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一件内洛法给予的外套,妮特·布劳丝走出了卧室,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房门边上的墙壁上发呆。
在整个帝国的权利机构里,不,哪怕是在整个“密特拉”里,她和内洛法的关系都是可以用“极其特殊”这个词来形容。
是她……将她带到了当初的那块混乱土地上,然后才有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发展——揭露、杀戮、镇压、革新、变化……在这一系列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她们维系在一起,勉强算是相互扶持和帮助的关系,这种关系伴随时间的消磨而逐渐超出了君和臣的范畴。
有些类于友人,却又达不到那个标准,中间始终有着一堵厚厚的墙壁,双方却都没有打破的意思。
对方在骨子里是个冷血的恶魔,妮特早已深刻的了解过这一点,从杰拉那件事上就能看出来,所谓的好意只不过是对方想当然的逼迫和操控,对于黑暗大邪神这个身份而言这确实已称的上是与众不同的对待,恩赐和提携,都算得上,而她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对于她自己来说,或许都已是件不再重要的事……因为并不是没有选择,内洛法给她留下了余地,这在维持了她对梦想的那根底线的前提下,对于双方而言确是最好的结果了。
妮特是坚信自己与“焰”之间有着一种不足与外人道出的关联的……正因为相信着这种关联,加上需要用行动来对自己选择的正确性做出证明,她才能不断的说服自己去做那些违背过去原则的事,而在这样的一种她自己都明悟的畸形变化背后,能够得到些许关怀和慰藉的地方,恐怕只有瑞德那杂乱的工作室了。
邋遢的叔叔每逢见到她来,都会抱怨着停下自己手头的活,然后招呼着她坐下来陪他喝上几杯又苦又涩的茶水,同时数落她这段时间以来所闹出的事情,这种数落有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有的时候却会极其严厉,每当被数落甚至被责骂的时候,妮特的内心深处都会多少感觉到轻松了一点。
她并不会因为瑞德的态度而改变自己要做的事,这一点瑞德是知道的——她觉得他知道,否则这种状况也不可能持续了好几年……
她只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减轻自己心中的罪责感,然后在睡一觉起来后更坚定的去执行打算做的那些计划。
但现在瑞德死了,她没办法再去延续这种方式,才会在长久的压抑之下做出那样的行径来。
瑞德的死对外只是定性为“因为不稳定的空间坍塌而被次元撕裂”,可妮特却从内洛法那里得到过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说法,那种说法让她害怕,让她不敢面对,甚至就连对着内洛法的面孔都会情不自禁的产生颤抖和战栗,因为那不可避免的会令她想起另一个具备相同面容的人,以及和那人在一起时,她所得到的东西。
可能连李白自己都想不到,自己多年前潜移默化对身边人造成的辐射影响,居然在时隔如此长时间后的今天发出了萌芽,它可能在开始的时候并不强大,很容易受到污染而病变,也很容易就能被现实所摧毁,但它到底是顽强的存活了下来,开始要准备生长出枝叶,以及果实了。
我会产生那样的冲动,其中有殿下的影子在影响我吗。
那张和陛下一模一样的脸……以及近乎一模一样的身体……我究竟是在渴望什么?
她可是杀害了瑞德叔叔的仇人!为什么会没办法对她生成憎恨?
……就连今晚,想要证明自己立场的想法也破灭了……
陛下,她今次,可能会觉得我彻底不可救药了吧。
“喜欢胡思乱想的小家伙……”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内洛法听到门外终于响起了远去的脚步声。
“开弓就是没有回头箭,想那么多又能有什么用。”评价了一番妮特的举止,她来到书桌前那锅肉汤所放置的位置,揭开盖子来给自己舀了一勺,“还不如上到前线去,多给我干掉些敌人。”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冷血的,你这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家伙。”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又带着些许鄙视的成熟男音,却是狮子男巫受不了她的某些态度,从卡牌里飞了出来。
“说是要学习怎么像人类一样生活,但你在这方面还是没办法达到合格的程度,这不能用纯粹的用不用心来辩解,你纯粹就是没这个天分。”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它终于和十代分开,踏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
成长过的青年坚持要完成老师的遗愿,而它亦要完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使命,所以它才会出现在这里,在内洛法的身边。
“只知道说风凉话。”内洛法木讷的看了狮子男巫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继续喝自己的汤,“我要是真具备了人类的一切情感,恐怕也就无法再让自己的意志去承载‘黑暗’这一概念了,那样的我要如何去保护她?又如何为她塑造一个清净的世界?你是要我反过头来被她保护吗——我可受不了那种局面。”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人一兽相处的气氛已和最当初在海洋馆时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尤其看待内洛法的态度,她居然是已经接受了狮子男巫在这里存在着。
“我差不多能预见到以后会发生哪些猎奇的事。”非常人性化的一爪拍在自己脸上,狮子男巫对她感到十分无语,“军队的计划都已经部署好了吗。”
“当然,大致都已经完成了。”感觉口腹之欲得到满足,内洛法放下勺子,看了一眼自己批阅完后丢在桌子上的几大叠文件,“恩底弥翁和海隆大致是嗅到了一些味道……所以很警惕我的动作,海因希里那个家伙,十有八九已经背叛到那边去了……他们甚至还在最近联络了不少后边圣界的王,打算联合起来抵挡我……真是愚蠢透顶!”
“十二圣界……哼!真的是已经和平太久,平日里的小打小闹根本就无法让他们明白什么才是迫在眉睫的灾祸,这一年来我的仁慈……莫不是被当做了软弱可欺?”
“果然不打的他们痛到骨子里,他们就是不会明白差距!”
代表愤怒的黑炎从她的右臂上嗤的暴起,从食指尖一直连绵蔓延到手肘后,蜿蜒的像一条毒蛇。
狮子男巫趴在桌子上,低垂着脑袋,装作自己都没看见。
“我不认为你这种方法能够逼迫她向你妥协。”它突然开口,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人的性格是很古怪的……类似的局面,类似的状况,每个人却都有着不同的选择,白……毕竟和妮特不一样,她的自主性要强的多,你一味的去逼她,不见得能产生你想要的结果,反倒有可能导致和她彻底对立,就像在弗洛蒂丝的那个大坑……”
“你已经看出来那是什么,即使这样……你还坚持要那么做吗。”
“我想的倒是和你恰恰相反。”内洛法显然不赞同这样的观点,她觉得这十分荒谬:“这世界上当然是我最了解她,我知道她的过去,我知道她的担忧,更是牢牢的把握着她性格上的那几个弱点,它们就像是一件完好瓷器上的微小裂缝,只要顺着这些裂缝一点一点的往里求索,逐渐的加大对她的压力,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在内洛法看来,李白目前的性格……大致是一种夹杂在两难之中的矛盾类型,它不能说是完全的坚强和刚硬,也不能说是完全的纤弱和绵软,应该是不停的在这二者之间所摇摆,持续的举棋不定,她将这种现象归结于对方缺乏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或者说,她就是缺乏安全感,所以她认为只要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完成,一切问题便能自然的迎刃而解,整合重铸的世界法则会改变现有的所有局势,纷争和对立将会在力量的逼迫下减少、平息,而这个世界,亦能有机会从那双看不见的手掌中挣脱出来。
“你的观念有些过时了。”抖抖干的差不多的头发,内洛法走到chuang边坐下,然后躺了上去,“退让只会换来相反的结果,我已经不想再玩什么阴谋诡计……”
“……”狮子男巫陷入了缄默,它本能的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但最终还是暂时选择了闭上嘴,似乎是在犹豫。
“直接一点有什么不好。”chuang上的女人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更何况我其实是给了她很多的自由的,要是真想,早在弗洛蒂丝第一次激活烙印的时候我就能强行把她带回来,你说我并不像人类,我却觉得在很多方面我已比人类所做的还要好了。”
“那如果我说你并不是最了解她的人呢。”成熟男音突然插了进来。
“如果我说,你所了解到的她,仅仅只是她的几分之一……甚至更少呢。”
狮子男巫静静的和阴影里一双泛着凶狠色彩的猩红瞳孔对视着。
在它身后,初晨的第一束阳光划破天际,顽强的透过厚厚的窗帘钻了进来,混着窗外植被的剪影打在它的身上,斑驳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