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钧单凭一刀之力,与宋义保、陆任行、杨不群三人缠斗许久,最终还是显露了疲态。
此事理所应当,宋义保虽然做人不着调,但实力却是远近闻名的强,斗气正一品,放眼整座苍玄神州都数不出一只手来。
斗气凝聚,缠绕在他斗大的拳头上,像是套上了一层若即若离的淡紫色薄膜,貌似清脆易破,实则坚不可摧,裹挟无匹拳势砸去。
宋钧则以月力引导刀身,与来袭的斗气对撞,两拨力量互不相让,一时间竟不分伯仲。
直到杨不群与陆任行从旁闪出,一人以剑刺,一人蜷指成爪,剑横斩,爪下斜,各自带出血来,留下伤痕。
和义门从不介意以多胜少,宋义保曾经有一句名言便是“围殴即侠义”。
刀客负伤,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驻刀单膝跪地。
“可惜,我本想借天香阁坠落,为这神都皇城的覆灭拉开序幕,只是现在看来,应当是实现不了了。”
宋钧败了,但他并无悔意,将死之人,从不在乎死亡来得更早一些。
“你就这么恨宋家,甚至不惜把无辜的百姓也牵扯进去?”
陆任行心中早就有此一问,宋钧虽然时日无多,但以他的实力,想要找到当年的罪魁报仇并非没有可能,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宋钧讽然一笑,饱经沧桑的脸上顿时荡出许多皱纹。
“你们不会懂的,这一切与当年的恩怨无关,我只是……别无选择罢了。”
……
宋钧离开苍玄神州时,年纪不过十五,相比于他二十年的异乡游历,甚至还要更短。
苍玄神州的十五年,他感受到的是失去母亲的痛苦,家族的冷漠与背叛,失败带来的无尽辛酸。这十五年,决定了他人生灰色的基调。
而在异位面的二十年,他虽然一直在流浪,却活得无比充实,在陌生的异乡,有需要他的人,有他想要保护的事物,这一点,与在苍玄神州的日子截然不同。
这二十年,让他的人生充满了色彩。
那是一个令人心情烦闷的夏天,宋钧为了猎杀一头传闻中的三首凶兽,深入异位面的丛林,在长达半个月的追猎过后,终于将猎物逼上绝路。
他的猎物,那是一头威名赫赫的兽中王者,统治着方圆百里之内的丛林,当地的土著将其奉若神明,因为它的存在震慑住了其他野兽,土著部落才能长久平安。
然而来自异位面的猎手对土著的神明没有丝毫敬畏,年轻时候的宋钧从未想过要饶它一命,即使那头野兽的眼中似乎已满是哀求。
直到三首白兽停止了呼吸,宋钧才意识到,这头常年受到土著供奉的野兽,很有可能已经具备了某种灵性,和人类一样拥有喜怒哀乐。
沿着野兽死去时,眼神所望的那个方向一路找寻,宋钧偶然间发现了巨兽的洞穴,在那里,有着三首白兽最后的血脉。
黑暗中,白色的三首小兽可怜巴巴地盼望着血亲归来,结果等到的却是杀死了血亲的凶手,猎人与猎物的子嗣在黑暗中八目相望,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出于一时兴起,宋钧收留了三首白兽,用自己虽然不太可靠但起码还算宽阔的背脊支撑起了这个小小的生命。
少年背井离乡,本想走出一条复仇的道路,结果,却在这途中得到了救赎。
宋钧与三首白兽同吃同住同行,无论做什么都在一起,小小的生命与主人的联系是如此脆弱,却又是那样顽强。
有那么几回,宋钧身临险境,朝不保夕,是三首白兽的陪伴,让他重新拾起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就这样,宋钧在危机四伏的异位面生存了下来,整整二十年。
于是他意识到,并不只有他在支持这只小小的生命,自己其实也在被这小小的生命支持着。
然而,宋钧每每回想起是自己杀死了三首白兽的血亲,却又会无比矛盾。一个为了复仇下定决心不择手段的人,居然在被一个放弃了复仇的生命救赎着。
甚至于可以说,三首白兽的存在,本就证明了他的复仇一文不值。
更进一步说,这会使他为复仇而存在的人生也了无意义。
像是为了验证这一点,在二十年之期即将到来之际,宋钧患上了斗气络结,命运以一种最为强硬的方式要求他立刻做出选择:
究竟是该承认自己这二十年来为复仇所做出的一切努力毫无意义,还是利用好生命的最后机会,完成这幕名为“复仇”的悲剧演出?
他做出了选择,于是召集一切力量,重返苍玄神州。
“就算心中已没有了恨,就算复仇已了无意义,也不想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毕竟我这可笑的一生,除了复仇以外再无其他。”
在三人的包围下,宋钧缓缓地靠近了画舫的窗口,将手搭在窗台的边沿。
“陆小友,很抱歉,你好心带我来这里一趟,而我却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他看向陆任行,眼神中充满歉意。
“你想干什么?冷静一点!”陆任行察觉到事情不对,想要加以阻止,却错过了时机。
“我本就已经没几天可活了,而若是让你们杀了我,却会脏了你们的双手,我们无仇无怨,搞成那样,不值当。”
“所以……来生再会。”
说罢,宋钧忽然用力向后仰倒,身子一倾,便从窗台滑了出去。
三人冲上前来试图阻止,陆任行伸出手去,却没能抓到任何东西。
“宋钧——!!”
蓑衣刀客的声影,渐渐消失在云层彼端。
……
坠落是一种奇妙的、令人生畏又享受的体验,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总会遗忘重力的存在,而只有在自由落体的时候,人才能无比切实地感受到大地母亲正在召唤自己。
游子终归归乡,无论形式如何。
刀客闭上双眼,等待着大地的拥抱。
“嗷!”
谁知就在这时,一抹本不可能出现的亮白居然从天边飞向了正在坠落的宋钧,刀客没来得及多想,便已将三首白兽拥入怀中。
“我这是在做梦吗?”他难以置信地自问道,甚至忘却了自己正在坠落的事实。
“你好,吃饱了出来遛弯吗喏?”
半空中,裘真白牵着三根遛狗绳,朝大脑宕机的宋钧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