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
铲子砸在地上,掘土的奴隶仰起头,他乌黑的双眼一时间充斥了迷茫,回望四周,翕动着口鼻。
茫然的黄土,正在被17个麻木的奴隶开垦着。
奴隶没有余力去思考这种行为是否有意义,即便粗暴的开垦方式会极大地损害地力,但是主子漫不经心的每一句话,都是天大的命令。
奴隶看着冬天的太阳——俊美的太阳隐匿在云层间。
他伸出了手,似乎在朝天求助。
冰冷的风儿呼啸而过,使劲往领口里钻去。
刹那间,鞭子末梢抽在了他袒露的两面肋骨上,火辣的刺痛就将他瘦骨嶙峋的身躯抽翻在地。
“干活!你在做什么?我把你买回来是为了让你偷懒的吗?”
诺瑞捏着鞭子,他现在意识到,用鞭子不会把人打成重伤,影响劳动,但是更加疼痛。
“起来!干活!干活!你这没良心的!起来!你就这么倒下了,谁赔偿我的损失?!”
奴隶抱着头,硬是挨了几鞭子,他其实还有点智慧,知道可以趁这会儿在冰冷的泥土上多躺着歇息下。
泥土是冰寒的,被亚麻、海水和瘟疫折磨过无数次,奴隶也感受的出来,肌肤上传来的是冰冷刺骨的感觉。丝丝无形的寒气正在渗透过血肉,往骨髓中深去。
他翻来覆去,被打得惨叫,周围的奴隶吓得赶紧埋头开荒。
但奴隶就是不想起来,越是被鞭子抽打着,他越不愿意爬起来。
反正站起来干活,自己被打成这样,稍微动一下都是火烧的痛,不如就这么躺下吧。
他不再蜷缩起身子,而是摊平了身体,任由诺瑞的皮鞭抽打。
渐渐地,在诺瑞的抽打鞭笞下,这个奴隶表现出来了一些与其他人不同的表现。
“那个懒鬼!根本就是一头死猪!”
诺瑞发现管不住了之后,终于把有奴隶不听话,哪怕是挨打也不愿意干活的事情告诉了亚泽。
亚泽摩挲着银龙酒杯,一言不发,静静听着诺瑞的抱怨。
“奴隶三号,我怀疑它已经被打习惯了,像一块儿又臭又硬的野猪皮一样,我的手都抽骂了,他也是一副懒撒懈怠的样子。”
亚泽眼都不抬,他知道:当诺瑞主动找他求助的时候,作为父亲的权威已经开始衰落,而亚泽将真正接过费文家的大小事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家长。
他漫不经心似的问道:
“管家没有给它少发食物吗?”
“就算只给它倒数第二人的三分之一,它也是这样。”诺瑞骂道:“不求上进的懦夫,我们可是用麦麸和高粱面喂了它们,甚至表现好的时候,还有米粥,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要怎么样?”
“这是个聪明的家伙。”
亚泽随口解释:
“知道自己不论怎么努力干活,都会分配到最少的食物,所以干脆挨着打,也要偷懒。它就是要躺下来,躺平了。”
“它图什么?那鞭子抽打,就不嫌疼吗?”诺瑞皱了眉头,咕哝道:“傻子,活该当奴隶。”
“你知道为什么吗?”亚泽满不在乎地说道:“它知道如果它死了,损失的是我们。”
优塞的商队已经远去了,亚泽再也没有机会购进奴隶,这剩下的17个切尔诺特中连一个雌性都没有。
这就意味着,这些奴隶不能跟鸡犬牛羊一般,继续繁育下去。
“诺瑞,现在情况是:我们的奴隶死一个就少一个,它不能……像树苗一样继续再生。当奴隶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它就认准了‘哦,主子是不敢真的饿死、打死我们的’。所以才变得有恃无恐。”
亚泽很巧妙地解构了三号奴隶的心态:
“它们是奴隶,是我们的财产,就跟家禽牲口一样,是有价值的,所以我们还不能往死里用。”
“那你说怎么办?”诺瑞已经毫无家长的威严,在亚泽面前,又恢复了普通老农民的急切和淳朴:“我们总不能给这群奴隶加餐吧?那它们要是更加放肆怎么办?”
“我有办法。”
亚泽摇着银杯,冷黯的阳光透过窗子,落在他灰色的双眸里。
他单手扶着膝盖,略一琢磨,披了大衣,就往田埂上走去。
灰蒙蒙的天,空旷的田野,以风为染色盘来绘画,大概也就是一阵子凄凉的绚烂华彩。
亚泽和诺瑞一前一后,他还没过来,老远就看到切尔诺特的管家傻傻地定在原地,等到他过来了,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木然地看向他。
“亚泽。”诺瑞刚刚开口,却见亚泽二话不说,拔出腰带,劈头盖脸地朝着管家一阵抽打。
“啊哟——啊——嗷啊————”
管家被抽倒在地,亚泽不由分说上前踢了它一脚,又唤起一阵惨痛的尖叫。
远处的奴隶丝毫不为之所动,麻木地低头铲土。
啪——咻啪!
惨叫连天,在旷野上久久回荡,贫乏的拟声词让亚泽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来倒在地上的管家在喊什么,他面无表情的抽打一顿,不紧不慢地蹲下来,管家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我让你动了吗?”
亚泽语气温和,眼神却直直盯着对方:
“还动吗?”
“布感!布感!”
管家笨拙地捂着脸,哭嚎着用怪异的口音喊道:
“布冬了!布冬了!”
亚泽嘴角上挑,笑道:
“瞧你说的——你知道,我也不想打你的,仔细想想,我为什么打你?”
瘦小的管家在高大的亚泽面前,就像只才从树上走下来的猴子。它手舞足蹈,支支吾吾半天,亚泽便一直重复:“看着我,看着我。”
他越是让对方直视自己,对方越感到慌乱,他便想到了优塞的下属——那些人对于优塞,从来不敢称呼姓名。
于是亚泽灵机一动,有了个主意。
每当对方直视他的时候,他立刻扇了对方一巴掌。
“现在明白了吗?”
亚泽说。
管家连连点头,低下头,不敢看亚泽的眼睛:“我不能直视你。”
啪!
亚泽立刻扇了它一巴掌,平和而疑惑地问道:“你叫我什么?你敢叫我的是什么?你该叫我什么?”
“我不知道。”
“那好,今天开始你就知道了。”
亚泽站起身,管家刚想跟着一起爬起来,亚泽陡然一脚踢在它的膝盖弯后,迫使对方双膝跪地。
“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
亚泽歪着头,随意地说着。
“奴隶,奴隶我是,奴隶我是。”
管家慌忙喊道。
“哦,你还知道啊。”
亚泽便踩在它的脊背上,一点点一点点地施加力量,将对方的脊梁从笔直压迫得弯曲,直到对方支撑不住,双手撑地,额头在泥土上硬生生磕出一声闷响。
“从今个儿起,”亚泽抬脚,似乎是无师自通一般,自然而然地从诺瑞手边接过鞭子,用卷起收束的鞭子戳了戳对方的脊梁骨,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们这群奴隶,见了我们这群主人,都这样跪着吧,跪着挺好看,嗯,挺老实的。记着啊……要双膝跪地,磕头要有声音。”
“是,是,主子。”
“主子多难听……太拗口了。”亚泽琢磨了一下,说道:“你们以后,就叫我费文老爷吧。我说什么,回答知道了,就要说‘是’,明白不明白?”
“是,费文老爷。”管家连忙改正。
“嗯,不错。”
亚泽点点头:
“我来这边可不是为了打你的——管家呀,你可是我的奴隶中,干活最勤快,我最喜欢的,我这么做,是为了告诉你,你是要领导这一群奴隶的,就要比别的家伙更能吃苦。这都是磨练你,你明白吗?”
“是,费文老爷。”管家被亚泽说了一通,头脑并不好使的它已经懵圈了。
“实不相瞒啊,管家。我今天来,其实是给你送礼的。”亚泽笑着,灰色的眸子都堆出了恭喜之色。
“是,费文老爷。”
“一直以来,我都是随便用数字称呼你们的,这样长期下去,很不好,容易搞混人。”亚泽摇摇头:“我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你不懂规矩,冒犯了我,我才会惩罚你,但是另一方面,哪怕你们是奴隶,只要你努力给我干活,我也会给你们不错的待遇。”
管家点头哈腰:“是,费文老爷。”
“把人都给我叫过来。”
亚泽一扬下巴,使唤道。
“是,费文老爷。”
很快,一个个奴隶都放下来手中的活,被紧赶慢走地聚拢在一起。
诺瑞看到如此多的人聚在一块儿,本能地感到些犯怵。亚泽不然,他带着诺瑞,缓缓地走到高处,他让其他人全部双膝跪地,唯独管家是站在他和诺瑞脚下。
“咳咳——”
亚泽清了清嗓子,旋即中气十足地喊道:
“你们之中,有人是害虫!但是,我不说是谁。”
此言一出,奴隶们纷纷怪异地左顾右盼,但不敢丝毫吭声。因为诺瑞手里还拿着鞭子。
“我知道,有人不理解。不懂得感恩。这无所谓。”
亚泽淡淡说道:
“奴役你们,是对你们最大的福报。你们不懂得感恩,是因为来自于蛮荒,没有人的教化,所以才不会有人性。而我,可以给你们这群奴隶牲口,成为人的机会!”
“管家。”
“是,费文老爷!”
“我今天打了你,是为了激励你。所以我也赠送你一个名字——”亚泽伸出手,略一思索,道:“匹格。祝愿你像猪一样,拥有力量并给我们带来幸福。”
管家呆了呆,它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但是看到老爷鼓吹的样子,又有些相信。
“匹格,你是靠自己的努力,成为了管家。为了让每个奴隶都知道,自己的努力不是白费的,你们的每一份努力都不是无意义的。你们是在通过给我干活,去从牲口家畜,不通过转生投胎,就能成为地上人的机会。
我将你们从商人手中买来,实际上是给了你们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
我让你们辛辞劳动,是给了你们劳动的机会,
给了你们创造自己意义的机会。你们本来会因为死在也需要尽出自己一份力。
你们扪心自问,我购买你们,可是付出了能够治愈绝症,使死人回光返照的代价!和珍贵的珠宝。我不仅没有直接夺走你们的生命,像牛羊牺牲献祭给神灵一样对待你们,反而给了你们使用人的工具,给了你们吃人饭的机会。
你们扪心自问,你们真的有这个价值吗?”
亚泽一番话语理直气壮,让这群从未理解过文明、知识的奴隶,彻底懵了。
“你。”
亚泽随意指了一人:
“你觉得自己的生命,价值一把珍贵无比,如雪花一般的白银吗?”
奴隶被他死死盯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亚泽又看向其他人,接连随机挑着,用道理告诉他们,自己花费了怎么样的代价,才能让他们正常活下去。
“你们本身毫无价值,你们本身毫无意义,你们本身连人都不是,是牲口畜生,是家禽鱼鸟,是我给你们一个真正能够成为人的机会。如果我死了,如果连你们的老爷都没有一口饭能吃,你们又能去哪里呢?奴隶没有了奴隶主,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啊!”
“上天让你们成为了奴隶,是货物,但是在我心里,你们都是一个个可以成为人的胚子。你们,想成为人吗?想要拥有自己的名字吗?”
奴隶们不敢吭声。
亚泽立刻鼓励道:“庆幸吧!你们遇到了我!我会让你们成为人!你们在我这里,可以呐喊出自己的希望。”
他话音落下,久久的一片宁静。
正当一旁的诺瑞都开始感到尴尬的时候,奴隶之中,传来了一声怪异的叫声:
“香!”
刹那间,如同海啸一般,人群呼喊道:
“想!”
亚泽面露微笑,他高举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从今天起,我们就冲着这个目标去——我欲成人,劳动新造!(Human changing,labor building)”
“我欲成人!劳动新造!”
奴隶们仿佛一下子有了主意,一个个呐喊道:
“我欲成人!劳动新造!”
“现在,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
亚泽正了正神色,重申道:
“你们之中,有人想要拖累集体,当你们在为人的路上前进的时候,无耻的叛徒却试图躺下摊平,拖累你们的脚步!”
“是三号!”
有人立刻指认:
“三号偷懒!它一直不努力干活!”
三号傻了眼,周围的奴隶立刻让开空间,离它远远的,亚泽一眼就能看到那个瘦小的奴隶。
“好啊,原来是三号拖累了你们变人的进程!”
亚泽恶狠狠地说道:
“你真是自私的家伙,你要是躺下来了,所有人的未来都毁了!”
三号连忙跪伏在地,它很聪明,连忙学着磕头。
“不敢了,费文老爷!费文老爷!不敢了!”
亚泽叹息一声,又说:
“但是,我心地善良。我不愿你们因此受到干扰,我决定原谅你一次。”
三号喜出望外,亚泽摆摆手,说道:“这样吧,我也是为了大家好,从今以后,你们十七个奴隶,就分成两组。相互促进,彼此协作,也要互相监督,大家可以比一比谁更努力,每个月,都会举办最终的结果考核,输的一组,就要把自己食物十分之一,分给胜利一组。”
奴隶们连声叫好。
就这样,亚泽轻轻松松收拾好了最后的疑难问题。
而花溪夜祭典,也将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