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轴车轮嘎吱嘎吱的声音和沙沙的脚步声响彻在道路上。
这是一支人数在600人左右的队伍,它的正中间是一车车载满货物的马车,每辆马车的四周都有不少轻甲剑士守卫,队伍的第二层是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他们大多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被一个连一个的拷上了枷锁,分两列走在车队的两边。身穿钢铁甲胄的士兵手持长枪和盾牌,行进在队伍的最外围,以防止这些难民逃走,或者敌人的偷袭。
这些士兵都是原“密特拉王国”——现“密特拉中央帝国”的战士,盾牌上的铭文代表他们隶属于帝国远征军北方集团军,正奉命运送这批“物资”去己方离前线最近的要塞,牙城。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里还是塔兰王国的领土。
像这样的队伍,整个北方战场有上百支之多,在北方集团军彻底击败、击溃塔兰的军队之后,这个国家上至商贾下至平民,都开始蔓延着一种恐慌的情绪,帝国军以往对待战败者的传闻被谣言负面化了许多倍,甚至很多地方的军队遇到敌人连作战都不敢,一撤就是几十里,彷佛对方并非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而是来自炼狱的吃人恶魔……这种撤退由于缺乏富有经验的指挥者,终于在最后变为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溃逃,帝国军一路北进,收拢了无数零散的俘虏,从大路到田野,从荒村到森林,这样的人到处都是,以至于北方集团军的统帅——墨非斯特不得不分出约一半的兵力化作一支支小队去专门处理这些人,因为他需要考量到底有多少正规军混在难民里,以及他们会不会在自己的军队通过之后联合起来,突然发难。
虽然那种抵抗并不会对大局产生什么影响,但是那个时候他可没工夫再回头处理这些苍蝇——按照墨非斯特的预想,最多再有一周,他所率领的另一半集团军就能穿过黑森林,出现在距离塔兰王国都城辛塔斯不足三十里的地方,辛塔斯所在的位置已经是塔兰的腹地,在它之后稍具规模的城市寥寥无几——只要打下它,北部作战就等于是获得了全面的胜利。
而他,也可以给那位大人一个圆满的交代。
墨非斯特此刻手头只有不到五万人的兵力,但是他对于攻下那座传闻中拥有三层外墙的“龟壳首都”有着绝对的自信,因为这些人可不是他分出去搜集战俘和难民的普通士兵……而是被“黑暗”祈福过的可怕战士,他们的力量已经不能用常理去判断,利用的好甚至能以一当十,辛塔斯没有任何存在能挡住这支军队,财富和荣耀已经在向他招手,只要轻轻一握……就能尽数收入囊中。
“所以……我们这些无关紧要,也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就只能被打发到后方去喝西北风咯?”
队伍前列,一名强壮的骑士在马上不屑的撇撇嘴:“……顺便兼职保姆,嗯,而且是免费的保姆。”
他的身形很高大,这一点即使是骑在马上也能看出来,对于普通骑士来说恰恰好的战马在他胯下居然显的有些袖珍,他全身披着一件紧身锁子甲,手臂的大部分肌肉都暴露在空气中,背后斜斜插着一柄宽刃大剑,随着骑士身型晃动和他的铠甲摩擦着,声音清脆,并不刺耳。
虽然从额头至太阳穴两边的面容都被铠甲所遮挡,但……仅从那深邃的眼窝和挺拔的鼻梁就可以确定,这是位相貌相当不俗的骑士,如果他肯多花时间打理下那头油腻腻,并且乱糟糟纠结在一起彷佛鸟窝一样的黑发的话,惹来很多女性战士去倒追也说不定。
“戴·格雷法!”在他身旁的另一位女骑士听到这吊儿郎当的语气,忍不住低低的咆哮一声,“闭上你那愚蠢的狗嘴——你想把我们所有人都送上绞刑架吗?”
德西蕾并非帝国军人,她甚至不是密特拉人(注:此时的密特拉仅仅只单指国家而非圣界,经历数千年的洗礼,还记得密特拉曾被作为圣界之名的人已经剩的不多了),她只是个普通的、在各地流浪的游侠,这次作战中她被雇佣为帝国军的向导,因为和她身旁的这个男人擦出了几分爱的火花而决定加入军队,一起回归密特拉中央帝国……曾经身为游侠的她自然不可能具备千金小姐的优雅和婉转,常常是想到什么便直接开口,就像现在这样,丝毫不给她的准男友半分面子。
“我说……即使我的面子无关紧要,你好歹也要维护一下身为女孩子的矜持吧?”格雷法首先怒视着身旁几名憋笑不已的同僚,一转脸便仿佛换了张面孔,变得十分苦恼无奈,他看着面前的女战士,心里寻思着怎么才能让其温柔一点。
德西蕾的卖相是分毫不差的……一头柔软的金色长发,绿色的小皮甲仅包裹住了高耸的胸脯和手脚,手臂、腰腹、大腿部位有大片白花花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一件破烂的披风、一顶圆顶遮阳帽,一柄看似精巧却异常耐用的短剑——这些就是德西蕾全部的装扮了,她很美——没有化妆,身上也没有任何能增添女性魅力的装饰品,常年的风吹日晒没有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任何痕迹,那里依然白皙细嫩像婴儿一般,尖尖的下巴,粉嫩的唇,再配上那对忽闪忽闪的明亮眼眸……这或许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即使有着如此差劲粗俗的性格,德西蕾也依然不乏众多人追求。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的这种“特点”让那些男人的征服欲更加旺盛的缘故。
“女孩子的矜持?那是什么东西?”德西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将右手小拇指伸入自己的右耳洞,脸上满是慵懒,“不要搞错了,戴,正是因为受够了那些条条框框我才会跑出来做游侠——对于战士来说,我们所在意的,是在关键时刻能发挥出关键的作用,那些优雅和礼貌在敌人面前可不能给你带来任何东西,相反,没准还会刺激的他们**大发,扑上来狠狠干你一炮。”
“说起来,奴隶市场上最好卖的也正是那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呢~”
“这种比喻就不要套在我身上了……”又一次尝试失败,格雷法心头哀叹一声,他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快要放弃这种指正了。
或许,就这样下去也挺不错?就这样带着德西蕾回归家乡,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她的性格虽然和大城市很不合拍,但是在没有拘束的乡野田间里,一定是很受欢迎的吧。
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着一抹深深的不甘。
六年前,那个人第一次出现便向整个国家宣告了她的强势,光影议会被以蛮横的武力打残大半,传闻苟活的议员被秘密囚禁了起来,但没人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活着……她登上了皇位,密特拉因她而变革,民主派的势力一夜间土崩瓦解,复辟领土的声音被大力扶持,格雷法不太认同早几年开始流星的那些传闻,他并不认为那位陛下是一位歇斯底里的暴君——因为作为一开始便身在底层的小人物,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国家是在像好的一面发展。陈旧势力的倒下为新兴势力留下了可以用来发展的遗产,新政策不仅仅含有工商业的制度,还包括了修正领主与农民间的关系,税款相较原来削减了三分之一还要多……总之,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密特拉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都要比原本那个死气沉沉的国家好的多,他们开拓了好几处新矿脉,获得了数倍于往年的铁、煤炭和更多他叫不上来名字的矿藏,正是因为有了它们和这几年休养生息储存起来的底蕴,密特拉才有本钱武装起总数近三十万的庞大军队,东部、北部、南部三个远征军各十万人,这三大军团不光有各具特色的精锐兵种,就连他身旁这些最基层的战士都有着远较其他国家更为精良的武器铠甲,从之前他参与过的几场遭遇战就能实践出这个情况——塔兰王国正规军的制式双手剑和帝国军的双手剑交击不到十下必然会临近损毁,他们的轻皮甲一捅就穿,远远无法和连基层士兵都有一件半身铁铠甲的帝国军相比。
所以格雷法才会感到不甘心和惋惜。
在他看来,这次帝国同时分三个方向进攻这么庞大的手笔,肯定不会仅满足于将几百年间被其余国家侵吞的领土夺回来,焰皇肯定还有更大的野心,那些议员们留下来的东西可是还有相当多一部分没有封赏出去,何况敌我的实力相差悬殊,本应是他大肆刷取军衔和奖赏的时机……
为什么……把他指派到哪里不好,偏偏要让他带领着这支队伍去牙城呢?
那里在之前的交战中遭到了不小的损失,他这一去,很可能就会被直接授予那座堡垒的控制权,代替原本的将领镇守在那,这在以往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因为他此刻的职务不过是个小小的中队长,可是从长远来看,他已经无法离开牙城,率领士兵去前线建功立业了。
“我闻到了湿冷的气息。”就在格雷法暗自神伤的时候,德西蕾突然抽了抽鼻子,睁大双眼仔细的盯着道路远方的树林。
他们此刻行走的道路两旁有着两排纤细而高挺的树林,它们数量极多,却并不茂密,透过树干不时可以看到路崖下的草地或田野,金发女骑手策马加速,脱离了队伍,开始向前方疾驰。
“德西蕾?”格雷法对她的举动摸不着头脑,为了避免心上人出事,他只好也驾驭着战马飞奔而出,“你去干什么?”
“不是坏消息。”德西蕾扭头冲他自信一笑:“如果我没猜错,我们傍晚应该就可以到达牙城了!”
“为什么……”
“不要老问我这种愚蠢的问题啦~”德西蕾闭上双眼,踩在马镫上半直立起来,她仰着头,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把你的心思放轻松……专心阅读空气里的讯息。”
“这种活我不擅长的。”格雷法策马到她身旁,微微撒了个小谎。
他全部的心神都在她的身上,不能冒险……自行降低对四周的警惕。不过即使没有特意去关注空气的讯息,格雷法也能感受的到,四周的水分似乎更密集了,一般这种情况都预示着附近有着水源存在。
紧跟着德西蕾的战马跃出树丛,格雷法只觉自己眼前猛然一亮,他仿佛瞬间看到了一面银光闪闪的镜子。
潮湿的水汽透过空气侵入他的鼻腔,入目所及是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水,格雷法下了马,和德西蕾一起走到湖岸边。
“这里是……缪斯湖?”
“对。”德西蕾摘下了帽子,任由微风将她的金发吹乱,“信息里提到过,牙城是依托缪斯糊而建立的。”
她抬起手,指向湖畔对面,凝目望去,可以看到一栋黑漆漆的建筑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我们就要到了。”
……
新瓦尔哈拉。
王宫。
身着宽大白袍的黑发少女在长廊里不紧不慢的行走着。
阳光透过琉璃窗投射在宽敞的廊道里,少女的影子被拉长,掠过一幅幅或美艳或丑恶的画,接着又被缩短到她的脚底,再重复之前的过程。
来到长廊的尽头,少女蹲下身,掀开地毯的一角,从那里摸出了一把金光闪闪的钥匙,打开了竖立在面前的大门。
大门后是一条蜿蜒的地道,一盏盏煤油灯点缀着地道的光亮,看起来很像是什么异端邪教的藏身之所。
将钥匙重新放回原处,黑发少女从窗台上提起了一盏蜡烛灯,放到唇边轻轻一吹,那蜡烛便神奇的自己燃烧了起来,她就这么提着这盏灯走进了地道,大门在她身后自动关闭,仿佛从来没有人打开过它。
走下123道阶梯之后,她的面前又出现了一扇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大门,这一次,少女并没有去寻找什么钥匙,而是有些吃力的踮起脚尖,伸手在大门的右上方轻轻按了一下。
过了大约七八秒钟,门开了,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充满了现世科学实验室风格的大厅,里面几乎没有一处能容人完好立足之地,到处都堆积着乱七八糟的古怪零件,一个消瘦的背影呆坐在这些东西的最中央,脚底堆满了写的密密麻麻的演算纸。
少女并没有贸然踏入门内,而是就那么站在那里。
“瑞德先生。”她开口说道。
“陛下让我来询问您,抽取装置什么时候才能做好。”
又过了将近十几秒钟的时间,那个背影才后知后觉觉的扭过头,像是刚刚看到少女一般,发出了一声惊叫:“哎?这不是妮特吗!?”
“是的。”
“你没事到我这来干什么?”
“……陛下让我来询问您,针对抽干缪斯湖湖水的装置何时才能完成。”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妮特·布劳丝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她低下头,在实验室里巡视一圈,发现确实如自己所料,没有任何餐具。
“先生,像这样废寝忘食的工作是不合理的,您应该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吃点东西。”
“好的……好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的研究现在正在关键时刻,你只需要等我画完这最后一笔……好了。”放下手中的纸笔,身影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头乱蓬蓬的红色卷发,“你刚才说什么……陛下想动用那个装置了吗?”
“是的。”
“好吧。”红发的瑞德一撑膝盖,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东西三天前刚刚做好,但是并不在这里……你知道的,能将一口大湖的湖水抽干,那样的装置不可能放在如此狭小的地方。”
“我明白。”妮特微微点头,“我只是来确认装置的进度,您可以在这两天亲自将它呈交给陛下过目。”
“那也就是说,并不是很着急了?”瑞德脱下了那身满是油污的白大褂,又扶了扶鼻梁上的蓝色墨镜,开始着手清理起自己脚边的零件和垃圾。
“如果有空,可以考虑留下来陪我喝杯茶吗?小妮特。”
“喝茶?”少女微微皱起眉头,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可是……我还有其他的事需要汇报给陛——”
“我们可是有很久都不曾见过面了呢……无论是六年前你回来之前,还是之后。”瑞德已经清理出了一块足够摆下他那张小矮桌的空地,不知道从哪儿取出了两只茶杯和一顶茶壶。
“瑞德先……”
“叫我叔叔。”
“好吧……瑞德叔叔。”妮特挣扎了一会,最终还是没能从那股自小便在内心中扎根的威压面前撑过去,她踮着脚几步来到瑞德面前,和他面对着面,坐在那张小矮桌前。
“我之前让你带着的通讯器,用起来还方便吧。”
“还好。”妮特低垂着脑袋,几乎是对面问一句,她才会回答一句,“但是因为圣界和现世的时间存在差异,所以传输上不可能保证即时到达。”
“弗里德如何了?”
“弗里德叔叔的话……虽然他还是不同意归顺陛下,但是陛下似乎也没有惩罚他的意思。”
“……还是和以前一样,被软禁在家。”
“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不同意吗。”瑞德提起已经被炼金装置加热的茶壶,开始为自己和妮特倒茶。
“对不起。”听到这样一个诡异的问题,妮特终于第一次抬起头去直视着对方的双眼,“您这是……什么意思?”
“焰皇……或者说这个国家,对你而言有多重要?”瑞德放下茶壶,低沉下头颅,露出了墨镜后那双看起来浑浊不堪的眼睛。“我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你,但是这不代表……我没法收到有关于你的消息。”
“从我所听到的消息看来,这几年,你过的并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少女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能够为这个国家的复兴而献出一切是我的荣耀……您没有权力断言我的喜怒哀乐!”
“哈哈哈哈哈……”瑞德干巴巴的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暗黄色的牙齿,“你不用掩饰什么的小妮特,和莫林芬在一起共事,怎么可能开心的起来?我见过她很多次,她给我的感觉很差很差,你要当心那个女人……我总觉得她对所有人都隐瞒了些什么……”
“叔叔。”妮特深深的吸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您留我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
“才这么点时间就受不了了吗。”瑞德平静的望着她,那神情说不出是喜是悲,“当初,我和弗里德送你进入书院,是想要你从历史中得到教训,而不是单纯让你沉迷进去,成为那个光辉时代的奴隶……”
“够了!”黑发少女猛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抬腿两步走到门口,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有些不敢回头。
“今天的这些话,叔叔最好不要再说出口……现在……我……我还能当什么都没听到过。”
“走之前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瑞德端着茶杯,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焰皇她,为什么要抽干缪斯湖的湖水?”
“缪斯湖可是帝国北部区域最大的一个淡水湖,抽干它可是会极大的影响那里的生态环境,这对于整个国家来说已经算不上是明智之举了——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
“好吧。”沉吟许久,妮特才微微侧过脑袋,开口道:“反正对于负担了帝国几乎所有炼金项目的您来说,这也并非是必须隐瞒的消息。”
她的声音从之前的高昂清冷变的低沉了很多。
“缪斯湖底,有通往第二圣界的传送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