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妮特·布劳丝披着斗篷,来到墨菲斯特所端坐的巨石下方,“你在这里,已经坐了很久了吧。”
“为什么要卸下盔甲?虽然只是一时的休战,但我想很快,我们就可以继续进攻了。”
她虽然披着一层斗篷,却难以掩盖身体上传来的血腥气,那是不知道砍杀了多少个生命,并且由他们的鲜血抛洒在她的盔甲上所遗留下来的气息。
“你这么想吗,布劳丝?”坐在巨石前沿的壮汉则已卸下了大部分的盔甲零件,赤裸着上半身,他用闷雷般的声音做出回应,“但我可不这么想。”
“之前突然响彻在所有人脑海里的那个声音,以及瞬息间贯彻到每个人四肢百骸里的操控意志,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布劳丝。”
数小时前还在强攻恩底弥翁最终防线的几部兵马之所以会在突然之间退却的一干二净,与受到那意志的操控息息相关,他们能隐约猜测到那股意志来自于何人,但他们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这只是内洛法要为她与李白间的宿命决斗营造出一个更加公平的环境……所特意发出的指令。
部队的士气因为这道指令而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打击——所有人都难以理解,为什么……在他们即将彻底击溃对手,迎来胜利的曙光的节骨眼上,那个在他们绝大多数人心目中被奉为神明的焰皇陛下,会对他们下那样的指令。
还有一部分人,则是在暗自恼火她居然可以直接以意志强行驱使他们的身体做出行动。
再怎么说,生命也是需要私人空间的……可他们却在今天突然发现了:原来自己的身体还可以由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自由操纵,这个可怕的事实对很多人都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冲击,不知不觉之间,原本对皇帝陛下那近乎狂信徒一般的信任和崇拜,一层一层的在不断削减。
墨菲斯特正是其中的一员。
他可以接受信念方面的影响甚至是命令,却无法容忍自己的意志会在某一天成为看客,看着自己的身体如同扯线木偶一样做着他完全预料不到的事。
他愤怒,他不满,他疑惑,他不解,过往誓言和荣耀与自己的人格尊严所碰撞,让这几近是钢铁打造的男人也纠结起来。
所以他才会干脆的卸下铠甲,在这块偏远的巨石上一坐就是这么久的时间。
而在听到黑发少女毫不客气的询问质疑后,他的回复也不免带上了一丝火药味,反问起对方来了。
“你就是因为这种问题而想不通?真让我出乎预料……”妮特听出他话语中的郁结,先是一愣,随后便讥讽的笑了起来:“一路走来,我看到你手下的士兵都意志很是消沉的样子,出于担心的考虑才过来看看你,没想到却是这样一幅画面。”
“‘陛下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陛下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这句铭刻在法典石板最上方的话,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墨菲斯特。”
“你——”听到对方用了和自己那句反问如出一辙的句末格式,墨菲斯特忍不住绷紧全身的肌肉,面色阴沉的看向了站在下方的帝国高官。
“你才是不要曲解法典的寓意,布劳丝!我们当然可以为陛下浴血奋战,甚至直到战死都没问题!可我们终究不是像终末骑士和暗黑十字军那样的生命体,我们是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立人格的!它们当然可以不在乎这种行为,但是——“
“但是什么。”妮特立刻切断了他的转折,并犀利的步步紧逼:“不要忘了是谁将你们从黑暗中拉扯出来,又是谁……在不断的带给你们胜利和荣耀……以及你们至今为止所享受到的欢呼和地位,它们是建立在怎样的一个基础之上的。”
“在这几近可以说是决战的时刻,墨菲斯特,你居然迷茫了……你对得起陛下吗?换一种说法,你对得起过去的自己吗!”
“不过是短时间内接管了我们的躯体而已,真正的忠诚者才不会在乎这些,正相反,他们甚至连灵魂都恨不得能揉捏到肉体里去,好像生怕它无法亲身参与……”
“我希望你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将军。”不屑的转过身,妮特顺着来时的小路慢步离去。
“帝国依然是需要你的,如果你能在如此关头守住本心,坚持自己最初的理想,想必在之后亦会有更多的封赏恩赐下来吧……“
“否则,我就要重新考虑,地狱梦魇是否有需要换一个更英明的领导者了。”
妮特走了,只留下墨菲斯特一个人还坐在石头上发愣。
“真的是我错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又抬起双手缺乏意识的自语了一句:“是我的信念不够坚定?”
“当然不可能,傻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好骗?”
“是谁!?”
任何人在出神的时候受到这种惊吓反应都会比较激烈……墨菲斯特刚刚吼完,摆放在手头的那把巨阙般的阔剑就被其一把捞起,粗壮有力的臂膀一绷一扬,阔剑便化为一道透着雪亮反光的旋风,狠狠斩向了声音发出的位置——妮特刚刚离去的小路边上的那一小片橡树林。
“许久不见,你连老朋友都认不出来了。”
不速之客略带调侃的嘀咕了一句,随手一拨,那旋风斩剑便如同被掌风吹歪的苍蝇蚊子,歪歪斜斜的飞向了另一个方向,最终横斜着嵌进了树干里。
“刚回来就吃到你如此热烈的招呼,这要是换了一个人,岂不是直接要变成两瓣?看来你内心的烦躁相当严重啊,墨菲斯特。”从阴影里跨出一步,将自己的面容身形完全暴露出来,梅阿查有些唏嘘的摇着脑袋。
“一向被评价为粗中有细的你,此刻也难免被黑暗的意志所蛊惑了吗。”
“是你……”看到来人居然是熟悉的老友,墨菲斯特绷紧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我记得,你又被派遣到现世去执行任务了……”
“现在回来,是任务完成了吗。”
“没完成也要回来吧……都什么时候了,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密特拉第一圣界的荣光毁于一旦。”
在朦胧月色的照映下,邋遢老头的神色充噬着某种令壮汉感到陌生的东西。
“……你不是梅阿查。”墨菲斯特的眉头再次紧紧皱了起来,“那个胸无大志的老头子……他不可能说的出这种话来,你到底是谁?”
不管在内心里如何挣扎,墨菲斯特还是从来都不曾考虑过反叛的念头,但是对方随口而来的那句话,其中却夹杂了一丝类似的意味在里面,这不由得令他深深的感到惊愕。
“呵呵呵……”梅阿查随和的笑了笑,伸手捋起了自己的那一蓬乱糟糟的胡子,“被你发现了……确实呢,老友,梅阿查确实不是我的名字。”
“或者这么说吧,它不是我全部的名字。”
随着他这句话的出口,墨菲斯特惊骇的发现,那被自己老友平常里视之为珍宝,精心呵护的胡子,居然就那样轻而易举的被大把大把的捋了下来,好像它们本身就只是用劣质胶水黏上去的一样。
“你……你怎么……?”
面对对方惊愕的注视,梅阿查却依然笑呵呵的,在胡子彻底从他的下巴上消失之后,他的脸型亦随之发生了轻微的变化,身体内窜出一连串骨骼移位的噼啪脆响。待到一切变化停止,出现在地狱梦魇军团长面前的的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有着一头灰银短发,更为高瘦的中老年男子。
“还请允许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吧,我的老友唷……”他像个优雅的绅士那样,冲着张大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壮汉欠了欠身。
“我叫梅阿查,也叫圣西罗。”
……
“那个西罗爵士,他的话真的靠谱吗?”加瓦一边均速的划着船桨,一边偏过脑门子,声音瓮声瓮气的从头盔里透出来。
“恕我直言啊,那家伙虽然看起来精瘦精瘦一副文绉绉的样子,但我总觉得他是个骗子。”
就在远征部队与恩底弥翁暂时休战的这个关卡,谁也没有发现,有一支由十几条小船组成的船队正在夜幕的遮掩下向着湖对岸潜行着。
阿奇柏德站在第二条船的船首,正在举目测量他们目前的行程,听到加瓦的抱怨后,他头都不回便用一句已经说过几遍的话堵住了好友的嘴巴。
“这本来就是我的事……加瓦,我们这次行动将是十分危险的,你不应该像往常那样跟着我。”
他们二人所经营的武器杂货店在不久前迎来了一位非常特殊的客人,不但张口就要求分批次订购一拨足够将两百人全副武装起来的武器和铠甲,还表示了想要和他们合作进行另一笔买卖的意愿。面对这第二个要求,阿奇柏德心生疑虑不知道要不要接,却架不住好友的说辞,最终同意下来。
因为他们实在是快要穷死了,由于阿奇柏德坚决不肯降低店内装备价格的缘故,他们的生意极其惨淡,再这样下去别说攒够跨越次元回老家的路费,就连填饱肚子,甚至活下去都快要成问题了。
那位神秘的客人自称为“西罗爵士”,具体的身份却不肯详谈,但是随着交易的一步步加深,两人发现了他的“真实面貌”——密特拉中央帝国里神殿
势力的爪牙。这个势力经常和保守派抱在一起,站在密特拉皇帝陛下的另一面。
考虑到自己这边最大敌人的对手却突然派出爪牙联络自己是一件相当反常和危险的事……阿奇柏德当时内心的忧虑不免更重了,在内心的念想逐渐变淡的今天,他唯一的愿望只是好好过日子,更近一步则是想办法回去弗洛蒂丝,实在是不想卷到这种政治斗争里面去。
但是当他听到那个西罗爵士说,自己有可能能借着最后一次合作的机会实现他的愿望的时候,他的心却不免狠狠被牵动了一下。
“如果你错过这次机会,我亲爱的年轻人,你恐怕就再也没机会……和你心仪的女孩见上一面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站在船头的青年借着回忆,在脑海里勾勒着自己当初那张因为震惊而扭曲的脸。
“不可能的……连这种事情都,你到底……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你的盟友,年轻人。”略显老态的绅士压住礼帽,凑近他面前,和他直直对视着。
“某个人的胃口实在太大,很多人都看不下去,所以就有了那么一个‘看似’松散的联盟。”
“我们有详细的调查过你,阿奇柏德……具备微薄的下级兽战士血统,在同条件的群体里算得上出类拔萃,为人虽然死板却忠诚可靠——看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找到你的原因了……当然,也包括了从你手底下流出来的那些装备,它们确实都是难得的精品。”
“你可能还意识不到自己正面临怎样的机遇……很快就会有巨大的动荡在帝国里发生,你难以想象的动荡。”
“这是个混乱的时代,但是也正是独属于聪明人的机遇。你得仔细想想,放到平时,那样的女孩,想要和她发生点什么,真的有可能吗……”
经历过那次秉烛夜谈之后,阿奇柏德连着失眠了两个晚上,他在第二天将这件事告诉了加瓦,不出意外,加瓦立刻想要终止这边和西罗的任何往来。
好不容易断了好友的白日梦,现在对方居然又打算死灰复燃,更何况还得以身涉险到几大势力的暗流交锋里头去……这还了得!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阿奇柏德的死板和固执,也低估了他对那份情感的执念有多深。
所以他们才会出现在这支由两百人和十几条船的队伍里,悄悄的向密特拉人控制的对岸前进。
原本提议支持交易达成的人是他,现在却没成想,两人的态度完全调了个个。
“这次的任务可是绕过敌人精锐部队的防御潜入焰皇的伏魔殿……哎,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无视坐在船上的其他战士向他投来的杀人般的视线,加瓦依然在自哀自怨的说个不停。
船队临近湖岸,转而侧行去了峭壁的阴影里,隐蔽的在那里上了岸,接应的人早已等候多时,两百多人在树丛里换上了用魔法二次加持过的铠甲和武器,在有心人的引导下,静静的从密特拉的军队营帐边绕了过去,距离那座即使在湖对岸也能看到的阴暗城堡越来越近。
……
“终焉之精灵的攻守数值都是5700……”城堡穹顶内的大殿中,李白呼出一口浊气,愣愣的凝视着那头正对着她张牙舞抓的恶魔精怪。
她突然发现一个异常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她暂时拿这头怪兽没什么办法。
她场上所有的怪兽中攻击力最高的是暗铁龙,3100的数值,同样差了几乎一倍……而且要命的是这全部的5只怪兽都攻击过了,她也无法再在主阶段2去将它们扭转为守备表示。要知道她LP的数值被这次反伤大幅削减到750,这不仅仅是代表了她下一轮毫无疑问会被逼出墓地里的超电磁龟,同样也等于宣判了裁决之龙的死刑。
裁决之龙那个“将全场范围内除了自己以外所有卡全部破坏”的效果需要她支付1000点的LP才能发动,区区750,显然是远远不足以供养这只怪兽的。
而且还不只是这样而已。
终焉之精灵除了攻守受除外区暗属性怪兽数额影响这个永续效果之外,其本身还具备着另外一个遗言效果。
当终焉之精灵被破坏送去墓地时,所有被除外的暗属性怪兽将全部回到持有者的墓地。
“全部……?”用几乎是呻吟一般的语气从喉咙里挤出这个词,李白继续愣愣的看向内洛法那块冰晶决斗盘。
包含了混沌帝龙在内的一众暗属性BOSS……能够不断在准备阶段恢复生命值的3张堕天使玛丽……以及她刚刚才排除掉的3张死灵守卫者。
一旦她敢干掉终焉之精灵,这些东西,就全部会回到内洛法的墓地,继续为她贡献力量来对抗自己。
(我唯一具备非破坏性质的混沌战士,在这回合已经为了逼出她全部的死灵守卫而攻击过……)
(以她现在的程度,想必是等不到,我再一次发动它的效果了……呢。)
“……你能够攻击的所有怪兽,都已经攻击过了。”内洛法轻声开口,打断了对面那个人影恍惚的思绪。
“在主要阶段2,还有什么想要做的吗。”
她看向李白的目光里,隐隐约约透出了一丝不忍和心疼。
换做是任何人摆到李白的位置上,在他刚以为自己已胜券在握,对手已毫无翻身可能的时候却猛然发现……那一切不过是对手所编织出来的假象,是美丽易碎的肥皂泡影……他恐怕也会免不了出现类似的情况。
更何况引发这一系列崩溃的,仅仅是一次攻击。
一次由她自己亲自下达指令,对一张本以为顶多具备稍显麻烦效果的盖伏怪兽所发出的攻击。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个问题。”被打断思绪,从恍惚中唤醒之后,李白微垂着头沉默了一会,随后她又抬起眼眸,直视向这场决斗的准胜利者。
“在之前你拿到混沌幻影的场合,你明明有机会,先除外墓地的地狱公路巡警以守备表示特殊召唤混沌幻影,再用它除外暗黑武装龙来排除这边的威胁卡片……暗属性的除外数额轻而易举的就能再加上3张,我也将因为刚才的那次攻击而遭受到额外的900点反伤导致败亡……”
“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告诉我原因。”
“因为这只怪兽原先就只是丢出来给你破坏的。”内洛法紧跟着李白的尾音开口回应,她的语调紧密平稳,犹如一名学者在夸夸其谈。
“首先我考虑到暗黑创世神才会是你眼中的核心威胁,而你明面上能打出的怪兽攻击力无法超越它的守备力3000,我就得计算你是否会用范围清场的方式来强行破掉这边的防线,因为你的场上确实已经凑齐了光脉和暗铁这对龙环……这种方式之下,我的防御会被全部破坏,你却依然能保有循环复生出来的光脉和暗铁。”
“光脉和暗铁,再加上你可能打出的通常召唤,3只死灵守卫确实也足够进行防御……虽然这样一来终焉之精灵会率先被破坏掉,死灵守卫的防备次数只能是固定的3次,无法像现在这样在利用一轮后重新回来,但是我的核心目的却也能在那时达成。”
“你的核心目的……”李白眼眸微瞪,喃喃重复了一遍她所捕捉到的那个短句。
“就是它。”内洛法伸手从手牌中取出一张卡,将它调了个个,完完全全的展示出来。
“是这样……”只是出现了一瞬的惊讶,李白便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情。
“刚才天空所出现的异象,是你为了强行将它固化到这个世界所引起的吧。”
“还有你此刻那不正常的萎靡,亦是因为在和另一个世界的法则争夺这张卡的控制权……而导致的?”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虚弱的轻咳几声,内洛法咧嘴笑了笑。
“你的那个问题,在排除了道理上的原因之后,其实还有第二种回答。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的那个故事吗——那个奴隶起义军被罗马人彻底歼灭的故事?”
“那些被当做代价除外的暗属性BOSS……”
“那些被当做代价弃去墓地的暗属性BOSS……”
“那些被当做打手和屏障召出来的暗属性BOSS……”
“以及那些被我来回利用的暗属性下级怪兽们……”
“都只不过是我摆出来和你强行交换资源的弃子……而已。”
“我要向命运,还有你,来证明我自己的决心和意志。”
“白——”内洛法扬起头,又再一次念出了自己心爱之人的名字。
简短的一个字,却渗出了浓烈到极致的情感。
“我要用这张卡,堂堂正正的,从正面。”
“将你的LP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