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泽踱步到床边，柯莉莎的双眼仍然直直盯着前方。
实际上她也不可能变换眼神了。
亚泽蹲下身子，伸出沾满了碎屑和血迹的手，将踢到地上的被子捡起，盖住这惨遭蹂躏的花瓣，轻轻合上了妹妹的双眼。
“柯莉莎，”亚泽呢喃：“冷吗？我给你盖上被子了。”
柯莉莎不回答，她大概是觉得自己太脏了，已经没有脸见人了。
“没事的，柯莉莎。我绝对不会放弃你，柯莉莎，我们是家人，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们也只会站在你这里。无条件地站在你这里。”
柯莉莎还是不说话。空气中甚至没有了她亲吻世界的痕迹。
“……别这么讨厌哥哥了。”
亚泽温和地笑了笑，他转过身，闯入厨房，将菜刀从案板上抓起。
吱嘎——砰！
他拎着菜刀和镰刀，快步走向村子中心。
米莉莎变成那样子，奴隶们也变成了那样子——这不可能是巧合。
是瘟疫。
一种瘟疫袭击了他们家，他必须把依莉莎他们带走，越在人群里呆着越容易被感染瘟疫。
亚泽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告诉艾诺村长瘟疫的事情，后者经验丰富，肯定会组织起来村民们分散撤离，必须把灾难扼杀在最初的摇篮里。
这些瘟疫的感染者身上会长出牙齿，从眼睛里，从胃里，从脑子里，从脏器里。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处于疼痛中，它们甚至分不清楚周围的环境，变得狂暴不安，容易攻击其他人。
亚泽迅速检索着自己已知的信息，他脑子愚钝，只能靠不断地思考对比才能得到有用的信息。
染病的人会出现咳嗽症状，根据个人的体质、年龄、性别不同，也可能根本就没有规律地出现牙齿丛生的症状。
从第一颗牙齿生长出来到遍布全身，只需要28秒。
亚泽疯狂地思考着——这时他才意识到：其实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也会被感染，或者说他已经被感染了。
“我接触过米莉莎的尸体、那些奴隶的血液还在我身上……该死，我这样一想，根本没办法过去。”
他连忙刹住脚步，扭身跳进路边的小溪里，洗刷着自己身上的血迹。但这并不能保险……亚泽并不确定这样的行为真的可以带走瘟疫。
他正准备爬上岸的时候，却发现不远处亮起了火把。
火把？是连科他们吗？不，不是。
他刚想迎上去，告诉他们瘟疫的事情，却发现火光之下，泛着一片银灰的光泽。
铁衣……是幽兰柏的铠甲。
亚泽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一丝警觉。
幽兰柏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早就离去了？
不会是……优塞回来了？
他心里刚刚冒出这个兴奋的想法，立刻又冷静下来：
“不，优塞如果回来了，那就不是优塞了。”
这个时间点，幽兰柏人悄然到来，同时村子里爆发了瘟疫。
亚泽垂下眼睑，他很难不去往这方面联系。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属实，亚泽借着夜色，躲到木桥下方，躺倒在水底。
啪嗒……啪嗒……
金属靴子踩踏地面发出冰冷的声响，即便是隔着水面亚泽也能清晰感受到心脏与步伐的振动。
“奥斯特里亚阁下，已经对村子周边实行封锁。”
一名侍从低头跟随高大的铠甲男人，沉闷的呼吸透过如同野猪面孔一般的诡异面罩中传出：
嘶……嗬……
压抑的呼吸令人感到严重的不畅，亚泽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却本能地产生惊悸。
仿佛这种恐惧是来自血脉深处，将先祖对这种声音的畏惧记录下来，作为警告遗传给后人。
“净化作业对于你们来说已经很娴熟了，又没有人存在‘抗体’。这些事情以后不必跟我说，施展‘奇迹’对于圣徒的我来说，与呼吸的难度相差无几。但是破坏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是解放这群罪孽深重的灵魂。”
另一个低沉的中年男性声音如是说着：
“十五个小时后，‘奇迹’会扩展到其他物质上，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尽快行动吧。”
“是！那么，大人您这边……”
“亚美莉卡说这边存在着‘遗迹’，导致了植物疯狂滥长——这对后续的战略部署不利。我得去看看情况。”
“等到您归来时，我们会让您看到纯净的土地。”
自此，沉重的铁靴践踏声和皮靴的跺地声分道扬镳。前者朝着村子东方的位置前进，而后者，则朝着村子内部走去。
直到火光消散，直到声音消失不见。亚泽才缓缓从水底坐起来，夜晚的风无比刺骨，让他身体不自觉哆嗦。
“亚美莉卡……”
亚泽低声喃喃。
【“我是幽兰柏的骑士，亚米莉卡（America），优丝·亚米莉亚（Use·America）。只管叫我优塞便好。”】
优塞的原名就是优丝·亚美莉卡。
【“亚泽，如果说，我很喜欢你，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优塞说过她喜欢自己。
【“跟我走吧，我很喜欢你，我们到东方旅行，去见识东方的商品，那里很美，有无边无际的沙漠、绵延无边的宏伟高墙、闪光的湖泊、苍白的雪山……我们一起走吧。”】
优塞邀请过自己去东方。
她分明是个很善良、很有智慧的姑娘。
幽兰柏明明也是个富饶、文明、智慧的村子。
他们不会做出来这些事的。
——如果是以前，亚泽大概会这么想。
亚泽依靠着木桥的桥墩，月光映照在他的双眼中。不再如钢铁一般澄澈，刺骨的溪流和寒风让他的头脑镇定。
【奥斯特里亚——这是个领导人物。他说过的‘抗体’、‘亚美莉卡’，都是优塞曾告诉我的。】
【我不明白……抗体是什么。但是他们的言行三句话不离村子的‘净化’。】
【净化是什么意思？】
【净化（Purify）——洗干净？他们想洗干净村子？用水吗？】
亚泽皱着眉头，他的知识太过有限。
“如果是要洗干净东西……这里除了瘟疫，病人，还有什么是脏的——”
他顿了顿。
即便是他这样愚钝的头脑，当联想到‘瘟疫’、‘病人’和‘净化’的时候，突然间便意识到其连接之处。
亚泽低下头，拎起武器。他得尽快找到艾伦妮塔、爸爸妈妈和依莉莎他们。
这些拿剑的侍从已经封锁了村子……联想到他们的‘净化’任务，亚泽认定：这些人是为了防止有病人逃离。
可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村子里！
依莉莎、艾伦妮塔、诺瑞、汉宁——他们还在里面！
冷静。
冷静。
冷静。
“15个小时……那个铠甲的巨人，我根本没有对抗他的能力。就算救出来依莉莎，我们手无寸铁，也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幽兰柏人做事果断专横，和亚美莉卡一样。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机会解释和交流了。但是其他拿剑的……”
亚泽矮着身子，贴墙移动。
他刚刚瞄到那名侍从的背影，凭借着自己对村子的地形熟悉，慎重思考后，他决定采取一个最为极端的措施。
用言语谈条件太浪费时间了，所有村民都生死未卜，而他们现在就在采取净化的手段！
亚泽深吸一口气，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脑子开始出现一点问题……也许是冷水浸泡，也许是米莉莎和柯莉莎的死亡带来的刺激。不论如何，他的心情再也不能和平常一样沉着。
他的想法并不是唯一的解答方式，但必然是速度最快的。
“把他们全杀了。”
亚泽把农具和厨具别在腰带上，翻身直接爬上屋顶。
【在那里……打着火把的，现在还有三个。】
高度还不够，看不到被遮住的广场。
村子沉浸在可怖的安静中，让亚泽心情越发焦躁。
妈妈去了山坡上祭奠绍尔了，远离村庄，她应该很安全。
但是爸爸他们都在村子里，在广场附近，他们到底现在是怎么样了？罗宁，还有那孩子，他肯定也跟着师父一起来酒会了。
艾拉怎么办？刚刚就不该让她一个人回来。
该死的……该死的！
急躁的心情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平衡和身在高处的恐惧，只顾迈开大腿在屋顶上跑动，跳上他人的屋脊。
他抄近道，先锁定了一个火把的灯光，迅速朝他突进。
他心里估摸着距离。对方的速度不是很快，似乎像是在巡视一样。
“这是别克斯家的，木质结构，不能跳，但是他的院子很大。还有一个花架——”
黑暗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恐惧，却充满了危险。他踩着其他人家的花架跳下地，踉跄两下带倒了花架，转身就肩撞开这户人家的房门，巨大的撞击声引起了注意，幽兰柏人特有的怪异口音刚刚响起：
“什么情——”
砰！
木头的窗户崩开破碎，在一片喧哗的飞屑中，亚泽挥出的拳头顷刻而至，轰击砸在对方的头颅，将其揽过自己的肩膀，扭腰旋身，一把将他摔进屋内，武器和火把都甩到一旁。
铛！
脊椎砸落在冰冷地面的声音刚刚响起，亚泽毫不留情抬起脚朝对方脑袋踩下。
“见鬼！”
侍从瞬间便扭头打滚，顺势捡起跌落在一旁的长剑，咒骂一声，一剑便刺了过来。
【——我应该刚刚就踩住他的剑。】
优塞没有教过他真正的战斗需要什么。
但亚泽来不及后悔自己的疏漏，他抬脚踢起一把椅子，扰乱了对方的进攻。
剑士只是抬手一挡，剑身依旧不依不饶朝他刺来，亚泽这才有时间把腰间的菜刀**，向后殿步，避开锋芒，同时将菜刀护在身前。宽大厚实的刀背接了一刺，剑锋却是向上划去，依旧划开了亚泽的肩膀。
“啧！”
亚泽旋即就意识到武器之间的差异。
长度差太多了，而且自己的武器没有护手，对方如过刚刚是顺着劈砍下来，直接就会削掉自己的指头。
不仅如此，材质上，铁质的菜刀根本不是对方手中利剑的对手。
【不能走神！不行！不能在这里走神！】
亚泽咬了咬嘴唇，用疼痛刺激自己恢复正常。
剑士早已抽开剑锋，向后撤步，同时转为双手持剑，剑刃扬在身后。
这是架势——怒剑势。
短暂的交手，已经让双方意识到，对方都经受过一定的战斗训练。
亚泽反手拔出镰刀，同样拉开距离，双方在客厅间战斗，亚泽认为自己的武器更短，更容易发挥，于是双手把武器全部架在身前，跟随着剑士的动作，同步摇晃。
这和训练不一样……他手中没有擅长的武器，对方却明显精通剑术。
亚泽佯攻迅速踏前出手，对方立刻一剑劈下来，轰击落下的剑锋让亚泽反而狼狈地后退连连，紧接着，对方便转动剑刃，由下劈切换到上撩，同时不断迫近压身，亚泽只得连连挥动武器招架。
他仔细感知着——每一次小幅度斩击的时候，对方打击的角度和力量，随后立刻判断出对方脚步前进的方向。
【他是右撇子，力气没我大。如果他一直向前进，那就必须先迈出左脚。】
镰刀弯曲刀刃一拐，便将对方的武器偏斜到一旁。亚泽陡然上前一步，别住对方左脚前进的位置，右手的菜刀立刻朝着对方脖颈砍下，刃口斩击在棉布的领口，却没有完全切开防护。
剑士一晃脖子，立刻拉开距离，抽出武器，转换了架势，用手指捏着剑的后半截，朝亚泽连连戳刺而来。
这样的做法让刺击极其平稳迅捷，并且更为致命，亚泽抬起镰刀想要挑开，却碍于长度不够，反而差点被刺中手腕。
他连忙撒开武器，把身边的椅子一把抄起来往对方脸上砸去。同时迅速瞥了一眼地上的火把。
啪！
锋利的剑卡在木头中间不消一瞬，就被对方一翻腕子扭断。木条坠落之际，亚泽一把抄起地上的火把，趁此机会，朝他脸上拍去！
“啊————”
炽热的温度让剑士一惊，但良好的素养立刻让他反应过来，只是一侧身，剑刃从地上一提，反而借助后脚跟的弹起，瞬间一剑倾斜砍来。
铛！
亚泽手腕一抖，将菜刀反手持握像护臂一样，抬起挡在了面前，震荡的刀背让他根本抓不住把手。而与此同时，剑士也立刻回抽了几寸剑锋，低下头，就往他躯干刺去。
亚泽瞪大了眼，集中注意力，身子向后跳起，同时前脚向刺来的剑脊之上踩下，锐利的寒芒几乎就贴着他的鞋底擦过。
他踩中了。
铛！
剑刃被踩在地上，对方立刻松手，朝他挥出拳头，亚泽抬手推在他脸上，手中的火把也猛然刺在他腹部！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焰迅速点燃了衣物，侍从立刻丧失了抵抗力，疯狂地拍打着身上的火焰。亚泽脚下一挑剑柄，将其踢上空中，抬手一把抓住，单手抬剑往对方脖子上一刺，毫不费力就贯穿了棉甲和咽喉。剑锋快速地通过了对方的脖子，顺利地切开了椎骨，再从后颈长出来一截剑尖。
嗤————当啷。
亚泽抽出利刃，尸体应声而倒。为了防止血顺着剑身流到手上手滑，亚泽无师自通地抬剑在对方衣服上擦了擦。
“还有两个，听到了打斗声，应该都在赶来。”
他扭过头，心里早已安排好了路线。
这座房子对面，就是汉宁家的铁匠铺。
那里还存放着自己订制的狩猎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