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落日的白矢赤弓(VI)

作者:隐形的濡衣 更新时间:2015/11/6 8:53:10 字数:9401

战场是位于幽世,封印齐天大圣——猿猴神君的厩舍所在的宫殿。然而那些中华风的建筑已经在不久前成了完全的废墟。

刀刃撞击声响起,火花与鲜血在空中飞舞。在宫殿残骸的正中央,两名女性激烈的交锋着。

抓住一切空隙,试图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人之间的厮杀。

“………………”

以女子之身显现的杀神之刃无言的用不属于常规范畴的剑技攻向自己的持有者。

斩。切。挑。刺。格挡。回转。连击。缩地。唐竹。逆风。袈裟斩。逆袈裟。真空斩。无刀取。杀人刀。困仲剑。燕斜剑。人剑合一。

信手拈来,随手挥出。每一击都有那些名剑士花费长久时间的磨炼才有的纯熟与锐利,不属于人理范畴的全能。

凭此完全的剑术,天羽羽斩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给纱罗的身体留下了无数伤口。

因为是金刚之体的缘故伤口都很浅也没什么出血,但积累下去的话对战力的影响也会愈来愈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被死死压制在下风的纱罗这么考虑的同时,小腹上再次添上一道伤痕。

白崎纱罗有着无法使出全力的弱点。

若是使出全力的话,敌人如何姑且不论,战场的地形毫无疑问会被破坏掉。粉碎岩盘,打断地下水脉,这种程度的破坏对她而言只要全力以赴就能轻易达成。

因此,为了不引起二次灾害,纱罗一般会自我约束着战斗。

即使是在这个与现世隔绝的战场,也因顾虑到会破坏关住神君的笼子而尽力克制——她使用的是从惠那处借来的天羽羽斩,一不小心将结界破坏掉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个弱点,在此时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能再手下留情了,不使出全力的话就会被杀掉。

咯吱一声咬紧牙关。面对从左侧的方式轰鸣着袭来的的剑刃,纱罗从左侧将其格开。

锵的,伴随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耀眼的火花与响亮的金属音,切刃造的大直刀被大大荡开。

抓住这个空隙,下狠心钻进天羽羽斩的怀里。几乎拥抱在一起的极近距离,这样一来两人都无法使用步法防御了。此外,由于刀身过长的缘故,绝刀实质上也等于是被封禁了。

不过同样的限制纱罗也有。因此她没有使用天丛云剑,而是以拳头向着她的腹部——肝脏的位置打入了一击。

“…………!?”

一直以来都仿佛带着能面面具般的天羽羽斩的表情扭曲了。

对着因受了腹部重击后身体弯成く字型的她,纱罗用剑从上往下斩了下去。

姿势已经崩坏,距离上也不可能回避。天羽羽斩结结实实的挨下了这一击。

左侧的身体几乎被撕成两半,色彩艳丽的鲜血从狰狞的创口中喷涌而出。

原来她的血也是红色的啊。想着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的纱罗,在面对天羽羽斩的反击时没能来得及反应。

三段突刺贯穿了她的身体——连金刚不坏之躯都能突破的三连击。大概是因为失去平衡没法瞄准的缘故吧,没有被命中要害。

在咂舌的同时,纱罗迅速拉开距离。

“呼……哎呀呀,没想到纱罗大人竟然突然进化到跳蚤的水准了,真是令人吃惊。”

天羽羽斩用平稳的语气说着恶言詈辞,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本来的话,单凭刚才的刚才的连击就基本上可以决出胜负了。常人的话吃了纱罗全力一拳,休说肝脏,连其它脏器也会变成肉酱。更何况之后还挨下如此沉重的一斩,即使是超常之物也不可能若无其事的继续行动。这也是纱罗会大意的根本缘由。

面对纱罗不解的视线,天羽羽斩叹息一声。

“真是,给跳蚤解释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不留任何情面的辛辣言辞。不过还是给出了回应。

“我乃[钢]的眷属。折断的钢在经过熔炼,锻打,研磨之后又将作为新剑得以重生。此即为[钢]之不死。”

她手抵胸前垂下眼帘诉说着的言辞同时也是神圣的言灵。

流血逐渐停止,伤口也开始收缩——她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到于行动无碍的程度。不过战斗力应该还是有所下降——但愿如此吧。

“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好赖皮啊这个回复技能。”

“徒手就将身为[钢]之系谱的这具身躯打至行动不能的您在说些什么混话啊。”

以冷淡的吐槽回应纱罗的抱怨后,天羽羽斩重新摆开架势。

与“平青眼”类似但稍有不同。——很明显是突刺强化的姿势。

“二回战。——请小心别一下子就死掉了啊,纱罗大人。”

说完,她用力蹬向地面。

——白崎流,真木柱。

将自身化为箭簇,为了将眼前之物尽数贯穿而创作的技能。

“!?唔………!”

将已经到嘴边的疑问吞下,意识到速度上自己迟了一步的纱罗决定在原地上展开迎击。

——白崎流,槿。

所掌握剑技中拥有最大防守力的技。箭矢与铁壁发生正面冲突。在这钢与钢互相挤压的较量中,相比于依旧浑身带伤的纱罗,将伤势回复了大半的天羽羽斩显然更占优势。

“吒!”

伴随着短小的呐喊,天羽羽斩强行以剑逼退了纱罗。

踉跄的后退,好险维持住平衡的纱罗瞪着天羽羽斩喝问道。

“为什么你会用白崎流!?”

“哦呀,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是因为我能比您更好的运用您的家传剑术让您那不如线粒体的渺小自尊受到伤害吗?”

“才不是这回事!你根本就没有接受过训练也没有修行过吧?就算是一直被叫作‘BUG’啊‘Cheater’啊的本小姐都有好好挥剑修行的说!”

“是谁告诉您,修行剑术就一定得要挥剑的呢?”

“………………诶?”

“看就是我的修行。观察您练功的过程,修行的过程,努力的过程。只要看过一次,就能大体上记住。看过两次——就坚如磐石了。”

“你是哪儿来的腹黑姐姐!?话说声音好像!”

“因为声带里的妖精是一样的吧。”

“这样的设定有什么意义啊…………”

“是啊,有什么意义呢。”

“………………”

“………………”

对话突兀的中断了。

不约而同的,两方同时收声,摆开架势。

天羽羽斩做出方才那个强化突刺的姿势,相对的纱罗则将剑举到中段的位置。

“[花未盛]所属,白崎流的白绮纱罗,参上!”

“日本三灵剑之首,绝刀·天羽羽斩,在此!”

于是,死斗开始了。

人类最强媛巫女与弑神杀龙之神刀。

谁更强。谁会赢。谁会死。

一切都将在战斗落幕之时得以决定。

不过遗憾的是,关于两者间最后的这场对决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因为对孩子的教育不太好。

※※※※※※※※※※

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梦。

太阳的姬君是个自由自在的少女。

身为天神,她时而与人类的孩童嬉闹,时而与牲畜一起在原野上小憩。

作为长姐,她乐此不疲的恶作剧捉弄幼弟,最后倒霉的却总是她自己。

喜欢音乐,可五音不全。

喜欢嬉闹,但体质孱弱。

喜欢料理,做出来的却是连天神都受不了的毒物。

自称对胸部平坦一事毫不在意,然而偶尔会在没人的时候一脸严肃的揉起腋下之类的地方。

总之不用多说,少女是个既不傲慢也没有什么威严的神。

某些情况下她会让人觉得麻烦,也有人会对她大发脾气。但因为她温和乐天的性格,没有人会讨厌她。

……大概是因为做梦的缘故,时间切换的很快,眨眼间就到了破灭的时刻。

即使是天神,太阳的姬君也无法违逆既定的宿命。

——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

——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

——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

许多的人们死去。

有老人。有年轻人。也有小孩。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普通的人类也好,贤明的人类也好,所有人都死了。

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少女望着已经有如炼狱的人世无数次的哭泣。

一边落泪一边祈祷。

虽然死掉会很难过,也很讨厌痛,但如果自己的死亡能拯救那些人类的话,那就死掉好了。

所以,早一刻也好。

——快点来杀了我吧。

何其悲哀,何其痛苦的祈愿。

也许是对高悬空中的金乌的畏惧,也许是对由人之力对抗神明的绝望,她的祈愿落空了。

日复一日,大地愈发的干涸,生命愈发的稀少,人类愈发的绝望。

最后,年幼的幺弟拿起天帝赐下的赤弓,眼眶通红的,将箭簇埋进了少女的心脏。

——太好了。

——他们(人类)终于得救了。

——抱歉啊,■。把讨厌的事情交给你。

带着一丝解脱,一丝不舍,还有一丝歉意,少女闭上眼睛,坠落了。

从梦中醒来,纱罗开口叹道:

“真是,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呀………”

“怎么,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对这没有指名对象的抱怨,惠那担忧的问道。

“没。不是身体上的问题啦。”

这么说着坐起身来,

“嘶——”

却不慎牵动到胸口的贯通伤,疼得直呲牙。

在剑戟交锋的最后,天羽羽斩的刃贯入了纱罗的胸口——没有刺穿心脏只能说是运气极好。

“哎呀呀,拿奥义技正面对轰这种事还真是热血呢。若然没有在武器上占优势的话死的就是我了………”

纱罗小声的自语着。

不管是《古事纪》还是《日本书纪》的记载,消灭掉八岐大蛇的素盏鸣尊在切割其尾部时,所握的天羽羽斩碰到了某样硬物而崩开了一个缺口。大吃一惊的素盏鸣尊将尾巴切开一看,发现一把非常锐利的太刀。由于八歧大蛇的头上常被云所覆盖,是故将这把太刀命名为天丛云剑。

也就是说,不提灵格的高低,在作为武器的坚固度上天羽羽斩是要逊于天丛云剑的。

“谢啦惠那,把天丛云剑借我。帮大忙了。”

“嘿嘿………”

惠那羞涩的笑了,“不过纱罗,在幽世回收到的天羽羽斩已经变成铁屑了,这样没问题吗?”

“啊。没问题。”

这么回答,纱罗没有详细说明,而是抬起右手,做出握住什么的动作。

不,不是做出动作,而是真的握住了某件东西。

刃长五尺,刀身与刀柄间没有护手,充满庄严神圣感的直刀。

“现在我已经完全得到天羽羽斩的所有权。不必拘泥于实物,随时随地都可以将她召唤出来。”

与天羽羽斩的战斗与其说是她为之前被丢失一事进行的惩罚倒不如说是为了确立所有权的仪式——虽然她是认真打算杀了纱罗的就是了。因此,将天羽羽斩打倒,完成仪式的纱罗取得了神刀完整的所有权。不仅得到了能不限时间地点将其召唤出来的便利效果,还有其它几项之前使用不了的特殊能力。

要形容的话,就相当于始解与卍解的差距吧。毫无疑问比原来更强了。

那么,加上武器、技巧、人力等在内的一切手牌,现在的自己胜算有多少呢?

纱罗开始思考。

见过的诸神中,被咒法封印,失去名字与力量的猿猴神君无法作为评判标准。虽然有与太阳王交过手但那时被齐天大圣夺取身体导致失去意识,所以纱罗对神的强度的认识是以白崎神社的祭神,真名·来历尽皆不详的前不从之神·天姬宫神为基准来判断的。

虽然看起来是一只除了卖萌外一无是处的幼女,可事实上她却曾将一整座岛屿从地图上抹除的移动灾难。

以这样的她作为对手来考虑的话——

(几乎——但却并非完全没有胜算吗。)

足够多了。只有一瞬间,纱罗无意识的笑了起来。

从狰狞咧起的唇间露出几颗贝齿,如同渴血野兽般危险的笑容。

“啊——啾!”

“感冒了吗,王大人?”

“哼,不要小看吾。区区病毒岂可能沾染永放光芒的太阳。”

“啊,所谓的‘笨蛋不会感冒’吧。”

“都跟汝说了不要小看吾吧蠢丫头!”

边和心琉璃斗着嘴,少年心想。

不祥的预感。

少年是与咒法之类外道术法无缘的纯粹武神。即使如此,神的预感也不容忽视。

(难道是那只猢狲复活了?)

就算身受天敌的高温·高热煅烧,以不死之[钢]的坚韧特性也不过是耗费点时间就能完全复原的伤害。

(咒力差不多已经恢复,要恢复真身么?)

这个少年般的身形与人格都不过是一时的伪物。是在取回作为神的真名、力量之时便会如烈日下的薄冰般消失无形的幻影。

少年瞥了一眼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少女。

为少年因分心而变得敷衍的态度而闹起别扭的她嘟起鸭子嘴,故意做出冷冰冰的表情。说实话那模样挺可爱的。

(啊,说起来她也有过这样的表情吧。)

想起因为爱吃的糯米团子被吃掉而生气的她,怀念、痛苦、怒意……种种感情全都融解在一起,最终化为抹不开的悲伤。

(罢了。要取回力量随时都可以。)

若是恢复真身就不能再像这样悠闲了。

至少也要把约定完成。如此考虑的少年在少女的催促声中,走进了客厅。

“就是汝吗?这座宅邸的主人。”

在看到那个少年的刹那,明代产生了一种,本应在空中闪耀的太阳降临人间的错觉。

看起来比心琉璃要年幼少许,大概是十四五岁左右。黑发,端正帅气的容貌。身高不到一米七,身体不是十分强壮却充满力量感。

若说他是贵公子,所有人都会深信不疑吧。无论是凛然的站姿,不经意间的举止,还是尊大傲慢的眼神,都散发出一种无法掩饰的上流阶级的气派。

异常的高贵。异常的神圣。

他真的是和我相同的人类吗?明代脑中不可抑制的浮现出这个想法的时候——

“不许这么对明代阿姨说话!(拧)”

“唔噢!?”

少年傲然的表情眼看着扭曲了起来。

在他腰间的软肉上,心琉璃的小手正使劲儿掐着——毕竟这个位置再怎么锻炼也不可能会有肌肉,而且心琉璃也下了狠手,连指甲都用上了,把他疼得是脸都青了。

“适、适可而止啊臭丫头!”

大叫着,少年用力——在小心不伤到她的前提下——掰开心琉璃的手指。

话说回来明明眼睛看不见,为什么这丫头总能抓到正确位置啊?

咳咳。正郁闷的揉着腰眼的少年听到前面传来咳嗽声。循声望去,看到那个中年欧巴桑正以一种恼羞成怒的眼神瞪着自己。

“心琉璃,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吗?说话没点家教。”

明代也没有直接斥责少年,而是转头责问心琉璃。看来虽然只有一小会儿,但被一个还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给震住这种事似乎对她的自尊心打击挺大的样子。

“不对!不是这样的明代阿姨!王大人不是没家教,只不过是个中二病而已!”

“别叫吾中二啊!”

少年大声抗议。现在的他自是明白所谓的中二病就是指在青春期做一些自以为是的言行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这一点,就算是少年本人也不得不承认,在不知道他正体的人看来,他的言行举止就是个中二病。

“不许还嘴!(踩)”

一脚踩下,少年顿时住嘴。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打情骂俏啊。明代的脸黑了起来。

“心琉璃。”

她开口唤道,声音意外的低沉。

“明天和我一起出去一趟。”

“咦?”

心琉璃楞了一下,没有焦距的瞳孔不自觉瞥向身边的少年,“可、可是明天………”

“你会去的吧?”

明代双目一沉,又问了一遍。

张张嘴,但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小小的点了下头。

少年不悦的蹙起眉头,正欲开口,忽然感觉有一股小小的力量在拉扯袖口。

转头看去,看到心琉璃祈盼的望着自己,不断摇头。

啧。面对她无声的恳求少年不情愿的垂下嘴角,像是咬到苦虫般咂了一下舌头。

明代权当没听到这声音,宣告晚餐的开始。

除了刀叉接触到盘子时发出的喀锵声以外没有任何声音,寂静的餐宴。

为什么呢?

他从非常遥远的过去就有一个疑问。

不似天神般不朽,也不如野兽强壮。除去数量众多外一无是处的卑小存在(人类)。

无法理解。

为什么你(姐姐)会深爱着这样微贱的存在呢?

疑问越积越深,终于有一天,他如此姐姐询问。

“没错,人类很短暂,也很弱小。”

那么说完少女温和的笑了。比阳光更加白皙耀眼的指尖轻轻拂过稻穗。

“但同样,这个世上不存在比人类更美妙的事物。

我们(天神)因不变而不会进步,野兽因强健而无需智慧。而正因为短暂和弱小,他们(人类)才会努力的学习,努力的发展,努力的活着。

所以才美妙。所以才值得怜爱。”少女再度微笑。

那一天,那一刻。

在发自内心敬爱的姐姐身边,听着姐姐的话的自己。

心中涌上一个想法——

啊啊,姐姐是真的,打从心底里喜爱着人类啊。

喜爱着这些眨眼即逝的渺小之物。

虽然多少会感到嫉妒,但既然姐姐喜欢那作为弟弟就只有顺从。

然后在不久的将来,在命定之刻到来,面对泪流不止的姐姐时,他对深得姐姐宠爱,却没有为她擦去泪水的人类,产生了骇人的愤怒。

——将世间万物灼灭,太阳的愤怒。

但是不行。

若是解放这怒火,将地上的一切灼烧蒸发的话,姐姐一定会更加悲伤吧。

所以,

守护吧。君临吧。

给这因灾荒芜的土地以恩惠吧。

杀死肆虐的魔兽,将自身的光芒遍洒大地。

这一切并非是为了那卑劣之物,仅只是想要抹去那行泪水。

时间到了早上,少年睁开了眼睛。

“嘁,心情真糟。”

嘎哩嘎哩的,粗鲁的挠了挠那一头黑发。

宅邸里听不见人声,也没有感知到心琉璃或者那个讨人厌的女人的存在。似乎是一大早就出门了的样子。

“愈发可疑了啊。”

嘀咕着,挥了一下手。

“来吧,从属于吾的羽翼们。”

拥有光辉的东西像泡沫似的涌了出来。

是乌鸦。

有着漆黑羽毛与火红眼瞳的黑之鸟在王的御前,恭敬的垂下了头。

如果有魔术师在场的话,恐怕会惊得翻起白眼吧。这些乌鸦每一只都是足以与最高位魔术师与骑士匹敌,是绝不可能服从于区区人类的神圣之禽。

与欧洲不同,在东方,乌鸦自古以来就与太阳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古代中国,人们将太阳黑子视作会飞的黑色之鸟,并以此为根据创作出了神鸟·三足金乌。同样在日本的神话中,太阳神·天照大神的使者也是具三足的乌鸦·八咫乌。

那么,即使降天为人,身为太阳化身的这个少年能驱使拥有灵格的神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去吧。作为吾之耳目,监视那二人的一举一动。”

那个女人绝非心琉璃口中的温柔之人。不。她对心琉璃的关心呵护是货真价实的,但那绝非是亲情友情之类的纯粹感情。而是更接近于饲主对宠物,或者商人对珍贵品的感觉。

因此,预感到这次两人单独外出可能会发生什么的少年差遣神鸦进行监视。

“啊啊,对了。”

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少年唤住正欲执行御命的仆从们,吩咐道。

“若是那女人有什么不轨之举,不必回报,直接毙了她。”

人们将这间形似巨大鸟笼的屋子称为[笼目]。

传言屋子的主人被鸟附身,所以屋里到处都充斥着鸟。

这里是某个有钱人纵情享乐后的最终停留之处,也是个疯狂的游乐园。

按下门铃,在一串古风的铃响后,厚重的门伴随着吱呀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了。

明代毫无迟疑的走了进去,心琉璃也亦步亦趋的紧跟在后面。这间大屋处处透着怪异,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野兽般的腥臭味。

穿过走道之后,明代和心琉璃来到一座大厅。大厅的天花板挂着无数个鸟笼。铁链自天花板延伸而下,吊着一个又一个鸟笼的那副景象,让人不由联想到倒悬在洞穴之中的蝙蝠。

豢养在这些鸟笼中的鸟儿全部都是极乐鸟(Paradisaeidae)。

蓝极乐鸟、华美极乐鸟、黑辉极乐鸟、麦氏极乐鸟、大极乐鸟、王极乐鸟…………

所有鸟都不啼叫,也不动。沉默着,如同一堆标本,闪耀着黑色光芒的鸟嘴像是蜡作的一样光滑,柔润的羽毛给人不祥的感觉。

超过一百只的鸟像共同个体般紧闭着嘴。

(还是一如既往,令人压抑的地方啊。早点结束早点离开吧。)

哒。明代踏出一步。对这声音起了反应,鸟儿们突然转头朝向那边看。诡异而整齐的举动让人寒毛直竖。

唔。身后的心琉璃漏出小小的呻-吟,贴近过来。虽然眼睛看不见,不过她对外界的感觉却比正常人还要敏锐许多。

大厅的中央摆着一张颜色低调的太师椅,好像是中国的古董品。椅上坐着一名老人,身穿豪华的衣裳,浑身赘肉,两旁各坐着一个女孩。金色与绿色,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哥特萝莉装的裙摆柔软的在地上铺开,就好像是极乐鸟绚烂的羽毛一样。

她们的眼睛不太正常,眼神里不带有任何感情,毫无情绪的眼睛。

“噶哈,噶哈哈,你终于来了呐,藤枝。”

老人忽然笑了起来,很像是快死掉的人在咳嗽的声音。

“是的。如您所见,您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

明代向旁边让开一步,暴露出藏在自己。身后的心琉璃。

当老人看到慌张的想要重新躲回明代身后的娇小身影时,被皱纹包围的灰色眼珠霎时明亮起来,闪烁着欲-望的光芒。

“哦哦,老朽等这一刻可是等很久了呐。”

他使了一个眼色,哥特服的女孩们便站了起来。蕾丝裙摆翩然飘动间,她们来到心琉璃的身边,一左一右的将她架起,拖曳着带到老人面前。

老人猛地将脸凑到心琉璃面前,细细打量一番后,痉挛的笑了起来。

“噶哈,噶哈哈哈,这可真是不错的素材呐。若是由老朽来养大的话一定能成为不错的鸟儿的。”

从稀疏的齿缝间飘出的带有肉类腐臭的呼吸打在心琉璃的脸上,险些让她晕了过去。

“明、明代阿姨…………”

她发出软弱的声音向义母求助。后者瞥了她一眼,转向老人。

“如何?您还满意吗,桐木翁。”

“噶哈哈,当然了。‘藤枝饲养’的能力老朽还是信得过的。否则也不会将这枚卵交给你了。”

老人笑着,伸出如风干橘皮般的手掌在心琉璃的腹部蹭来蹭去。

“唔——!?”

没有管因害羞而脸红起来的心琉璃,老人双目充血,不停的不停的,执拗的摩挲着她的下腹

“就在这里面啊,就在你的腹内……那个家伙(怪物)所说的极乐鸟!噶哈,噶哈哈,噶哈哈哈哈哈哈——!!啊啊,终于到手了!极乐鸟!极乐鸟!美丽又鲜艳,罪孽深重的天堂鸟(Birds-of-Paradise)!人伦法理什么的管他去死,老朽只想要谁都没见过的极乐鸟!”

笑得更大声了,发出疯子似的笑声,不停的笑着。

耳膜被震到有点痛的同时,因为腹部被摩擦的不爽感触让心琉璃的脸上泛起红晕。她对冷眼旁观的明代叫喊。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明代阿姨要把小妹交给这个人!?你不是说过要小妹成为你的孩子的吗!明明如此……明明如此你却!”

明代只是冷冷看着这个自己扶养了近十年的少女。

一股恶寒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不对。

这不是自己知道的明代阿姨。

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不由分说的告诉心琉璃。

以前说过“要成为我家的孩子吗”的她,张开同样的那张嘴,用和那时同样的声音,

“从最初开始就是应桐木翁的委托才收养你的。不然我怎么会收养一个瞎子呢。”

“可是,你一直都对小妹很温柔,还说过最喜欢小妹的…………”

“桐木翁给出的报酬在我经手过的生意里也是最高等的——会喜欢能够带来如此多金钱的‘商品’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对小妹说‘你是我的女儿’………还给小妹买了那么多CD…………”

“没有鱼饵的话,鱼是不会上钩的吧?”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被折断的尖叫声。

明代一边俯视着痛苦叫喊的心琉璃一边怜悯般说。

“嘛。在那之前的十年你也享受原本不会有的奢侈人生——也算是等价交换吧。”

“够了,藤枝。”

老人出声制止了明代,“不要再刺激卵(心琉璃)了。若是影响到里面的雏鸟你打算怎么赔老朽?”

“这可真是失礼。”

明代微微低头以示歉意,“那么桐木翁,关于剩下的费用………”

“啊啊,会给你的。在老朽确认完之后呐。”

这么说着,老人收回手掌,迫不及待伸入怀中掏出一件东西。

是一颗玻璃珠。

玻璃珠内装有一些红色液体。让人联想到番石榴的深红色在厚实的玻璃内轻轻摇晃着。

虽然看不见,但面对那玻璃珠——玻璃珠内的红色液体,心琉璃的身体本能的感到恐惧。

肚子开始隐隐作痛。这种生理上的疼痛与外伤不同,也是唯有女性才能体会到的痛法。

简单来说——很像产痛的感觉。

疼痛从腹部的正中央蔓延扩散,心琉璃忍不住想弯起身体。

看到因绞痛而面容扭曲的心琉璃,老人神经质的抽动起眉毛。

“噶哈哈哈,看来是真的呐!噶哈哈,甚好甚好,那么——”

他将玻璃珠举过自己头顶——然后用力砸向地面。

即使是手臂如同枯枝的老人也能做到,玻璃珠碎在他的脚下,里面的液体流向四周,然后渗透进地板里。

然后——

世界粉碎了。

※※※※※※※※※※※

『■■■■■■■■■■■■■————!!!』

若将这声音说成是咆哮的话也未免太过于美丽了。简直如同天使在歌唱般,充满神圣美感的声音。

“噢!噢噢噢!是这个!就是这个!老朽追求的极乐鸟!谁也没见过的极乐鸟!没错就是这个!噶哈,噶哈哈哈!终于到手了!它现在是老朽的东西!极乐鸟极乐鸟极乐鸟!噶哈哈,只属于老朽的天堂鸟(Birds-of-Paradise)!”

“什么啊,那个是…………”

在放声狂笑,不断拍打自己大腿的老人不远处,明代目瞪口呆的望着从少女腹中破体而出的「那个」喃喃自语。

从外形来看,毫无疑问是鸟,而且和屋里到处都有的极乐鸟的特征极为接近。

在形状上与它最相像的应该是大极乐鸟(Paradisaea-apoda),但两者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那个」没有血肉,甚至连实体也不存在。

由自然界不存在的漆黑极光构筑而成的躯干,覆盖两翼的是摇曳的深绿色阳炎,尾羽则是瀑布般倾泄而下的鸢紫色流光。

完全感觉不到作为生物的机能性。虽然的确是有着非常的美丽,但相比之下诡异的感觉要更胜一筹。

明代不自觉的踉跄后退了一步。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动作引起它的注意,「那个」停止啼鸣,缓慢低下头。下一秒,「那个」的形状开始发生变化。

鸟首、项颈、两翼以及尾羽被中心的躯干完全吸纳进去,黑色极光不断扭曲不断改变,渐渐演化成具体形状。

最先成形的是眼。

细长的眼眶中是无垠的黑暗,随即出现的是鼻梁、嘴唇。

是人面。

与成为牺牲品的盲眼少女一模一样,表情平和的漆黑之面貌。

『■■■■■■■■■■■■■■■■■!!!』

少女之面开始吼叫。

方才平静的面容猛烈扭曲,露出般若般的狰狞表情,绝叫。

与之前歌唱般的啼鸣不同,这次的声音让人发狂般的刺耳。振动大气的声波让光歪曲,将有形之物在瞬间之内瓦解、粉碎、吹飞。

人也好,鸟也好,超常者布置的结界也好,扭曲的屋子也好,所有一切都被赋予平等的毁灭。

『■■■■■■■■■!■■■■■■■■■■■■——!!!』

将周遭一切尽数摧毁,少女之面持续绝叫。

悲痛的悲伤的悲凉的,恸哭似的绝叫。

“谁准许汝使用那张脸的,下种。”

没有抑扬顿挫的冰冷声音在震撼天地的咆哮中也是清晰可闻。

『————————』

般若的面容重新归于平静,由无光的双眸射出的视线缓缓转向声音的源头。

那是个少年。

被黑色衣服包覆的少年。

身上缠绕着令人目眩的王之气息――仿佛太阳化成人形般的少年,正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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