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里克城西南方二十多公里的荒漠上,原本单调的沙丘地貌在短短24小时内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晨光中,新挖掘的壕沟宛如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在淡金色的沙地上纵横交错。
两天前在埃里克城内开的会议上,桑丘的装甲营与亚尔斯的步兵营,被沐封部署在这里。
桑丘蹲在临时指挥所的伪装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手枪的握把。夜晚的寒冷当下还未完全散去,凉意依旧在顺着小腿往上爬。
他的部队这次将主动出击,承担阻击莫比斯增援部队的任务。而亚尔斯的部队则是担起了保护卢米亚娜的炮兵的任务。
“敌人的机动性可不是闹着玩的。”沐封当时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光靠装甲营的牵制,恐怕挡不住他们冲向卢米亚娜的炮兵阵地。”
不远处,亚尔斯正在巡视步兵阵地。这位年轻军官的额头上还缠着卡萨拉峡谷战役留下的绷带,不过在他那一头热烈的红发的掩盖下,已经分辨不出那是否是绷带上的血迹。他弯腰检查每一个机枪位,时不时蹲下来帮士兵调整沙袋的位置。
那些经历过血战的老兵们纷纷对他报以默契的点头。整个阵地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宁静中,只有沙子不断被抛到空中又落到地上的声音。
桑丘和几名警卫待在临时指挥所里,说是这么说,实际不过是一处大坑上用木板盖住而已。
今天早晨他醒的比以往早了许多,在天空中还根本没有要亮的迹象时,花了快一个小时跑到装甲营的驻地,检查昨日已经确认过的情况,营内所有装甲单位都停放在一处地势较低的盆地内,以确保在发起突袭后敌人第一时间无法看到我方目标。
其余的事物也都一切正常,顺带去炮营转了一圈。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便是亚尔斯。虽说这个年轻人是桑丘自己亲自推荐给沐封的,他在战前上过一年制的军官速成班,军事素养确实不错,但是那仅仅是相较于这里来说,只是矮子里面挑个高的罢了。
桑丘站在沙盘前,手指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处搅弄着沙子。
“长官,您在想亚尔斯上尉的事?”身旁的通讯兵看出了他的忧虑,小声问道,他的手里摆弄着无线电设备。
桑丘没有立即回答。他望向远处步兵阵地的方向,隐约能看到亚尔斯那醒目的红发在晨光中跃动。那个年轻人正在帮士兵们调整机枪支架,动作虽然标准,却少了几分老兵特有的从容。
“他太死板了。”桑丘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打仗不是照着操典来就行的。”
通讯兵会意地点点头:“但上尉学习能力很强。昨天他还专门来找我请教无线电通讯的实战技巧。”
桑丘轻哼一声,想起亚尔斯昨天深夜还在油灯下研究作战计划的模样,没有人不会不认可他的勤奋。
在战斗开始时,桑丘将带领部队出击,沐封位于埃里克城内距离太远无法实时指挥,所以此次的主要指挥官的职责将落到亚尔斯的头上。
这个念头让桑丘的胃部一阵紧缩。他见过太多纸上谈兵的军官在实战中崩溃的样子——那些精心设计的战术在枪炮声中往往变得一文不值。
“帮我把亚尔斯上尉叫来。”桑丘突然说道,“就说……就说我需要他确认一下最后的通讯密码。”
当亚尔斯匆匆赶来时,桑丘注意到他的军装领口已经被汗水浸透,显然一直在阵地上来回奔波。
年轻人敬礼的动作依然标准得像个军校模范生,但桑丘看到了他微微发抖的手指。
“长官,我来了。”
“亚尔斯上尉,”桑丘故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在平时,以桑丘的性子来讲,根本不会用这种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架势来与人交流,“如果敌军从左翼突破,你会怎么做?”
亚尔斯明显疑惑地愣了一下,红发下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按计划,我会立即调动预备队...”
“计划?”桑丘冷笑一声,突然抓起一把沙子洒在地图上,“现在通讯中断了,你的预备队被炮火压制,而敌人的坦克距离炮兵阵地只有八百米。你的‘计划’是什么?”
汗水顺着亚尔斯的鬓角滑落,在他满是沙尘的军装领口洇开深色的痕迹。桑丘注意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手枪的握把——那是军人在极度紧张时的本能反应。
“我...”亚尔斯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很快又坚定起来,“我会命令二连用烟雾弹掩护,同时亲自带警卫排从侧翼迂回。”他指向沙盘上的一处洼地,“利用这里的地形布置反坦克雷,然后...”
“然后你们就变成了活靶子,你想过吗?”
亚尔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挥所的木板缝隙间透进的晨光勾勒出了他紧绷着的下颚线。
桑丘突然凑近,身上混合着机油和火药的气息扑面而来:“听着,真正的战场没有标准答案,当敌人的行动和你的预设计划完全不同,该怎么办?”
亚尔斯的胸膛剧烈起伏,红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就在桑丘以为他要崩溃时,年轻人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火光。
“那就来创造新的计划,”他声音嘶哑却坚定,“用他们的尸体铺路。”
…………
指挥所内陷入了沉寂。
“………………”桑丘盯着亚尔斯的脸,足足看了十秒,随即便笑出了声,“这才像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说的话,”他伸手拍了拍亚尔斯僵硬的肩膀,“去吧,记住,活下来了才有写作战报告的资格。”
“明白!”亚尔斯挺直敬礼,随后便离开了指挥所。
………………
“呼……”亚尔斯走后,桑丘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转向通讯兵,“怎么样?”
“您刚才那样子..."通讯兵欲言又止,手指在无线电旋钮上无意识地转动着,"简直像变了个人,还真是第一次见。”
“连格兰杰也没见过我这样子,连我也是第一次哈哈……”
“看起来很老道。”
“是吗?没想到我这还没三十岁的家伙也能被人这么评价了。”
………………
“长官,我方一只侦察队遇到了一只敌军的侦察队,击毙两人,俘虏两人,现在正押解俘虏返回营地。”一名通讯兵跑到桑丘的面前。
“在哪?”
“在第七区,距离我方装甲营驻地约五公里。”
他的目光立刻投向了桌上的沙盘,眯起眼睛,脑海中快速计算着距离——第七区距离装甲营驻地五公里,距离步兵阵地的距离也在十公里以内。
“太近了。”
现代装甲作战中侦察部队的侦察范围至少涵盖了主力部队前方十公里,并且会在规定时间内返回大部队进行汇报。
(在一定时间内,如果侦察兵没有回去,那肯定会引起大部队注意的。)
“什么时候的事?”
“十分钟前。”
“还好,还来得及,那两个俘虏交代什么了吗?”
“敌人增援部队有一支装甲营和两个步兵连,方向在我方的西南方。”
“妈的这莫比斯人到底有多少只装甲营啊!”桑丘不由得爆了句粗口,“还好,通知卢米亚娜的部队,把火炮再向前推进两公里,另外通知装甲营,立刻准备出击,我马上就过去。”
“是!”
……………………………………
随着引擎发出咆哮的声响,三十多辆坦克和装甲车缓缓发动,以攻击阵型朝着西南方行驶。
在行驶了大约四公里时,部队被分为了两组。
“一队跟随我继续向目标点位行驶,二队采用迂回游击的方式前往目标点,发现敌方部队立即报告。”
在桑丘说完后,无线电频道中立刻传来“是/明白!”的回答声,随即便可以从观察窗中看到大约有一半的装甲车辆脱离了队伍,朝着左翼驶去。
桑丘的指挥坦克在装甲集群中保持着核心位置,随时对遇到的情况发出应对指令。
“继续保持楔形队形。”
说完这句,他便站到了机枪手的位置上。
不得不说,今天的天气相当好,天空万里无云(虽然沙漠里一年应该没几天多云),也没有起风,没有沙暴,能见度相当好,不用戴护目镜就可以站到这里。
坦克高速行驶中,干燥的热风扑面而来,又把他额前的汗水吹到了两鬓。
“保持队形,速度提升至30公里。”他对着步话机下令,声音在引擎的轰鸣中依然清晰。坦克的颠簸让他不得不抓紧机枪支架,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远处的地平线在热浪中扭曲变形,像一条正在舞动的金蛇。桑丘突然注意到两点钟方向有个不自然的反光——那绝不是沙漠该有的光泽。他立即举起望远镜,调整焦距的手稳得出奇。
“…………那个是?”
“遇敌!”步话机中传出先头部队某位导航员的声音,“发现敌人坦克反光镜反光!”
桑丘迅速调整望远镜的焦距,镜片里清晰地映出两点钟方向沙丘后的金属反光——那是莫比斯坦克特有的方形炮塔轮廓,阳光在抛光过的观察镜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斑。
“克劳斯!”他对着步话机低吼,“确认敌军规模!”
无线电里传来二队指挥官粗重的呼吸声:“至少三十辆坦克...等等...他们后面还有步兵运输车!”
“规模不小啊……各车组,分散阵型,降低车速,装填高爆弹,准备迎敌,二队随时待命。”
二队已经发现了敌人这只正在行军的部队,但并没有盲目开火,而是选择了隐藏起来,等待对手露出破绽,再伺机发动攻击。
敌人的优势是坦克,即使是在坦克数量对等的情况下,对方也是占据优势的一方,所以桑丘并没有单靠这支装甲营击败对方的想法。
装甲群正在缓缓靠近刚刚发现的目标部队,但以现在的距离来看,敌人的具体目标还未明了,对方当前应该也还未发现他们。
桑丘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缓缓举起右手,示意整个装甲群保持静默。坦克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减弱,最终只剩下沙漠风声在耳畔呼啸。
“各车组注意,保持无线电静默。”他对着步话机低语,“之后改用光信号。”
坦克内部顿时安静得可怕。炮手通过潜望镜死死盯着远处的敌军装甲群,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滚落。装填手将高爆弹轻轻推入炮膛,金属摩擦声在密闭空间内显得格外刺耳。
[距离?]桑丘用简单的手语朝着导航员示意。
[一千八百米。]
他尽力将声音放到最低:“二队保持隐蔽,等他们进入八百米再.———该死!”
一发炮弹突然呼啸着从头顶掠过,在后方沙丘上炸出直径五米的弹坑。
“这么远就敢开火!?”桑丘先是一惊,随即,“暴露了,全队全速前进,自由开火。”
刚才那一发炮弹的准度,真是让桑丘心里一颤。
坦克群猛然加速,履带卷起的沙尘如同一条咆哮的土龙。桑丘站在机枪位上,双腿紧紧夹住支架,望远镜里的景象让他咬紧了牙关——敌军坦克已经展开战斗队形,炮管齐刷刷指向这边。
“干他丫的!”
桑丘所乘坐的“猎犬”坦克的炮塔突然转向,主炮喷出炽白的火光。桑丘感到在一瞬间这整个坦克都在后坐力中震颤,灼热的炮口风暴几乎将他的军帽掀飞。
远处一辆敌军坦克的炮塔在爆炸中腾空而起,像被掀翻的甲虫般重重砸在沙地上。
“命中!继续射击!”装填手的欢呼从舱内传来。
进入有效射程后,桑丘的部队全体开火,但莫比斯部队的炮火也随之而来…………
炮弹的尖啸声撕裂空气,桑丘本能地缩了下脖子。一发高爆弹在他座驾的右侧十米处炸开,击毁了那边一辆坦克的履带,它只能被迫停在那里。
“三点钟方向!敌方主力!”炮手的喊声从舱内传来,声音因紧张而变了调。
桑丘抹了把脸上的沙土,望远镜里映出令人窒息的景象——至少三十辆涂着沙漠迷彩的莫比斯坦克正呈扇形包抄过来,炮口闪烁的火光连成一片致命的火网。
“不是吧,这么多!?”
显然,现在战场上的敌人数量已经占据了优势。
“克劳斯,立刻进攻。”
无线电里传来二队指挥官沙哑的回应:“明白!正在切入敌军侧翼!”
“猎犬”坦克再次开火,这次击毁了一辆正在转向的敌方坦克。但更多的炮弹已经呼啸而来,一发穿甲弹擦着炮塔划过,在装甲上犁出一道狰狞的凹痕。
“装填手!穿甲弹!快!”桑丘拍打着舱盖,同时看到左翼有两辆己方坦克已经化作燃烧的残骸。浓烟中,有个浑身着火的坦克兵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随后像被砍倒了的树一般栽倒在沙地上。
突然,敌军阵型后方爆发出连串耀眼的火光——克劳斯的迂回部队终于发难了。桑丘看到三辆莫比斯坦克的侧面装甲被撕开,殉爆的弹药将炮塔掀上二十多米高的空中。
克劳斯的迂回部队的速度比桑丘的一队还要快,在下令的几分钟后便穿插到了莫比斯人的阵型之中,瞬间打乱了莫比斯军队的阵型。
双方顿时如海上的战舰对轰一般,分成几辆在一片地上绕弯。
“炮手注意瞄准,不要打到友军!”
桑丘看到敌军阵型被撕破,赶紧提醒到。
当前敌人装甲单位的阵型被冲散,很多坦克顿时陷入混乱之中,只得寻找最近的敌人进行攻击。
而位于队列后方的莫比斯步兵也反应了过来,纷纷从运输车上下来,加入到战圈中去。这些士兵对于正在敌阵中穿插的克劳斯的队伍是个巨大的威胁,他们随时可以用手榴弹近距离对于我方坦克进行攻击。
轰!
一发炮弹在桑丘的座驾左侧炸开,震得桑丘差点从机枪位上摔下来。他死死抓住支架,看到不远处一辆莫比斯坦克正疯狂转向,炮管乱晃,显然已经失去了指挥。
“装填完毕!”舱内传来装填手的喊声。
桑丘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沙:“十点钟方向,那辆孤立的!”
炮塔缓缓转动,桑丘能听到齿轮咬合的细微声响。当瞄准镜锁定目标的瞬间,炮口再次怒吼,穿甲弹精准命中那辆坦克的发动机舱。黑烟顿时如喷泉般涌出,几个浑身着火的乘员仓皇爬出舱门。
“干得漂亮!继续寻找目...”
桑丘的话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打断。他转头看去,只见克劳斯的指挥车被三辆敌军坦克围攻,炮塔已经被炸飞。
“克劳斯!”桑丘抓起无线电,却只听到刺耳的电流杂音。
战场已经彻底陷入混战。坦克像古代骑兵般在沙地上盘旋厮杀,炮火将整片沙漠变成了燃烧的炼狱。桑丘看到一辆己方坦克巧妙地绕到敌车后方,却在开火前被侧面袭来的炮弹炸成火球。
但就在打的正焦头烂额时,莫比斯人这边缺呈现出来撤退的趋势。
莫比斯的步兵指挥官一声令下,许多步兵纷纷扔出烟雾弹,试图扰乱敌军的视野,然后趁此机会逃跑。
桑丘眯起被硝烟刺痛的眼睛,发现敌军坦克确实在交替掩护后撤。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钢铁巨兽此刻正拖着黑烟,像受伤的野兽般向东方退去。
他已经顾不了太多,抄起手中的固定机枪对着烟雾开始扫射。
“敌人撤退了!”舱内众人不禁呼喊道。
“不对,这里面有诈,这附近绝对还有敌人的部队!”桑丘冷静地说道。
众人都不说话了。这个时候如果还不明白敌人的计谋,那未免也太愚蠢了。
“一,二两队的剩余坦克重新合为一队,组成防御阵型。”
桑丘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残存的坦克开始向中央靠拢,炮管警惕地指向四面八方。履带碾过焦黑的沙地,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突然,无线电里传来侦察车急促的呼叫:“长官!东北方向,沙丘背面——有动静!”
桑丘猛地转头,望远镜里,几辆涂着沙漠涂装的半履带装甲车出现在地平线上,并且它们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多,大概有十几辆。
这些车上满载着莫比斯士兵,同时有的车顶还装载着机枪和小口径火炮。
而不远处,不久前撤退的敌方坦克又开始调转车头,朝向这边了。
“坏了,现在该跑的是我们了!”桑丘看到敌人的部队越来越近,不由得苦笑着说道。
很快,所有“猎犬”坦克调转方向,朝着亚尔斯驻地的方向全速前进。
“告诉亚尔斯!紧急情况!让他做好战斗准备,等一会先把我们放回装甲营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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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很久的更新,最近沉迷打游戏无法自拔了(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