找个郎中看看抓副药解去身上奇毒,少逸仔细观察过街道的布置,恰好有一间医馆开设在布料店的隔壁,于是心生一计。
“大哥,嫂子,我们此行是为去月满楼卖诗,临近中秋月满楼这等风雅之所必会举办诗会,大哥你虽穿了长衫却布料橙黄,不像文人士子,为了能把诗词卖个好价钱,我们应该先去布子铺买一身现成的好衣裳。”
黄大郎自我审视了一番,觉得自己衣衫着实土气,连连点头称是。
“七弟说的有理,黄妹,咱们快去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好衣裳,得挑一件斯文又耐穿的……”
少逸微笑,跟着黄大郎和刘氏踏入了布子铺的门槛,在布子铺掌柜盛情的招待下黄大郎和刘氏都沉迷于挑选衣裳,少逸趁他们不注意转身拐入了相邻的医馆。
此时恰是正午,老百姓最有闲暇的时间段,大家都挑正午过后进城游玩或办事,少逸刚入医馆便被守门的小二喊去排队,只见内里老郎中的桌前排了老长一支队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在等在老郎中把脉开方。
少逸可经不起等待,他还急着回去免得黄大郎发觉呢。他当机立断选择插队到队伍的最前头,在大堂一片不满的声音中,少逸眼珠子一转,装作马上就要一命呜呼的样子对老郎中哭诉:
“呜呜,大夫,我身中奇毒马上就要死了,求你救救我!”
老郎中眉发皆白,沧桑的脸上已经长出几块老人斑,他木然地睁开眼睛觑了少逸一眼,淡淡道:
“生命无贵贱,你的身后也有很多人跟你一样快要死了,难道老夫要对他们见死不救?”他并不给少逸把脉问诊,挥挥手打发少逸快走,“回后面排队去吧,你罔顾他人生死,老夫是不会先给你看病的。”
说着转身给少逸旁边的老婆婆问诊,语气温和又耐心,与跟少逸讲话时淡然中带着冷漠的声音完全不同。
少逸傻眼了,没成想遇到一个正经有操守的好医生,现在去寻其他医馆怕是来不及了,该怎么办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