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经告诉周素清:人是从过去中走来的。
周素清他认为是废话,而真理往往都是废话。
就好像‘白开水是没有味道的’、‘两片面包才能在中间夹住芝士’一样,都是真理,都是废话。
当然,这句话之所以是对的,是因为这句话本身就来自于过去。
历史、记忆、学习、传统、习俗、惯性、潜意识,所有的一切都依靠着过去。
人类真的很奇怪,明明不是活在历史中的生物,却要被历史和过去束缚着。
小说家也好,科学家也好,预言家也好,哪怕真是时间的王者,那最终还都是要依靠过去已经的事情做出判断,才能描绘出自己的世界,延续所谓‘自己的未来’。
但是就算再怎么玄幻、魔幻,人类也只能认识‘过去’的存在,不可能认识未来。
所以人类会记住历史上的一切,忘记历史的民族没有未来。
但是与此同时,人类的认识又很浅薄,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当他们要作出反应的时候,却是面对一个未知的未来。
一分、一秒、一刹那。
既然,人类一直是依靠着过去行走。
倘若,这里是说,倘若。
倘若人有转生转世,那么这个新生的孩子,是不是还应该依循着前生前世的一切习惯,进行自己的人生?
【不知道。】
周素清会这么回答。
因为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于是乎。
当他因为熬夜猝死,进行转生转世这件事,真的发生的时候,周素清才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一般的轻小说作品,主角都是怎么开始异世界转生的?
常规的小说,当然是被印有召唤法阵的卡车撞飞!
——作为一个普通年轻雄性打工人,突然有一天,他猝死了。不过,幸运的是,他不是死在给资本家加班的办公室里,而是死在结束下班回家的末班车上。
‘太好了,这样公司就不用被骂了’——如果是日本轻小说那种温柔的草食系男主应该会这么感叹道。
——周素清微微笑,温柔地说道:“GNMD臭公司,把加班费给我付清了烧过来!!!”
常规的小说,这个时候,还会有可爱的白毛红眼傲娇萝莉女神站出来,发出‘库库库’的三段式笑声。
‘阿拉,呐,君,你这家伙已经死了,是时候带着一群超牛逼咳咳,超级无敌Hyper Muteki的装备外挂系统去异世界转生了。在女尊主权的异世界里,只有你一个男人!你会开局就有天下第一的九天神女仙尊、九幽炼狱女魔尊、吸血鬼女王、精灵女皇、人类帝国的女皇帝、虚空的哥特系病娇萝莉主宰、盲目痴愚的女邪神阿撒托斯酱投怀送抱,从此以后你只需要过着被美少女环绕的装逼打脸见一个女人收一个女人的美好旅途了,还不快谢谢我,哇咔咔咔…………’
——周素清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处于一个狭小阴暗的空间里。他看不见任何东西,身体被某种粘稠度极高的溶液包裹,他的意识甚是朦胧,一段简单的记忆回顾,都要花上数十个心跳的时间。
常规的小说,应该是从此以后,重生变得无比英俊的主角,在遍地美少女,海里游的也是美少女,空气中的氧气也是氧气娘,天地间一切都是萌萌可爱的软妹子,从此颠鸾倒凤,自己则成就大无上神格。和自己的后宫五百亿万万女性佳丽一起,永生永世永不灭亡。
——“后宫个瘠薄,这地方又窄又凉,我快要被冻死了,来本博人传,燃烧不起来起码能捂捂都行啊,我要冷死了。”
周素清明显察觉到,自己所处的空间,温度越来越低,他的感知现在还不敏锐,正因如此,实际上的温度可能比体感更低。
“完了,完了……面对这种情况,我什么都做不到吗?我不会真的,猝死转生,就被困在小黑屋里被冻死了?”
体感的温度越来越低,就好像温水煮青蛙,渐渐寒冷下来的时候,他的思维也越发缓慢,甚至走向停滞……
…………
静静的夜幕零星点缀些雨,双月合抱的天空正是雨季即将到来的信号。
突然之间,一声痛彻心扉的女声惨叫划破了这边陲1乡村寂静的夜空。几个游手好闲的汉子扒上篱笆,彼此努努嘴:
“琼斯,那边的哭闹声好大——这是克拉丝娜亚的媳妇在生育?”
“多姆,那现在可是,可是,嗯…………西风村!西风村的艾诺村长的夫人了。”
琼斯眯了眯醉眼,他话音刚落,就打了个酒嗝:
“嗝儿——草,这酒真带劲!我感觉星星在地上跳舞。”
“那是你喝多了眼冒金星,小几把傻狗。”
另一个青皮头的男人呛了一句好友。
“连科,少说他两句。琼斯可是喝了四杯蛇酒。”
多姆晃晃头,迷迷糊糊嘟囔:
“切,什么夫人不几把夫人。舞女就是一舞女,仗着自己年轻妩媚,艾诺这种年轻小伙子根本把持不住。我就不喜欢那婆娘。西风村不欢迎外来的。艾诺结了婚就不跟我们一起喝酒了,见鬼——这婆娘最好生孩子时候骨盆爆炸,歇球死了算了。”
“嚯嚯,不愧是‘巫毒多姆’,你这臭嘴里每一个词就算是青山上的薄荷和晨间的露水都洗不干净的脏字。”连科习惯性讥讽了一句好友:“赌一把?”
“赌什么?”多姆来了劲,翠绿眼睛直冒光。
“那个姓克拉丝娜亚的女人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男孩,艾诺肯定会专门带到我们面前炫耀,我们就能一起喝一顿酒了。如果是女孩,艾诺可是说过自己不喜欢女孩的,他绝不会带女儿,到时候肯定天天跟我们一起玩。”
连科解释道:
“怎么样,赌不赌?”
“哈,那我肯定赌女儿,女儿万岁!”
多姆一摊手:
“那么堵住是什么?”
“男孩的话,你给我一包旱烟袋。女孩的话,我给你一两雪盐。”
“成!”
多姆呸了呸掌心,聚精会神地盯着艾诺的家的房子。嘴里碎碎念祈祷着:
“女儿、女儿、女儿,不不不,应该叫姑娘,姑娘,姑娘——这么听起来我像个流氓,那还是女儿、女儿、女儿……”
“多姆,你他妈像极了一条狗。”
“闭嘴,女儿!”
屋外的人如何折腾,屋内人却是一片死寂。
滴答……滴答……
月光洒下一缕清澈的微光,流淌过窗子,静静在地上凝结成一片洁白的霜华,一双精美剔透的软藤舞鞋,恰好倚着床头,迎着月光窈窕。
一抹淡淡的血水静静泼洒在舞鞋上,便利落地染红了细雪。
西风村的村长,艾诺·苏沃伊特是个高大的汉子,他面如刀削,有着棱角分明的轮廓,此刻他却犹豫着一双蓝眼,整个人瘫在卧室的犄角,浑身的力气都跟着血水的流淌而一起远去了四肢百骸。
“很抱歉,艾诺。你妻子骨盆太窄小,我尽力救下了她的命。但是孩子……”
接生婆颤抖着手,在皂角水里洗了又洗。她摇摇头,满脸的皱纹褶成一团愁云惨淡。
“你的女儿……”
艾诺刚想回话,床上的孕妇却突然呐喊一声:
“艾拉!”
她惊悸地叫到:
“艾拉呢?!我的艾拉呢?我和艾诺的血之延续,我的艾拉,我玛瑙宝石一样的珍宝艾拉!让我看看你啊!妈妈这里有奶!她一定饿坏了!”
接生婆看了看艾诺,村长把‘心如刀割’几乎写在脸上。
“艾诺,嬷嬷建议你,好好安慰一下。你们还很年轻,孩子也可以再……”
“我知道,”艾诺制止了她的话语,他的语气冷漠而疲惫:“你辛苦了,回去吧。”
接生婆摇头,憋着一口叹息没有出声,收拾了房间,就悄悄带上门离去。
啪嗒。
门扉乍一闭合,艾诺正待上前安慰妻子几句,床上瘫倒的女人却横过来一种蜡黄憔悴的面容,她的眼睛几乎疼得睁不开,连意识都有些许不清,只是一个劲呢喃着:“艾拉,我和艾诺的小艾拉……”
艾诺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扭过头,推开窗户,曾经的好哥们儿三人似乎连酒也清醒了,他们一个个扶着篱笆,低下头,不好意思吭声。
“不好意思,”艾诺强颜欢笑:“多姆赢了。”
连科和多姆相看一眼,多姆开口道:“我们很抱歉……艾诺,好兄弟,我们不是有意的。”
“都是酒上头了。”琼斯拍拍脸。
“艾诺——”连科刚抬起头,通红自责的脸上陡然一僵,他直直望着天空。
“连科?”
其他人反应过来,耳边逐渐回荡起些许刺激的声响。他们抬头仰望星空,天上的小雨淅淅沥沥,根本不足以遮挡那醒目的轨迹。
艾诺屏住呼吸,那是一道将天空分成两半的猩红轨迹,就好像给创世的龙神留下来了一道新鲜的伤口。那东西持续下落,也许是比常规跑马四百倍、五千倍的速度还要快地下落。
轰隆!
最终,那轨迹落在了不远处的山头上,泛起一团烟幕和尘土,久久难以平息。
锵。
“跟我来。”
艾诺从墙上拔下来猎剑,冷冷地说道。
连科一怔:“艾诺?可是你的妻子——”
“天上降星,这也许就是我女儿的死因!”
他们才反应过来艾诺向来迷信,只是彼此间更加信任,从地上捡起来木棍、锄头和园艺剪子,跟着好兄弟就一起杀向星星降下来的土丘。
“艾诺,我很抱歉……”连科紧跟着艾诺,小声道。
“这不是你的问题——谁也没想到会这么不吉利。”
艾诺有些魔怔地说着,他提起剑。一下便将被点燃的藤蔓扫开:
“注意灭火!这火不大,用脚踩就能踩灭。实在不行就撒把土。”
“艾诺,你拿剑没有用的,那只是流星啊什么的——”
“可我就觉得是它杀了我女儿!”
艾诺红着眼:
“就算是流星,我也要把星星劈碎了!”
艾诺魔怔了。
他们三人相视一眼,不说什么,只是跟着一路灭火,来到星星降下的山丘上。
烟雾拨散,艾诺定睛一看,立刻拿着剑,大喊了一声,跳过去就要劈砍,他们上前连忙拦住,生怕他情绪激动,石头没坏,把剑刃劈碎了可是会伤害到自己的。
他们刚刚扑上去按住艾诺,却发现村长压根不做反抗。
他只是静静呆滞着看着烟雾的中心,流星降下砸出的坑洞里。
“艾拉……”
艾诺红了眼眶。
连科拉了拉其他两人,嘱咐了两句。
旋即,他们三人齐齐面向艾诺:
“好兄弟,我们不论如何都不能原谅刚刚说了不好的话的自己——所以我们发誓。”
他们望着丢下了剑,怔怔走向坑洞中的艾诺,齐声道:
“我们从未看到今天的一切。”
细雨绵绵。
艾诺充耳未闻,又仿佛真正感受到了兄弟们的关切,他只知道自己从一滩燃烧的余烬中,静静捧起了一个崭新的生命。
哇啊——————
嘹亮的哭喊,在西风村这个边陲村镇的上空,久久地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