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黄鹂和清风舞蹈。
“金色麦子翻涌似波浪,啤酒花儿遍地香。”
依莉莎轻轻哼唱着,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无良鸟雀来衔我家粮,草人先生来帮忙。”
她从麻袋里捧起一把糙米,仔细地淘干净沙子、米虫。
“结实稻草填胸膛,蓝布大帽盖顶上,好叫我家男人夜里睡了个安稳觉。”
“人没花儿闲,花儿仍常在,人却伤时别。”
“又是一年秋时节。”
吱嘎。
亚泽推开门扉,捧了把冷水洗脸,仔细对着水中的镜面照了照脸。依莉莎瞥了一眼兄长,提醒道:
“多笑笑。”
“笑着太傻了。”
依莉莎把米往锅里一洒,在围裙上一抹双手,凑上前,带着一身柴火和米面的气息站在他面前。
“领子要整理好。”
她伸手,将他凌乱的领口抚平。
“我就喜欢它立着。没必要这么麻烦。”
“得了吧,我的好哥哥,连你妹妹都不能接受你的审美的时候,外人肯定更加难以忍受了。”
依莉莎上下折腾一番,直到米粥泛起香气,她才勉强抱着胸,点了点头。
“家里农忙怎么样?老爹他还行吗?”亚泽紧跟着问了一句。“我这里卖丝绸赚了点……”
“你是想买奴隶?别了吧,他老人家不喜欢那些乌漆嘛黑的矮个子。”
“他们还有别的奴隶,不只是切尔诺特,还有魔怪……”
“养得起吗?”
“问过食量了,一个人一天给一顿干饭,一顿稀饭,就能勉强养活。给三顿饭,基本上能活上七八年。”
“还可以接受……我和爸爸再商量一下吧。他对于奴役人自由这回事儿总是觉得良心不安。”
“听我的,依莉莎,自己劳动是永远比不上剥夺他人劳动成果的效益高的。”
亚泽跟优塞聊天过后,便打开了思路:
“我们得把我们自己的时间用在该用的地方上——好好生活,享福,恋爱,结婚,抚养孩子。我们如果想改变贫农的身份,就必须让别人替我们劳动。我们要当地主,而不是贫农。”
“可是我们靠自己种地足够养活自己了……”
“仅仅养活是不够的,不够的,不够。”
亚泽重复了三遍,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农耕了一辈子,终究是个农民,没有时间识字,没有时间学习,没有时间教孩子文化,我们的家族停滞不前。只有让奴隶替我们耕种,我们才能腾出时间做事情……我们可以对奴隶好一点,明面上说‘我们把你当家人看待’,然后许诺他只要努力工作20年,不,30年,我们就给他自由身。然后我们就把土地低价租借给他,付给他些工钱,给他搭房子……他就变成了正常有地位的雇工了,会更加感恩地帮我们耕作土地。”
“……亚泽,你这是在异想天开。我们很难养得起这么久的奴隶,它们肯定不会愿意帮我们一直干活,我们又没有武力,很难约束它们。”依莉莎摇摇头,对于哥哥的想法充满怀疑:“去换点农具,我们踏踏实实继续种地吧?或者你也该换身好的行头。”
“这件事情很好解决,我已经想到了。”
亚泽认真地说着自己的结论:
“从奴隶中选出一个管家,让他来分配食物,让奴隶自己管理自己。再告诉他们,如果工作不积极,就会被削减食物,我可以随时找外乡人购买其他的奴隶,而他们在本地不认识任何人,必须依靠给我干活,才能有活下去的庇护所。”
“你这是要他们内斗?这不切实际。”
“你看,”亚泽指着锅里的粥:“我只有一锅粥,假如我要分配给五个人。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分配?”
“一人分两成啊。”
“不行,奴隶的认识很浅薄,这样的话,他们就知道‘干多干少都一样是两成’。”
亚泽摇摇头:
“我会让‘管家’来分配。管家是干活最勤快的奴隶,我就告诉他:你必须要完成我规定的耕种面积,否则我不会给他任何食物。这样一来,他就会开始督促其他人干活麻利,而他手里把握着分配食物的能力,他就可以通过威胁不给落后的人食物,来强迫每个人努力干活起来。”
他口若悬河,谈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双眼明亮,似乎觉醒了一种奇特的思想。
“为了避免管家拿大头,自己不工作,我还打算进行竞争管家——只要你干活更加努力,我就可以把你调到‘管家’岗位上,如果管家分配不当,饿死了奴隶,就重新打回奴隶重新做起……”
“好啦好啦,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你都是从哪儿学的?”
依莉莎被他叨叨的头疼,连忙给他递了碗水,堵住了他滔滔不绝的言辞。
亚泽正好觉得口渴,一碗干下肚,抹了把嘴,随意地说道:
“这也没什么。想了一下,就想到了。”
依莉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明亮的黄色眼眸中充满了无奈:
“亚泽,我怎么从来没觉得,你像个邪恶的大魔王。”
“依莉莎!我可是你亲哥哥。”亚泽翻了个白眼,碎碎念叨:“我就是想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你这么漂亮可爱,嫁给汉宁以后要是做工操劳,被生活逼成了泼妇,我可是会难过的。”
“去你的,亚泽·费文!”依莉莎笑骂地给了他轻轻一拳,生怕把他打坏了似的:“我在你眼里难道就是个泼妇胚子吗?”
“呵呵哈哈——”亚泽不禁大笑:“你这样已经很像了,不,谁要是敢说你泼妇,我揍死他。”
依莉莎白了一眼他,横过来搁在地上的案板,他们家没有桌子,她得单膝跪下才能锯开面包。
“拿好了。”依莉莎用布给他包好切片的面包,递给他,连连嘱咐:“照顾点人家女孩子,这只是给你吃的……”
亚泽轻轻点头,将食物塞进怀里,轻轻吻了一下妹妹的额头:
“汉宁那小子要是欺负你只管跟我说。”
“嘁!你打得过他吗?他连五十来斤的铸铁都是随手拿来玩的。”
“我力气很大的。”亚泽笑笑,一摆手,旋即往外走去。
依莉莎叉着腰,嘴角上挑,望着兄长的身形渐行渐远。
“约会愉快,凯宁。”
…………
晨露如镜,将太阳的光辉四处折映,宁静的森林也如湖面一般,波光粼粼。得益于秋之女神伏沃的庇佑,林间早已染上了金红之色,如同焚烧的火焰一般,将原本筚路蓝缕的山坡也渲得如梦如画。
这样一幅诗情画意的美景里,毫不突兀地踏入了一位少女。
她光洁的咖啡色肌肤透着健康的光泽,奶白色的头发轻轻束起马尾,一股干练简洁的气质便油然而生,修长尖锐的耳朵微微一颤,就将虫豸的纷扰、黄莺的低吟浅唱尽收耳底,她回过头,朴素的短裙迎风扬起,如花一样浅浅绽放。
风中走来了一个农民的儿子,于是少女暗红的双眸便满是欢喜,她背过手,将花篮掩在身后,静谧地等待着对方,似乎是想做出一副优雅的淑女模样,然而随着对方接近,她便把所谓的淑女丢在一旁,亲昵地迎了上去。
“嗨,亚泽!”
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今天很帅气呢。”
亚泽·费文略微腼腆地笑了笑,但马上就进入了状态,他从少女手中接过篮子:“你今天格外很漂亮,艾伦妮塔——就好像你生来就属于这片森林一样。”
“哪有的事……嘿。”艾伦妮塔压抑不住的欢欣,似乎和亚泽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如蜂蜜一般甜。
不过,她也没有忘记正事。
“我们去哪里采诺丁香?我记得阿布峰山脚下有一大片,但那里有点远,我担心会有狼。”
“亚泽,”艾伦妮塔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轻轻在他耳畔呢喃:“今天,其实我是打算给你个惊喜的。”
“惊喜?”亚泽一错愕。
难道不是邀请自己约会吗?
还是说,艾伦妮塔准备了什么保留节目?
亚泽稍微一想,就失去了期许——艾伦妮塔能准备出什么呢?大家都是邻居,彼此基本上了解。
如果是优塞,她对自己说这些话,亚泽或许还会有很大的期待,因为优塞是外乡人,她来自神秘遥远的幽兰柏,远远不是自己可以想象的。
【无非只是找到了什么小零件罢了。】
亚泽想到。
艾伦妮塔神秘地笑了笑,她与常人相异的外貌配上这种表情,显得格外具有神秘感。仿佛她下一刻就会施展什么巫术魔法一样。
艾伦妮塔牵起他的手,朝着林子中小跑,她的体力惊人得好,即便是常年农耕的亚泽也感到跟上她的步伐颇为吃力。反观她,却是一副轻松至极的模样,仿佛那对尖细修长的耳朵,代表着什么神奇的力量一样。
他们穿过茂密的枫林,金红和青黄交杂的树梢渐渐化为冷杉,四处惊起的松鼠也被野兔的身形替换,朱红的野花正盛开着,风一抚,它们就舞,似凤凰一样摇曳着。
自然祥和的气息在森林间弥漫开来,让人不自主地安宁静心下来,越是将杂念抛开,亚泽越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女孩。
林间有几万株鲜花盛开,没有一朵能像艾伦妮塔这样让人一直注视着,她脸上描绘出浅而自然的微笑,仿佛她脚下不是荒郊野岭,不是无人之地的森林,而是她出生成长的婴儿房。
【前面是湖。】
亚泽想到。
他没有来过这里,从未知道这里的地形分布,但是:空气越发潮湿,倒塌的树干上生满了菌菇,越发松软的土地——这一切都在告诉他,前面有湖泊。
【这和我安排的地方不一样。】
亚泽不禁看了一眼艾伦妮塔。
她也是很有主见的人啊。
她对这里的地形已经很熟悉,一路上多少有些泥泞,但是她总能牵着自己走上最平稳的道路,显然是提前踩过点,摸清了路途。
其实仔细想想,艾伦妮塔是相当好的女孩,她又如此喜欢自己,专门为了约会选好了地点,相比之下,他什么礼物都没准备,这让亚泽不禁感到有些脸上发烫。
【我昨天一直在想着奴隶和优塞的问题……艾伦妮塔却认认真真为我准备了‘惊喜’。】
亚泽越发感到羞愧,越是羞愧,他看向艾伦妮塔的眼神也显得不是以往那般平淡。
艾伦妮塔也不错……但结婚大事关乎整个人生命运,我必须要慎重考虑。
突然间,她放慢了脚步,亚泽反应不及,修长柔软的身躯就闯入了他怀里。
“嘘。”
艾伦妮塔丝毫不介意,她竖起食指,轻轻低语着:
“我们到了。”
亚泽放眼望去,穷尽视野,也不能捕获到一丝奇异的痕迹。艾伦妮塔歪了歪头,似乎不解为什么其他人看不到。
于是,她又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带着他,再度前行数百步,轻轻拨开幽暗的草丛——豁然间,树木俨然,湖光潋滟,群芳荟萃。
阳光自树梢间打落下来,簌簌索索地泛起银亮的波澜。
亚泽屏住了呼吸。
湖水轻轻上浮,击打着岸边,试图亵渎白皙光洁的脚背,轻轻的浸润后,是依依不舍的离别,只好在脚背上留下来一缕透明的水渍,随后满是遗憾地褪去。
如果说这是一幅画,那这画却是如此真实,栩栩如生。
可如果这不是画,世界上又真的有这种美丽的一幕吗?
哗啦……
她收拢着膝盖,修长的双腿随意倾斜在岸滩上,衣着黑底白边的吊带裙,如同深渊中绽放的白莲一般素净无暇。
亚泽马上意识到,他穿过林间,沙沙作响的动作是个粗鄙的行为。
他如同一颗石子丢入湖畔,涟漪了静谧的镜面。
那倾世的背影微微一颤。
“艾伦妮塔?”
一瞬间,黄鹂鸟失声停唱,晨曦的风儿羞红了面庞,不敢露头分毫,天地间一片寂静,仿佛所有生命存在自然造物都为之倾倒,静静地伫立在一旁,让出主场。
“嗯……?”
她欠起身,淡棕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她分明行走在人世间,却毫不在意地泥土污垢,赤着脚,像男儿一样利落大方,无拘无束地转过身,抬眼看向此方。
亚泽的双眸不偏不倚,正对上了那动人心魄的紫色双眼。
从那一刻起,亚泽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也许,是黄鹂歌声不够动听,
也许,是娇艳欲滴的花朵不够明媚,
湖水静静淌,风儿静静吹。
蓝蝴蝶穿过群山云海,缭绕于花丛之间,最终一头闯入他的心扉。
斗胆咬下一口她的美,
便足以陷入为期百年的沉醉。
“你……谁啊?”
如若美神想在人间游历,那么她只能选择面前的少女面貌以示人。
她微微蹙眉,就让人心间划过一丝颤抖,亚泽只觉得面如火烧,往日的灵巧、沉稳、机敏,都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他大脑一片空白,美丽侵蚀了他的思想,让他难以自拔。
“艾拉——”
艾伦妮塔轻巧地一声呼唤,她笑嘻嘻地揽起亚泽的手臂,打破了亚泽的颅内幻境同时,不忘向她介绍:
“这位是亚泽,亚泽·费文,我的邻居哦。”
“邻居。”
棕发紫眸的人间神女随意瞥了亚泽·费文一眼:
“哦。”
她甚至没有记下来他的面容,就转向艾伦妮塔质问着:
“你没有告诉我有男人来。”
她的声音如此悦耳,但是内容却不带有一丝生气。
“这就是惊喜啦,嘿嘿!”
艾伦妮塔扯了扯亚泽,嬉笑一声:
“亚泽,这就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哦——全村最美丽的少女,雅莉米娅·克拉丝娜亚。平日里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哦。能见到一次,相当不容易呢!”
雅莉米娅·克拉丝娜亚……
【原来她的昵称是‘艾拉’啊……】
亚泽略微失神,随即清醒过来时,内心又升起一种莫大的自卑和纠结。
【我不应该见到她的。】
他想。
望着雅莉米娅的容颜,那这世间就没有女子可以再称‘美丽’了。
亚泽眼神一黯,旋即说道:
“很高兴见到您,艾拉。”
“我走了。”
雅莉米娅紫色的双眸中,没有倒映出亚泽。她冷漠撂下一句话,随后带着漫山遍野的美丽就转身而去,她这一走,仿佛整个湖泊都失去了颜色。
饶是他内心怀有对对方容颜极高的惊叹,这一举动也大大减削了自己对雅莉米娅的好感。
【哈啊?我原来朝思暮想的女人,只是个除了美丽毫无教养的娇蛮大小姐吗?】
亚泽心下不满,但也清楚不应该表现出来,只是随口挽留了一句:
“看起来,我的出现惹您不快了——只是不知道,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雅莉米娅·克拉丝娜亚。”
话一说出口,亚泽差点没拍自己耳光:直接把自己的不满都发泄出来了。
流失的美丽悄然停顿,雅莉米娅赤着双足,头也不回地念叨了一句:
“不是你的问题。”
“真的吗?那为什么你一见到我就想要离开?是我打扮的不好,或者我做错了什么吗?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有什么不足之处,日后可以积极改正。”
“我说了,不是你的问题!”
亚泽眯眼。
艾伦妮塔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劝也不是,拉住亚泽也不是,只是傻傻呆站着,来回顾盼。
“……不是你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雅莉米娅抿嘴,背着手,一双紫色的美眸悄然回顾:
“错的是我这个怪物。”
她满眼数不尽的自怨,就好像她深深痛恨着自己。
亚泽皱起眉,本想继续追问下去,雅莉米娅却已经渐行渐远。
“对不起……我本来是想介绍你给我最好的朋友认识的。”
艾伦妮塔低下头,愧疚地道歉:
“我没想到艾拉……她不是这种人的。只是太久没出来见人,性格有些怕生。”
“没事。”
亚泽觉得这是个好事,被这么一搅和,哪怕对方国色天香,美过漫山遍野的四季之色,他也打消了爱慕对方的心理。
【结婚是为了更和睦地在一起,不是受气的。】
【不过世界上果然没有完美的人,这么漂亮的女性,最后却是一副坏脾气。】
【这样也好,我的目标范围就缩小了。】
他很快调整了心态,拍了拍艾伦妮塔的脸庞,亲昵地笑了笑:
“这不怪你,人的性格总会变得——走吧,我们继续去采诺丁香。”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