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找到艾拉吗？”
歌舞和焰火齐宣，欢腾和庆祝共举。
艾诺跳下台，连科等人在下面等候多时，面对他的询问，三人毫不意外地应答道：
“附近都找过了，可能是进林子里了。”
“这太危险了！大晚上进森林里。”艾诺忧心忡忡：“去拿火把，带上猎弓，冬季还会活动的野兽肯定是饿醒的，大多凶残无比。”
“这事儿交给我们就行。”多姆说。
“但，艾拉到底是为什么会跑掉？”连科摸着下巴：“你对她说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她最近心神不宁，状态很不稳定，饭也吃不下去。”艾诺红着眼眶：“我一想到她举目无神，呆滞地坐在床上，茶饭不思，整个心脏都在抽痛。”
“她的病远比我们想象的严重，这不怪你。”琼斯摇摇头：“也许这世上还有我们不知道病，不能靠吃药解决的问题……”
“哦，对了。”连科努努嘴，示意艾诺看向他们身后的来人：“这位是客人。”
“客人？”艾诺仰头看了一眼笼罩在黑袍来者。
他身高足有一米八，然而来人却比他还要高上一尺多，在西风村人均一米六的个子中，他强壮魁梧就像是一座大山。
“夜安，村长先生。”高大的男人一口怪异的强调，他的衣服面料和之前那些所谓的幽兰柏来人一致。
艾诺便随口道：“幽兰柏来的？前不久还有几十个人的商队在我们这儿，也许你们认识？”
“我想大抵就是和我们一同的骑士们。”外乡人平静地说道：“我看到你们在举办庆典？贵村这是在庆祝什么节日吗？”
“嗯，新年的祝福。要一起来吗，远道而来的客人？”
艾诺给了连科三人眼神，让他们赶紧行动起来去找艾拉。
“我名为奥斯特里亚，是来自化外之地的遗骨，村长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我还想在贵村讨一杯酒吃。”奥斯特里亚彬彬有礼，和那些寻常的幽兰柏商人不同，显得格外有风度。
艾诺晃了晃头，一摊手，即便心中无比担忧着女儿，却也还是点点头，在此刻摆出村长的风范，热情欢迎道：“为什么介意？来了就是客人，你在我们庆典之时来到西风村，都是命运的安排。”
“多谢，阁下。”
奥斯特里亚微微躬身，斗篷之下，伸出一只完全覆盖在金属护甲中的手掌，轻抚胸口：
“愿主庇佑。”
艾诺一张手，引领此人穿过人群，朝酒宴步去，火光照亮了披风的阴影，漆黑的袍子下一张骷髅的面甲静静地被染上暖色。
“不摘下来面具吗？”
“暂时不。”
艾诺扬了扬眉毛，只当是幽兰柏人的怪癖。他顺手倒了两杯酒，端在手边，却咽不下去。
“艾拉……”
他呢喃着。
“艾拉。”
噼啪……
火焰突兀地溅起一阵火花，富含水分的柴薪显然不符火之灵的爱好。
“艾拉。”
亚泽拧干衣服，目光却停留在雅莉米娅脸上，她双目无神，任凭近在咫尺的火焰炙烤，也仿佛没有给她苍白的肌肤带来一丝温暖。
“作为村长的女儿，整个村子里最美丽的女孩，有着艾伦妮塔这样的好朋友，绝症的龙鳞病也被逐渐治愈——所以，你选择了投湖？”
火焰持续升腾，橘黄的篝火被亚泽用石头围好，以防火势扩延。
亚泽赤着膀子，半蹲下身子，灰色的双眼静静打量着雅莉米娅原本惊世骇俗，此刻却是如一潭死水般的容颜。
“愿意和我谈谈吗？”
亚泽打算缓和一下气氛，便说：
“可以效率高点吗？我还没吃晚饭。”
雅莉米娅双眼直直盯着火焰，哪怕她此刻浑身湿透，秀美的头发像水草一样紧紧塌在肩上，她的美丽也不减分豪，反而因为湖水浸了她的衣裙，导致她整个上半身窈窕姣好的轮廓，都被紧紧贴身的衣物巧妙勾勒出来。
她沉默了片刻，才开了口，如仙乐奏鸣：
“你救我做什么？”
“如果我不认识你，我大概不会特别拼命救；如果你不是艾伦妮塔的朋友，我肯定不会搭上被人拖进三四十米深的湖底的风险，把你生生从水里捞起来。”
亚泽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不知道溺水救人，是很容易一尸两命的事情吗？当一个人拼命挣扎，另一个的行动会受到极大的阻碍，甚至因此丧失漂浮在水里的机会。”
雅莉米娅表情木然。
“我很想不明白。”
亚泽趁势说道：
“如果我是你，我生在村长的家里，有艾伦妮塔这样的好朋友，还长得漂漂亮亮，美若女神，我会多么幸福。我都想象不到那种，从一出生就不用住在冬天挨冷，夏天中暑，破烂的衣服从来不需要打补丁，直接换新的，长得美丽可人，让男人倒贴彩礼才敢有勇气上门提亲。我要是你的话——”
“你懂什么？！”
雅莉米娅突然间如同炸了毛的猫一样，她红着眼，紫色的双眸中满是怒火：
“我要是你我要是你呀我要是你——你到底明白什么？你知道我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我要是你，我绝对不会投湖’，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痛苦！”
“我当然不理解，我又不是你。”亚泽耸肩，他的脸上浮现出前女友优塞特有的慵懒和随意。这种态度更加刺激了雅莉米娅，让她的情绪激动起来。
“别搞得自己跟美国人一样……”雅莉米娅暗骂道。
“美国？”亚泽皱了皱眉：“和优塞的姓氏还挺像的……”
“那不用你在意。”
雅莉米娅抱着胳膊，侧过头，突然才意识到，自己见过眼前这男人。
她迟疑片刻，才说道：
“你是，艾伦妮塔的男票，呸——未婚夫是吧？”
“亚泽·费文——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这会儿已经和她在烟火和美酒的陪伴下结为伴侣了。”亚泽没好气地呛到。
他得故意杀杀艾拉的气焰。
也许艾拉对自己和亚泽不当回事，但是对于艾伦妮塔这样天天关心自己，动不动就往朋友家里去的好友，亚泽不相信她会不在乎。
果不其然，艾拉脸上浮现出片刻的难堪，仿佛是感到了些许愧疚一般。
即便如此，她的气势也没有软下来。
“亚泽，”艾拉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处境……我的病无药可医。”
“是我卖给艾诺村长药的。”亚泽心里一定，知道自己能够把握住主动权了：“治疗龙鳞病并不是困难的事情。我问过幽兰柏的医生，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如何配置药物的办法。”
熟料，雅莉米娅面无表情，她当着一个男人的面，毫无淑女风范地直接撩开裙子：
“治疗结果。”
她说，并展示着双腿。
亚泽被这幅场面惊愕到，他下意识本地把视线挪开，口中连忙低语着‘抱歉’。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对方是让他看病症，便毫无顾虑地回过头：
一对修长，而且不同于其他女子那样，缺少营养而显得过于骨感纤细的大腿，无不显示着其主人养尊处优的痕迹。然而这样一双白如玉器的双腿，亚泽放眼望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在内、外两侧，已经遍布着半透明的骨质纹路，乍一看去，如同鱼儿的银鳞一般，却又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菱形，彼此起伏，覆盖着内外两侧的雪嫩肌肤。
“这些鳞片已经深入到肌肉群之中了。即便你的药剂……我很感谢你，很大程度上，那些药剂让鳞片的生长极大的延缓了，但是不到半个月，药剂就失效了。它们每天都在生长，扎根于此，以我的血肉为营养，不断延伸。直到刺入我的双腿骨中，再刺破骨膜，扎进骨髓。”
艾拉淡淡说道：
“到时候，我便是一个终生躺在床上，下肢动弹不得的废物了。”
“啧……但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亚泽蹲下身子，正面对着艾拉，认真说道：
“我觉得这不是你投湖的原因。雅莉米娅·克拉丝娜亚，你的父亲如此爱你，甚至愿意把他最爱的妻子的姓氏一同给了你，他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接班人，只要你愿意活着，他毫不介意一直养着你，一直保护着你。这样下去，迟早会有一天，你们能够克服病痛的。”
艾拉抬起头，看向他灰色的双眸。
“是，”艾拉环绕着臂膀，语气淡漠：“你也许是能理解这种癌症一样的问题……但是你永远不理解我的内心到底饱受了怎样的煎熬。”
“你能有什么煎熬呢？”
亚泽心念一动，知道自己快成了，便连连挑衅道：
“不会吧，你锦衣玉食地过日子，有人好生伺候着，别告诉我：你还能有什么心灵上的创伤剧痛不成？”
“你说什么？”
艾拉果然怒从中起，一双紫色明眸瞪着亚泽，她自暴自弃地冷笑道：
“是啊，我就是有，不行吗？亚泽，你是叫亚泽·费文，是吧？你觉得只要丰衣足食，就不会有心里的痛苦吗？”
“不然呢？”亚泽确实是这么想的。
“（中文）你他妈有几把你说你妈呢！”
艾拉实在忍不住这种挑衅，她只觉得自己血压升高，连着用一种亚泽不知道的语言骂了一通，旋即，等她冷静下来，亚泽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时，她就知道自己这一段是白费力气。
于是她撑着地面，寂寥地说道：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个男人，还有前世的所有记忆，但是你已经是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了，再也没有对女性的兴趣，你就不会感到痛苦吗？”
亚泽静静听完她的比方，他很清楚对方这番话确实是真心的。
【雅莉米娅上辈子是个男性啊。】
不过，出乎意料的，他内心很平静。
“不会。”
亚泽说：
“我又不知道，我上辈子是不是一个金发蓝眼，有着窈窕身材的幽兰柏美女骑士。我也不知道我下辈子还能不能成为一个男人，但我知道，我这辈子是凯宁·费文，是个爷们儿。”
他无比淡然地说道：
“重要的不是你以前是谁，而是你觉得自己是谁。”
咻————————
烟花拖着很长的尾巴，在空中绽放。
啪！
绚烂华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