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天际线泛起一片鱼肚白,狰狞的怪影嚎叫了一整夜,最终也在曙光的降临下扭头逃窜,深入嶙峋岩石的戈壁便不见了踪影。
优塞掀开帐篷厚重的帷幕,欣长的睫毛立刻拱卫着她深蓝的眼眸。
晨风卷席而来的漫天黄沙中,仿佛整个沙漠都在低着头,发出饱受苦难和压迫的咆哮。
“这片沙漠似乎不欢迎我们。”、
优塞头也不回,不列蒂亚尔悄无声息地便出现在她的身旁,满目淡然。
“有什么奇怪的吗?”
他随意地说道。
“我们接受到的神谕,是去解放这些人民的,将他们从异端和邪恶中救赎。”优塞回道:“但我们如果修建运河,河道改变引发大洪水——沿途的那些人,依赖原有河岸灌溉农田的住民怎么办?我们不久前才跟他们见过面啊!”
“我们的使命是神圣的,但是我们在其中的一举一动并不可能完全神圣正义。每一个辉煌灿烂的文明,都是以尸山血海堆砌而成的。”
不列蒂亚尔平静至极,他甚至没心思看一眼优塞。
“那——我不明白”
优塞咬了咬下唇,低声道:
“如果正义是如此沉重,为什么还要去为这样的正义而战?”
“大善与小恶,为成大善,而取小恶,是为大善。为成小善,而误大恶,是为大恶。”
不列蒂亚尔在胸前伸手画了个十字:
“这就是人间的正义。正义就是一把剑,它会撕裂敌人,也会带来死亡和杀戮。如果没有剑,正义就不能得到贯彻。”
“……我想我和你们比起来,恐怕还差得很远。”
优塞摇摇头,发出一声悠久的叹息:
“为什么非要把那些无辜的人牵连进来……”
“这就是战争,小姑娘。”戈尔曼圣徒背着手,刻板严肃地说道:“战争不论被冠以什么名义,都只有两种结局——胜利,失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死者的魂灵不堕入邪魔的深渊,进入十三主神的神国乐土中获得永恒的安宁幸福。”
优塞默然。
骑士的随从们已经开始拆除帐篷,到了这里,马匹已经不能满足以在沙漠中进行运输的要求。
风沙、耐力、移动,都严重受阻。因为地理环境的限制,让骑士们意识到战马在沙漠中的问题。所以,这段时间找来的骆驼,立刻成为了的新宠。
他们将辎重系紧了安装在更高大的驼峰之上,骆驼出色的体能和强壮的身体都让东征部队感到满意。
直到侍从带来收拾妥当,可以行动的消息时,优塞才开口:
“战争从来没有神圣的。”
…………
“我们在进行一场,伟大神圣的战争。”
木制的酒杯碰撞,艾诺咕噜咕噜一口闷下,对面的外乡人只是淡淡地说着,未曾动一口。
“沃?”艾诺皱眉:“你是说‘war’?这个词我没听说过。‘沃’……你是说‘工作’(work)吗?”
奥斯特里亚面具下的双眼静静凝视着艾诺村长:
“这个笑话不错。”
“笑话?我说了什么好笑的吗?”艾诺一头雾水。
“只要是人类,就不会忘记战争的。村长先生。”奥斯特里亚举起酒杯,看上去是准备促膝长谈:“您知道为什么吗?”
“不,让你见笑了,但说实话,我完全不懂,‘站正’是什么?”艾诺摇摇头。
“这话可就长了,但我可以告诉您的是——人类,乃是战争之子。据说人被神灵创造出来的时候,就背负着沉重的罪孽。正因如此,人的本性就是肮脏、可怕、丑陋、凶恶的。”
奥斯特里亚耐心的介绍。
“听起来还挺有趣的。这是你们外乡人的神话吗?我听着感觉是个有趣的故事。”艾诺点点头。
“神对人类天生定下来了五道罪,也就是人类深植于本性的五种本能:毁灭、贪婪、恐惧、存续、希望——然而,这些罪孽一开始并不属于人类。它们起初,是源自于远方遥远星空中,从世界孕育之处就存在的五尊邪魔。五位远古邪魔,代表着整个世界的阴暗一面。它们智慧超群,能力诡秘,擅长且热衷于侵入人类的思维——这是因为,人乃是神灵的造物,玷污神的造物,便是在助长邪魔本身的势力。”
一旁的少年少女们,已经开始登台打擂——他们用歌声作为矛,以舞姿为盾,歌舞升平,好不乐乎。
艾诺走神看了一眼,便回过头继续听着:
“……人类从诞生一开始,投放到人间,就被五位邪魔染上了污浊的气息。神便因此对人类感到厌恶——就好像,新裁剪的衣服被溅上了泥点一样。对于神来说,人并非什么珍贵的宝物,一旦沾染了污秽,便会随手丢开。正因如此,人才没有像鸟儿一样,得到翱翔天空的权力,没有像野兽一样,拥有强大的尖牙厉爪,没有像鱼儿一样,自在游弋的能力。”
“难道,造物的神就这样抛弃了我们?”艾诺忍不住低语道。
“是,也不是。”奥斯特里亚虔诚的地在胸前一划十字:“造物主将人排除在外,是因为人沾染了毁灭、贪婪、恐惧、存续和希望的罪孽。人只有把这些罪孽洗刷干净,达到超凡脱俗的境地,便可升入极乐的神国,那里有流淌着蜜与奶的溪谷,一片翎羽便可以净化浑身的伤痛和疲惫,信徒间彼此感恩,亲如手足,人们的所得与其所付出的完全对等,无人压榨、无人剥削。凡是凌驾于其他人的,都会被受到谴责,人人平等,共享一切的美好净土——那便是天国。”
艾诺被这等壮丽到无以复加的言辞,所真切地震撼到,他端着酒杯,好半天才想起来喝到嘴里。平复下心情,静静倾听着。
“但是,人已罪孽缠身,想要升入神国,洗净罪孽,那是何等艰难的事情。
如果不懂得毁灭,人就不能和野兽搏斗。
如果不懂得贪婪,人就不会启迪出智慧。
如果不懂得恐惧,人就不会对神有敬畏。
如果不懂得存续,人就不会生育和繁衍。
如果不懂得希望,人就不会健康地生活。
“我们曾经身怀的一切罪孽,最终却也成为了我们能够存活下去的关键。是不是,颇为讽刺?”
奥斯特里亚自嘲地开了个玩笑,艾诺也恰到好处地哈哈笑了一声:“哈!但人怎么着都得活着。大不了,先把活着的日子过了再说,去不了天国,那边去不了就是了。”
“是啊——那么,村长先生,不妨猜一猜,哪一道罪孽,是人最难以割弃的?”
“大概是希望吧。”艾诺随口道:“如果我的希望没有了,我觉得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想法了。”
“很遗憾。”奥斯特里亚耸耸肩:“是毁灭。”
“毁灭?”
“毁灭是五大远古邪魔最古老、最强大、最恐怖、最无法估量的一位。它是毁灭,毁灭就是力量,没有力量的人,连希望都不配拥有。”
“这真是个奇妙的言论——或许我应该改一改对你们外乡人的看法了。你们幽兰柏,真的是一个富有智慧的好村子。”
艾诺啧啧称奇,不惜用了他印象里最高规格的赞美——好村子。
“正因如此,总有一些人,为了更多的人能够升入神国,洗清罪孽,便要主动担当起这份职责——利用邪魔之罪,引以挥剑。斩断这世间的邪魔。”奥斯特里亚低下头:“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发动这场神圣的战争。为了真正的幸福能够到来。”
“说的好。”艾诺点头,但实际上,他没有明白对方抽象而高级的描述,只是懵懵懂懂之中,听见了剑,高兴地说道:“我家里也有把剑,打猎用的。”
“艾诺村长,”奥斯特里亚突然话锋一转:“您既然已经认同我们的神话,那么也应该明白我们愿意为这次战争,付出怎么样的决心了吧?”
“决心?”
“是的,决心。”
奥斯特里亚掀开斗篷,缓缓地伸出手,机关碰撞激活,将复合咬死的骷髅面甲从脸上摘下。露出一张蜡黄的中年面孔,他的皮肤比西风村人更加苍白,透着一种诡异的死气。
他紧接着,伸出手,一把扣住了艾诺的小臂,指尖在对方靠近关节的内侧轻轻一压。
艾诺皱着眉头,却毫无感觉:“你想做什么?奥斯特里亚!”
“没有抗体。”
奥斯特里亚点点头:
“和优丝圣徒所说的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