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结束了哦。”雪白的发丝在夜风中飘扬,三年前,曾为主仆的二人,视线再度相交,各自,都能体会到比上一次所见更加多变,也更加复杂的东西。
“……安吉拉。”
如若可以选择,李白不会用这种方式来终结比赛,削手是她最厌恶的战斗方式,若非诅咒之棺的效果和光帝的副作用算是正负抵消,这张卡她绝对不会加入卡组里。
无关任何道理,就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安吉拉沉默不语,李白也没有急着宣告回合结束,空地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静谧,四周的气氛越来越显沉重,趴伏在草地上的明日香忍不住抖了抖身体,狐疑的抬头张望——这个季节的风,似乎不至于寒冷到这种程度?
“对,结束了。”静谧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再度听到安吉拉声音的明日香却感觉过去了很久,“果然,你最闪耀的一点没有变,认为无法动用全力的你能被轻易击败的我,还真是天真。”
“安吉拉……”李白讶异于她语气和之前的差别,却并未认真深思,她现在只想着将对方从负面情感的影响中扯回来。
“你恢复正常了?”金发少女眉宇间的戾气消失了,一如数年前被她击败的马利克。
“你还以为我是潜意识受到了控制?”安吉拉突然对她怒吼起来:“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假惺惺的为别人着想?我可是打算要杀了你,我是你的敌人!死敌!”
“你……”李白明显对她的反应很无措,一时之间断了思绪,“可是,你和之前的你差别太大了……”
“和三年前相比,你不也变了很多吗。”似乎是感受到了李白压抑在心底里对于自己的善意,安吉拉无奈的垂下脑袋,让发丝和它的阴影遮挡住了自己的表情。
“即使控制和影响真的存在,为什么不能是我主动配合它们……”
“你不可能这样做的!”李白打断她,面色发青,“你几乎亲眼见证过这样做的后果!忘了吗?在决斗塔顶消亡的那个家伙!”
“但他说的是对的,完全正确——黑暗的种子存在于任何地方,也存在于任何人的心里,它无法被根除,只要世上还有思想这种概念存在着,它就永恒不灭。”安吉拉抬头,以一种令李白发寒的眼神注视着她。
“你改变的还不够。”她轻声说道。
“或许,我们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平静相处,你以为光凭借那段时间就足够了解我——但是你现在必须要仔细思索一下:你了解我过往的一切吗,你了解我的童年吗?”
“答案显而易见吧……”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李白的心脏上刮了一刀,“你不知道的……你甚至不知道‘安吉拉·乔恩’是不是我的真名。”
李白无言以对,安吉拉指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如此尖锐,她无法回避,却也给不出答案,只能僵着身躯站在原地,轻微颤抖着。
原来,很多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原来,那些看似坚韧之物是如此脆弱。
那是你做的还不够多——脑海里,一个声音这样对她说。
这不对,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味的付出同样是种畸形的理事方法,不管怎样也好,我总不可能成为每个人的救世主。
她的眉间开始凝聚起淡淡的黑气,特别薄弱,肉眼难以察觉。
那是她不知好歹,你已经给了她不错的待遇,而她却反过来要杀你,无论找什么借口都是不可原谅的——另一个声音,语气里满是恶毒。
黑气开始增多了。
……
大德寺身穿一套与他身份完全不相符的亚麻斗篷,半跪在地板上。
“你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十代。”他抬头,盯着自己的学生,下巴与脸颊的连接处因为这样一个动作而散开了数道裂缝,就像久旱之下干裂的黄土地,没有任何水分在里面。
“最后的考试,你合格了。”
“大德寺……老师?”游城十代被他的眼神和话弄懵了,“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这场决斗难道不是为了要夺走我的钥匙?”
他亲耳听到这位平常只是满面微笑的教师在刚刚的决斗中承认了自己七星王的身份,所以他才会费尽所有的力气来击败他——其余人的钥匙都被大德寺夺走,如果他也输掉,七星之门就会彻底失去防御,三幻魔的卡牌也将从封印中苏醒,但是这句话?
“如果你失败,我当然会夺走它,因为那代表你的修炼还不到家,还不够资格阻挡在那个人面前。”随着在决斗时凌厉起来的双眼变回半眯着的模样,那个另所有人熟悉的红院院长又回来了,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皮肤因为活动而在不停的崩裂。
“七星钥匙,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它本来就在那个人的手里,我们会得到它,不过是因为他需要钥匙吸收由决斗者灵魂间碰撞所产生的力量。”他笑着摇摇头,伸手阻止丸藤翔和隼人等人想靠近他的意图。
“我的……这具身体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大德寺的目光转向墙边一具盛放在棺材里的干尸,它穿着“教师大德寺”所经常穿戴的白衬衫与深灰西裤,那是他之前使用的身体。
一具完全由炼金术所制造出来的身体。
和他现在正使用的这具身体一样。
“老师?”十代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却本能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对这个可以称得上是自己人生启蒙者的男人伸出手,想要去扶一下他,可是被避开了。
“不要试图触碰我,那会让我剩余的时间急剧缩短……”躲避的动作比较大,大德寺的肩膀和左肋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清脆开裂声,同时,他下脸颊处的裂缝变的更大了,开始像年久腐化的墙壁一样掉落由皮肤和血肉组成的干燥粉末。
“这是我的报应……我堕落的代价。”他还在诉说,话语里带着解脱的意味:“炼金术……真正的意义是把人心变成更纯粹,也更高贵的东西,那光芒胜过一切宝石,但当我真正理解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我已和那人的命运绑在了一起,唯一摆脱的方法就只有死亡……”
“大德寺老师!”十代伸出手想要触碰他,但看到他脸上明显的裂痕后又将那只手捏成拳头,僵在半空。
“你们的磨难不只是他,这岛上,这世界还存在着更强大也更可怕的力量……即使是她都开始准备,我身为老师当然更要负责。”依然笑眯眯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本紫黑色的厚皮书,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将它递了过去。
“收下翠玉录里的卡……然后把它交给光。”
十代双手接住了书,却在下一刻发现,连接在它另一端的那只手正在变成干燥发黄的石头。
他想抓住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停开裂,变成细碎的沙尘。
“永远……不要忘了你最重要的东……”
这是游城十代从大德寺那里得到的最后一句教诲。
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他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人生导师。
“他把自己的灵魂注入到了这本书里。”狮子男巫漂浮在棕发少年的面前,扁平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真正的死去了。”
“嗯。”十代空洞的应了一声,“但他仍然是我们的老师。”
他打开手中的厚皮书板,目光掠过书页中的一行文字:
TheFatherOfAllPerfectionInYeWholeWorldIsHere.
ItsForceOrPowerIsEntireIfItBeConvertedIntoEarth.
“喵~~~”趴在他脚边的法老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起来无忧无虑。
……
“她们到底在说什么,那个白发女人怎么还不进攻。”躲在暗处的明日香感觉自己快冻的受不了了,蓝院三年级的女生制服布料实在太少,上面是无袖,下面是短裙,再怎么绷紧肌肉也阻挡不住寒风无时不刻的渗透,她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在缓慢的失去知觉。
以窃听角度而言,这距离还是有些远,声音还未来得及传递过来便被风吹走,黑暗中,她只能隐约看到两人的嘴有在动。
“……你以为我和以前相比变了太多,但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本来的样子?”安吉拉邪笑道,“放开心灵,接受它的感觉太过于美妙,我抗拒不了这**,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是吗,这是你自主意志的选择。”李白看向她的眼神很是悲伤,眉宇间的黑气却在不知不觉间彻底消散了。
虽然最初的关系并没有好到朋友的地步,可她们本不至成为死敌,她不知道安吉拉有着怎样的过去,因为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她终于深刻的了解到那种难以言表的无力而并非曾经自以为知道……她为此感到伤心和难过,但也就这样了。
(我还有……我必须要做的事,还有必须要了结的心愿,更有……甚至不知道是什么的伟大使命,我不能因为你而动摇。)
这是她一瞬思维爆发后得出的结论,在那一瞬足足有亿万条信息在同一时间被思考,肯定或者否决,一切都在下意识间完成,她不会刻意的明白这瞬间自己在想什么,那个莫名的“使命”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就是突兀的想了起来,哪怕只在这万分之一秒——之后她或许会将这念头彻底遗忘,即使有模糊的印象也会再也记不起来,无法用任何已知的科学知识去解释,可能她自己都察觉不到,她的个人、心灵、灵魂三大宇宙内环正在自我认知的不断完善过程中产生融合,这正是大德寺交给十代那本翠语录中所记载的小宇宙炼金体系,它可能和三幻神的传说一样起源于古代埃及。
翠玉录最具价值的概念无疑是炼金术宇宙观的核心,即内外两环,大宇宙和小宇宙的呼应关系,每个人对待它的解读都是不一样的,它可以是炼金术的启蒙图谱,也可以是人类智慧开蒙、拓宽精神境界的箴言,谣传它书页中记载的知识可以让人精神永恒,超脱世间的一切禁锢——这饱含争议,但在这一刻,似乎已有人摸到了“真实”的门把。
即使在几乎输掉的现在,安吉拉仍然不打算改口,她显然是知道自己失败会有怎样的下场的,可她依然坚持,黑暗在她心里种下了叛逆的种子,但要成长为参天大树,没有自主意识的允许是不可能的……抽出人生中最后一张卡,黑武士微笑着闭上眼睛。
“能在决斗中走到这步,我没有太多遗憾,希望,你也能有这样一刻。”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不是诅咒。”
“Turn-End。”
“哦……她们终于打算结束了吗。”明日香看到李白举起右臂后大松了口气,亲眼目睹数位帝王的攻击砸到另一人身上,她知道自己没多久就可以安稳的回到宿舍。
我一定要好好洗个热水澡……
“诶?”耳畔忽然又听到了那阵在开头将她吸引至此的鸟鸣,她不由抬头再一次看向空地,然后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之前放在口鼻边上没有移开的手帮了她大忙,否则她肯定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尖叫出来。
空地处身穿黑色皮甲的金发少女正在产生一种她所难以理解的变化:她的身体似乎分出了另一重,和原本的身体重叠在一起,新分出的身体像水波一样飘忽不定,此刻它好像受到了看不见的攻击,上下左右,几乎每处地方都在被利爪和獠牙撕扯着,被扯碎离开母体的部分很快消失在空气中,不过十几秒的功夫,那重身体便彻底不见,好像被空气啃食一空。
不……那绝对不是什么空气!那是某种东西,某种她看不见的东西!
极致的恐惧让明日香几乎昏了过去,躯体的僵硬阻止不了思维运转,她难以控制的开始怀疑自己身边是不是也有着类似的东西存在,透入灵魂的鸣叫一声接着一声,在她的脑海里混合成一曲催命的交响乐,恐惧如跗骨之蛆,它似乎离她很远,又似乎无处不在。
“昏过去了吗。”李白微偏过脑袋,瞄向自己左后方的高地。
一只乌鸦落在她的肩头,好奇的打量着她,李白没有理睬,而是取出手机,给丸藤亮发了一行短信,让他去找吹雪,她自己则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抱起了安吉拉的尸体,往学院的礼堂方向走去。
礼堂建立的位置就在双子塔和主教学楼之间往上一点的地方,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些熟人,也遇到了一些生面孔。
“那白发女人是谁。”李白推门而入之前,万丈目正在和丸藤翔激烈的争吵,他实在难以置信自己所听到的消息,李白的闯入恰好变成了缓冲,他指着她发出自己的疑问,但其他人均摇头表示不知,只有游城十代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遭遇打击后的双眼第一次出现了生气。
“你……”他手里抱着一本厚实的紫黑色封皮的大书,惊愕的朝前走了两步,“你……?”
来人的形象距离数年前他在屏幕里看到的有了不小的变化,但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没有理由,就好像本能一样。
李白视线首先停留在他的面容上,然后往下,看到了那本厚皮书。
抱住怀中尸体的手不由紧了紧。
那个笑起来如春风般温暖的男人也走了。
“这就是你对我的警告?警告我这是场战争?”她突然扭过头,对着停在她左肩的乌鸦说了一句令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
在万丈目眼里,她所面对着的方向除了桌椅什么都没有,可李白却从鸟儿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当然,亲爱的。”她笑着对她说。
“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