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会议结束后，众人从会议室中散去，只留下了桑丘和沐封。
沐封的眼中还可以看出他惊魂未定，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肯离开自己的位置。
“长官。”这时，桑丘叫了沐封一声。
听到桑丘的这一声呼唤，沐封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
他抬起头呆呆的望向桑丘，不过在愣了一秒后他便醒悟过来。
“哦……那走吧。”
两人一同离开了会议室外。
会议室的木门在身后因为老旧而发出滋滋的噪音时，也发出了沉重的闭合声，像是为这场对沐封来说荒诞而痛苦的会议画上一个不圆满的休止符。
走廊中只剩下沐封和桑丘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废墟建筑中回荡。
………………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沐封和桑丘相继推开门，走入这间病房。
现在的时间还不到凌晨三点，从临时师部走到这间战地医院也不过花了大概二十分钟，不过由于时间相当晚了，大部分伤员都在休息，两人并不想打扰到伤员，于是以极轻的脚步走在走廊上。
病房中一片昏暗，只有窗外传来的几丝光亮让屋内可以看清一些事物。
“啊，被发现了。”躺在床上的绿发女孩轻轻笑了出来。
“多亏了你天生的多动症体质和那吱嘎作响的床，我们在二楼就听见你那动静了。”
“谁让人家一察觉到主人的气息就开始兴奋起来了嘛！”琳娜一边笑着说道，一边从床上坐了起来。
“真亏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这种话。”
桑丘走到窗前，用兜中的火柴重新点亮了放在窗前的煤油灯。随着“嗤”的一声轻响，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角落的浓稠黑暗，房间内瞬间被一种柔和却足够清晰的光明笼罩。
而在这灯光亮起之时，琳娜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沐封的脸庞之上。
他坐在灯光边缘，一半脸庞被暖光勾勒，另一半隐在阴影里。
沐封此时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那不仅仅是熬夜的困倦，更像是一种在灵魂被反复碾压后透出的衰败。
一头的黑色短发也是呈现出乱蓬蓬一团的样子，看起来相当邋遢。虽然他平日看起来相当整洁，不过由于刚刚的战斗，他的制服上也被硝烟沾满了，甚至一些地方还被焦黑所沾染。
这副颓废的样子，琳娜也是很久没见到了。
“你怎么了？主人？”琳娜注视着他，但眼见没有得到答复，又扭头看向靠在床边的桑丘。
桑丘摊了摊手，摇着头。
“刚刚在开会的时候出现了些状况，让长官大受打击。”
“是吗？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主人变成这幅样子？能说给我听吗？”
“抱歉啊，我也不太清楚该怎么说这事……你还是亲自让长官给你说吧。”
“啊——那好吧，没关系。”琳娜将目光再次投向沐封，眼中带着一丝的关切，但更多的还是好奇。
“喂喂喂，长官！明明开会前说的来看望琳娜的，怎么到地方了变成这样了？”
他走道沐封的身后，将他所坐的椅子用力抽出，同时在他快要摔倒的那一瞬间又用力将他拉起。
“………呃啊！”
“失礼了长官。”
随后，桑丘再次走到窗边，琳娜的床前，一手提溜着椅子，一手拽着沐封，将椅子放在地上，随后双手将沐封摁在椅子上。
“现在应该好点了吧，长官？”
“啊……抱歉，确实是因为会开的不太顺心…………”沐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淤积的沉重都暂时压下，然后，他抬起双手，将手部埋入自己的脸庞下，用力地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发出摩挲而产生的沙沙声。重新打起精神后，又轻轻笑了两声，“总不能让病人关心来探望的人吧？”
“这才对嘛。”桑丘靠在墙边，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
“这才像样嘛！主人！”
琳娜和桑丘同时笑出了声。
病房里压抑的空气似乎被这短暂的笑声搅动了一下，但很快，那沉重的寂静又如同潮水般悄然回涌，填满了每一个角落。煤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不过，沐封的心情已经舒缓了下来。
“对了，琳娜。”沐封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将双手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什么事？”琳娜歪了歪头，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肩头，脸上则是大写着的毫不掩饰的期待。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一边打量着琳娜，一边问道。
此刻的琳娜，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干净的病患服，衬得她身形更显纤细。那头标志性的、被昏暗灯光染成旧铜色的绿色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几缕调皮的发丝垂落在脸颊旁。脸颊上可以看出些许不明原因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精神头十足。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从刚才聊天中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根本看不出来她在几个小时前才因为在战场上受伤而被送到了这里。
“人家一切正常哦！”
“要是一切正常的话怎么可能悠闲地躺在这里啊！”桑丘苦笑着说道。
“听桑丘说，是魔力耗尽了对吧？”
“是这样没错，毕竟人家是魔法少女嘛，再怎么样魔力都会用完的，”琳娜笑着点了点头，但下一秒，她却摆出了一副“我厉害吧？”的表情，“不过人家也算是圆满完成使命了嘛！”
“何止是圆满完成啊…………”沐封不禁赞叹道。
没错，是赞叹，是真心地赞叹。
虽然琳娜所在的那支伏击队伍在战后统计时发现几乎全灭，但是她在最后紧靠一个人全灭了敌人的一整个坦克联队，这战绩，实在不容小觑。
沐封在会议室中听到这件事后，也是一副震惊到失语的表情。
“琳娜你真是太厉害了。”
“想必明天开始军中就会出现有关你的传言了吧。”就连桑丘也这么说道。
“谁让人家是世界第二厉害的魔法少女呢？哼哼！”琳娜笑着应了一句，那张原本带着几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采，那是被沐封的赞叹而满足后的骄傲。
“这又是你什么时候加上的头衔，还有，第一是谁？”
“那必然是被誉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马猴烧酒——奈尔嘉德啦！”
“…………”沐封一时无语，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几近宠溺的喟叹，“这么一看你还挺谦虚的。”
这句半是调侃半是真心的话，让琳娜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像一只被顺毛捋舒服了的猫。
桑丘靠在窗边，紧绷的嘴角也似乎松动了一丝。
“不过主人…………” 琳娜脸上的得意笑容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悄然淡去。她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病号服粗糙的布料。
“怎么了？”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人家大概是上不了战场了…………”
………………
“没关系的，”早在来之前，桑丘就给沐封说过了琳娜在昏迷前的话，虽然有很多普通人难以接受的部分，但沐封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确实我麾下的一位猛将在这种时候‘倒下了’，不过我45师的其余人也并非等闲之辈，参谋长的位置还是会给你留着的，所有人都会等你回来的。”
“主人你在说什么？怎么好像是人家废了的样子？”
“难道不是吗？魔力耗尽对你来说应该相当严重吧？”
“是很严重啦，不过也不是未来几周或者几个月都得躺在病床上，也是能下地走路的！只是身体机能会有很严重的降低。”琳娜十分轻松地说出了口，甚至还试图晃了晃悬在床边的小腿，以证明自己的话。但那动作中明显带着一种虚弱的无力感，完全不见她平日里那种随时能一蹦三尺高的活力。
“是吗，那接下来全集团军的文书就交给你喽！”
“啊？亚达哟！！！人家不想工作！！！”
“明明是你自己说你没什么事的。”
“……只知道人家还是装一下好了。”
………………
一直看向窗外，静静听着两人谈话的桑丘在此时转过身来。
“一线军官的空缺不用担心，因为我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人。”
“诶？”
听到这句话后，就连刚刚还在耍宝的琳娜也愣了一下，沐封也转过来看向他。
“是谁？”
“是琳娜麾下的亚尔斯上尉，他这次应该是被任命为了一只伏击队伍的指挥官吧。”
“你是说那孩子啊…………”琳娜歪了歪头，似乎思考了一秒，“嗯…………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虽然关于战斗的情况我没有见到太多，”桑丘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但他的指挥维持能力相当出色，在我去支援前，他的部队一直被敌人的重火力压制着，防线摇摇欲坠，伤亡也在不断增加……”
桑丘顿了顿，清清嗓子，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他的眼神依旧很平淡，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但他本人，始终在最前沿的掩体后。没有慌乱，没有退缩，指令下达果断，调整火力点压制对方攻楼。他手下的士兵，虽然被打得很惨，建制都快散了，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崩溃。”
“我的部队里还有这样的人？”听了桑丘的话，沐封有些不可置信，他似乎完全想象不出在一线部队中有这样出色的年轻军官。
“啊，是的。”
“那孩子确实是相当不错…………”琳娜轻轻说道。
“琳娜也是这么觉得的？”沐封似乎还有些不信任，他将目光转向琳娜。
琳娜点了点头，表情相当轻松:“那当然啦，他可是相当努力啊，这是各个方面来说的，就像以前的主人一样。”
听到这句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的、半开玩笑的赞扬，沐封一时有些无语，不过他也没有反驳。
………………
“那好………那就把他提拔上来吧，军衔的话我们决定不了，只能向总司令部请示。”沐封思考了一秒后应了一句，“虽然只是个营长的职位，不过他这个时候应该需要一个展现自己的空间。”
………………
有关人事调遣的话题又聊了一会…………
“话说，时间也不早了，再这样聊下去，恐怕天就要亮了……”
虽然房间中并没有钟表一类的事物，但沐封还是凭直觉察觉到了现在的时间，应该已经三点多了。
“好像是哦，你们也该休息了吧？毕竟可是大半天没睡觉了。”
说道这里，桑丘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不过他立刻调整过来，以极低的声音说道:“确实……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没歇过，早上在师部待命，中午在修坦克，然后从下午一直战斗到很晚，然后又到了这会…………”
“真是一整天都没休息啊。”
听到桑丘的话，沐封不禁感叹一声。
“那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一大早应该是你的巡查任务来着。”
“是啊，桑丘，快去休息吧，主人已经失去人家了，可不能再让你这位王牌受什么罪了。”
“和你的能力一比，我这算的了什么啊哈哈…………那长官，我走了，”桑丘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房门，同时，他转身看向沐封，“长官，你呢？”
“我…………我再照看一会。”
“好吧，这里隔音不太好长官你是知道的，别做太出格的事。”
“你再说什么鬼话？”
“哈哈，我先走了，晚安。”
应了一声后，桑丘离开了房间，大门发出了吱嘎的噪音。
房间内瞬间只剩下煤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窗外废墟深处偶尔传来的有如呜咽般的风声。
橘黄的光晕重新变得柔和而专注，只笼罩着两人。
沐封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琳娜身上。在这灯光下，果然，琳娜并没有因为桑丘的离去而收起她的笑容，反而那双翠绿的眸子更加明亮地注视着他，嘴角咧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弧度。
“怎么，主人竟然主动留下来？是想做些什么吗？”声音被刻意压低了，带着一丝慵懒。
“………………”沐封无语地摇了摇头，但那张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气恼，“你就不能想些好的吗？”
他并没有起身离开，反而身体向后，更沉重地靠在了那张破旧椅子的椅背上。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琳娜脸上的戏谑笑容淡了几分，翠绿的眸子在灯光下认真地打量着沐封。
“我想知道，你的魔力，还能恢复吗？”
“我想…………只要还在里斯亚尼亚的话，大概就没有自然恢复的可能吧。”
“是这里土地魔含量太贫瘠了是吗？”沐封不禁想起过去琳娜曾说过的关于这里的事情。
“没错。”
“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补魔的话，当然有啊！人家之前也说过的！”
“………………”
“只要一次，就能回复好多！”琳娜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雀跃。
“………………”
沐封的回应是更长久的沉默。他靠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椅背上，身体似乎更加僵硬了。
他当然记得琳娜所说的那种“补魔”方法，那种近乎本能的、带着禁忌色彩的、只存在于琳娜口中魔法少女特殊传承里的方式。
那并非简单的能量传递，而是更深层、更亲密、更为危险的联结。
过去琳娜半真半假地提起时，他总当是她特有的、带着戏谑和依赖的玩笑，或是她试图拉近关系的小把戏，从未真正放在心上，更从未设想过会在如此情境下，如此直白地被提出来。
“不行。”他缓缓闭上眼睛，轻声而清晰地说道。
“人家就知道，主人怎么说也不会同意的。”琳娜的声音响起，没有预想中的失落或不满，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了然。
“不过………”
“不过？”她微微歪着头。
“帮你按摩一下还是可以的。”
“诶…………”
那张脸上，原本带着的平静瞬间被讶异所打破。
“怎么了，就是很正常的揉肩捏背而已，你再想什么？”
“没……没什么。”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鼻音，迅速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和嘴角那再也抑制不住、悄然上扬的弧度。
“没事就快坐过来！”沐封拍了拍床边的空位，“还有把被子盖好。”他又补充道，目光扫过她单薄病号服领口处隐约透出的肌肤。
沐封渐渐将手放到的她的肩上，隔着病患服，感受着这幅躯体内骨头的走向。
琳娜顺从地、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侧身坐到了床沿，背向沐封。她拉过那床略显粗糙的薄被，裹在腿上，只露出腰以上的部分。
微微垂着头，那头绿发柔顺地滑落，遮住了小半张泛着微红的脸颊。
“别发出怪叫。”
“知道啦！”
沐封将披散着的头发拨到两边，缓缓将手放到她的两肩上，隔着单薄的病患服，感受着这幅柔软的身体中，骨头的走向——肩胛骨的弧度，颈椎的凸起，已经微微隆起的锁骨。
“那么要开始了。”
虽然在过去沐封也有过帮他人按摩的经历，但再怎么说也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这些手法，不过乱按一通。似乎还有传闻说胡乱按摩可能导致人体受伤，所以沐封也不敢太出格。现在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记忆，缓缓地揉捏着琳娜的肩部肌肉。
他的动作笨拙而生疏，毫无章法可言，与其说是按摩，用“描摹她肩颈的轮廓”来形容大概更为恰当。
“怎么样？”他一边按着，一边低声问道。
“特别舒服！”琳娜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满足，像被阳光晒暖的猫。
“是吗？那就好。”
他的拇指指腹尝试着在她肩胛骨上方那片僵硬的区域打着小圈，力道依旧是过分的谨慎。
“人家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魔力在蹭蹭蹭地回复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
“刚才人家忘记说了，其实和契约者有一定接触就可以回复哦，只是回复的多少要取决于亲密程度~”
她刻意拖长了“亲密程度”几个字，尾音上扬，带着明显的戏谑语气。
“怎么还有这种设定啊喂！”沐封的声音陡然拔高，那种被戏弄后的气恼显露出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惩罚”意味，手下按压的力道稍微加重了一点，沿着她脊柱两侧的肌肉线条，从肩部滑向背部中央，感受到她单薄脊背下微凸的脊椎后，随即又慌乱地移回肩上那片相对“安全”的区域。
粗糙的指腹隔着布料摩擦，带来一阵细微的沙沙声。
琳娜的身体在他这带着点“恼羞成怒”意味的按压下，非但没有再次紧绷，反而更加放松地靠向他的方向。
“要这么说的话，那还是有希望的。”沐封的声音带着几丝难以察觉的宽慰。
“那就让主人每天过来给人家按摩两小时吧！”
“唉！你这得寸进尺的毛病是怎么回事啊！”他无奈地苦笑起来。
“这怎么了嘛！”琳娜理直气壮地反驳，微微挺直了腰背，试图增加气势，“明明对主人来说，触摸像人家这样漂亮的女孩的身体应该是奖励才对。”
“哪来的奖励啊…………还有到底谁是主人啊！因为你天天这么叫我，差点就把‘主人’这个词原本的意思忘了。”
“那把‘主人’词意想起来的主人，要做一些主人对女仆做的事吗？人家很期待的。”
“达咩！想都别想！”
“呜呜…………”
“快把腿缩回被子里！别着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