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他淡淡地说,神创造这个世界,只用了七日。
七日。他补充说,神毁灭一个世界,也只用了七日。
第一日,他要让无心的都有了心,第二日,他要让天际飞雪,覆盖在每一寸土壤上。
已经是第二次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战争。
公元2122年,一个近乎疯狂的科学家成功地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台智慧机械人,世界各国都抢先者购得了这种机械人的制造权并大量生产,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这些机械人在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帮到了人类的忙,它们的外观和习性,被一点一点地改良者,一点一点地,接近了人类。
可是,矛盾,一点一点地滋生出来,沿着那些原本空无的轨迹,想着表面蔓延。机械人,开始要求起了自己的权利,这些原本在工厂里做工的机械人,它们要求组织自己的法律,要求人类分与它们土地和更广阔的
人类政府纷纷向自己的民众宣称,这些机械人的核心程序都遭到了不明黑客的入侵,有好事者,把这种病毒,称之为‘心’。
第一次人械战争,在这样一个机械人的权利无法得到保障的前提下爆发了,人类完全低估了这些机械人的实力,在战场上,它们展现出了完胜于人类的机动能力,人类一层一层自以为坚固的防线,顷刻间毁于这些机械人近乎闪电战般的进攻中。最后,人类不得不妥协,以地球的南北为界,划定机械人的生存范围 与人类的生存范围。
世界尽头
即使是秋天的斯坦埃山脉,漆白漆白色的雪片,也覆盖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壤,由于纬度较高的原因,斯坦埃山脉的每一个季节都是寒冷的,于是,在这样的晚秋里,天空中就落下了鹅毛大雪,所有的人都穿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衣。
虽然是战争年代,可也没有哪一个集团盯上了这一块土地,因为它实在是太贫瘠了,几乎所有的工业原料都在依靠进口,这里唯一能够称得上享誉世界的,只有它的风景,和几处古老的遗迹。
灰白色的教堂,坐落在斯坦埃山脉的一处山腰上,前不久这里正无差别地收容着一些难民,不论人类还是机械人,政府几天前把他们全都集中在了首都的一所刚刚建成的更大的教堂里,于是,原本拥挤的这里,刹那间安静下来。
韦博神父站在神的画像前,安详地擦着自己的眼镜,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
他突然感到有些寂寞了,前不久这里还有这么多人,自己每天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看着几个人类儿童和幼年的机械人在一起玩耍,他认识了一个叫做斯堪的小男孩,他是一个机械人,可他也信奉神的教义。
神父自己也有着一对儿女,每天神父让自己的儿子和这群孩子一起玩耍,女儿的健康有些问题,不过他还是经常把女儿带出来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打扮。有时候作为弟弟,那个儿子也会偷偷乘着神父不在家的时候,带着女儿出来透透气。
现在政府把他们全都转移到了首都,一个条件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着暖气的供应。原本首都有给过他一个转移的名额,可他把名额给了教堂里一个年轻的修女,神父觉得自己老了,可修女还年轻,她还有着无限的好奇心,来面对世上的一切。
神父还要为山下城市里的市民做礼拜,每天山下都会有虔诚的市民不惜花上三十几分钟的车程上山来,跪在神像前为这场战争祈福。
更何况,除了神父以外,还有一个人没有走,那是一个中年老人。神父私下里认为他是一个退了役的军人或者工人,因为他的手指上布满了厚厚的茧。
老人平时不怎么说话,神父看着这样的老人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只是,有时候老人会在教堂里抽烟,神父讨厌这种亵渎神的行为,可他看了看老人小臂上健壮的肌肉,又看了看自己,打消了赶走老人的念头。他只希望老人不要在山下的市民上山来礼拜的时候抽烟。针对这个问题,神父已经不止一次地向老人反应过了,老人虽然每一次都说自己知道了,但下一次神父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嘴里又会叼着那种从山下买来的廉价雪茄。神父也不敢真的动手阻止,虽然他的手头其实握有一把老式的手枪,这种时候几乎人人都有那玩意。
“我没有对于你们教的信仰。”有时老人会这样跟他解释。
除了这些不愉快外,神父每天的生活过的也还算安详,政府侥幸地在第二次战争中暂时保持了这样中立的地位,这里的机械人和人类的矛盾并没有尖锐到引发大规模的冲突,政府平等地对待了国境内的人类与机械人,这项政策使得这里并没有被直接卷入这场世界范围的战争中来。
真好啊。神父看着窗外的雪花心想,神开始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切不都该是平等的么?
教堂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神父以为那是上山礼拜的市民,礼节性地站起身来。可下一秒钟,他突然意识到一点,时间太晚了,今天来礼拜的群众,早就回到了山下的城市里。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男人,年轻到神父认为他都可以当做自己的儿子了,他的下巴上留着几抹淡淡的胡渣,他看起来像个日耳曼人,如果放在山下的城市里的话,应该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可是,男人淡蓝色的眼瞳中,却充斥着冷漠与肃杀。
“您好。。。。中校阁下。”神父把手中的《圣经》捧在胸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见鬼!为什么盟军的人会来这里?男人不属于神父国家的军队,他那沾满了晶莹雪花的黑色大衣上,别着一个鹰状的袖章,这是人类盟军统一的军徽。可政府明明没有宣布加入盟军!男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神父的脑子很乱,他不清楚来人的目的,一个本该在前线奋勇杀敌的中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是来做礼拜的,不用您费心了,神父。”男人安静地走到神的面前,说。
“前线的战事怎么样?人类军队快胜利了么?”神父小心翼翼地问着,可他的心里其实没有想要偏向人类的这一方。
“不知道。我离开那里,已经快三个月了。但是,”男人顿了顿,说。“不过,我想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神父的心里顿时凉了一截。
“愿主庇护在天之灵。”神父在胸口画着十字,说。“真是罪过啊,人类亲手创造出这种东西,又为了不得不亲自将他们毁灭掉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这也算是主对他们的惩罚吧。”
“你们这样的人,真的还在相信么?信你们的主能保护这个世界。”男人突然问。神父不知道他这样问的缘由,他想了想,只好说。
“主会怜悯他的每一个子民。”
“是么?这里面,也包括了那些,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这……”神父说不出话来,他想用圣经里的教义来解释,可是他太紧张了,面前男人的目光中好像要跳出狮子来,压在他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既然那个东西存在着,我想一定是有它的意义的吧。”神父想了想,只好这么说。
“那个老人,来了多久了?”男人侧过脸,看向教堂的角落里,那个中年老人正安静地坐在那里,这次他难得地没有抽烟,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他么?大概。。四个月吧。。”神父想了想说。他终于有些感谢起这个流浪汉来了,为他在这样的时候找到了可以接下去的话题。
“这四个月来,他有做什么奇怪的事么?”男人的目光中,透出了一抹冰冷。
“。。。平时的话。。。他在主的面前抽烟。”神父凑到男人耳边,轻声说。
“那么,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么?我对你的主发誓,我会带走他,他不会继续留在这里了。”男人淡淡地说。
神父的心里突然涌起来一股喜悦。。。终于有人来找这个该死的流浪汉了!他强按着胸口的圣经,他怕自己的心脏会从那里面跳出来。
“另外神父,有一件事情,还麻烦您去做。”
男人想了想,缓缓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皮夹,一个牛皮制的皮夹,他颤抖着双手伸了进去,从里面拿出了。。。一沓美金。
"我我我。。。。“神父突然有些语无伦次了,他不清楚男人想要干什么,可他从来都没有见人拿出过这么多的现金,多到可以把这间破旧的教堂买下来。
”神父你先去山下找一个旅馆住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越长越好,都不要回来。”男人把美金递给神父。
神父想要拒绝他,为道者怎么能要这么多钱呢?他不想离开这里因为这里离他的主最近,而且这间教堂也不是他的私有物想要买下的话应该去找当地的政府。。。可下一秒他看见男人那个放皮夹的口袋里露出了一把黑洞洞的手枪。神父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关好教堂的门。
男人看了看那个皮夹,他把自己这些年在军队里挣的所有的钱都给了神父,皮夹子里空空如也。男人想了想,像扔垃圾那样,把皮夹丢在了一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又见面了。”他像是对着什么幽灵那样,轻声说着。窗边,老人睁开了双眼,原来他一直都没有睡着,刚才男人和神父的对话,想来他应该全部听见了。
”你还是回来了,约瑟。“老人抬起头来,淡淡地说。
”别来无恙,斯卢亚特教授。“男人点点头,说。
鸟群
白鸟,成群的,白色的飞鸟。
从窗户的角落里,笔直地掠向窗户的另一头。
这是少年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
白色的飞鸟略过远方,终于消失在了少年的窗口。少年有时候会疑惑,他,它们,究竟是怎样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呢?
鸟是白色,山是白色,天空是灰色。
床头放着一本《圣经》,在这里的每一个机械人,都被人类要求看了这本书,人类的说法是,在这里的它们,至少都要学会怜悯。
少年每天的作息规律很相似,早晨它们和人类一起学习那些没有被印在系统中的东西,和人类一起在食堂吃饭,它们的转化功能可以把那些食物转化成它们需要的能量。和人类一起在校园中散步,少年喜欢每天午后的阳光,温暖又明媚,享受完了阳光,少年和其它的它们,都要回到这个建筑物里接受检查,自己是否感染了一种名为心的病毒。它们在这里生存着,被当做那些人类与机械人友好的见证。人类以此当做分辨他们是否有心的证明。
少年的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床和圣经,那面镶在墙里的窗户和一本童话书以外,他什么也没有,财富,挚友,甚至名字。
童话书里写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少年最近看了一个故事里,男人和他的妻子受到了神的感召,只要他们寻找到一个岛屿,到达岛上的人就能获得永生和无尽的财富。男人太爱他的妻子了,于是他带着妻子在凌晨的时候走上了道路,在路上,他们遇到了来自撒旦的各种各样的诱惑与困难,就快要到达神所许诺的岛屿的时候,为了从海挖掘机里保护男人,妻子牺牲了。男人一人来到了岛屿上,神许诺的永生和无尽的财富生效了,可男人望着眼前的一切迷茫起来。
少年突然想起那个女孩来,黑亮的长发和碧蓝的双瞳。怀中抱着纯白色的笔记本在上面写着。她的语言似乎出了些问题。可少年愣在那里,他只知道这是人类之间的一种亲缘关系,可这种关系在机械人身上也会有么?女孩也愣住了,半晌后她才回过神来,在少年的胸口用力地点了点。
少年仰着头望着天花板,上面没有灯,人类说机械人的眼睛是不需要外界的光亮的,于是整个房间都很暗,只有厚厚的窗帘外,照进来的那一层月光。
人类这种时候都在睡觉吧?少年想。他听说每一个人类女孩子都是会做梦的,很甜很美的那种梦,因为她们都有心。
少年突然听见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什么布料在和金属摩擦的声音,少年明白那是有人在窗外的铁管上向上爬着,每一个机械人都是有着强大的感官系统的,这是它们和人类平等的本钱。
可那会是谁呢?不论怎样,这种现象要是被人类发现了都是很危险的,是机械就会被送进它们的工厂中废弃,是人类也要被关上好几天的禁闭,少年望瞭望窗外,远方的执勤室里亮着灯,可那警卫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黑影终于在少年的窗前停了下来,它轻轻敲着少年的窗户,示意少年把窗户打开。
哥哥。少年看见了这么一行字,女孩把字写在一本厚厚的笔记里头。
女孩冒险着站在少年的窗台上,拍了拍自己雪色连衣裙上的灰尘。之前少年猜出它要在自己的窗前停下,因为他的房间离地面最近,而且他的窗前还摆了好多个木箱子。
你怎么在这里?少年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没有记住女孩的名字。
那个警卫在睡觉哦,他没有锁值班室的门。女孩写。
明天,他们要给所有的机械人名字呢。
少年愣了愣,人类曾经许诺会一点一点地给所有愿意服从管辖的机械人与人类相仿的权利,其中一条就是,他们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候给予每一个机械人名字,可他不知道那个时候是明天。
颁发名字的人,是教授哦。
教授么?少年想了想,那个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 自己在学院里的监护人,每一个机械人在学院里生存,都需要一个看护者,而少年的看护者,似乎就是那个女孩口中的教授。
可是。
名字什么的不是最重要的吧。
所谓名字,就是为了让那些人能够更好地确认利益关系的存在而已。
哥哥。女孩想了想,写。
我可以。。。留在这里么?
唉?
少年下意识地望向房间的四壁,那上面没有钟表,每过晚上九点,就会有一群警卫在校园中巡逻,带走一切还在游荡的东西。
可以。少年点了点头,重新缩回了他的角落里。你可以去睡那张床。他说。
女孩迟疑了数秒,走过来坐在少年的身旁。
哥哥。你愿意,继续留在这里么?女孩突然写道。
为什么这么说?少年问。
因为,哥哥的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啊。哥哥的世界,在更远的地方。女孩写。
少年愣了愣。他的确有想过这一点。他不愿意留在这种地方,可人类也不愿意放走任何一个机械人,一旦有机械人拥有了这种想要离开的念头,就会被人类发现,他们会以有了心的罪名,当场用高温将它们熔解。想到这里,少年一点一点地,把头埋到了膝盖里。
可是,哪怕有一丝的希望啊,他也想要离开这里。
倒也不是为了什么,有时候,男孩会想起那些白色的,成群的飞鸟,它们从何处飞翔,又在哪里落下,他想带妹妹一起去看一看,哪怕那以外的地方也全是这样的白色也好。他想试着让女孩多笑一笑,在这里是不允许在人类们面前笑的,除非他们命令。可少年觉得那种笑容很假。
少年突然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靠在了自己的肩上。女孩的眼睛紧闭着,头侧过来把自己的重量压在少年身上。她的嘴角上带着淡淡的红晕。
如果,哥哥有一天想要离开的话,我一定,一定会帮哥哥的啊。她写。
晚安,哥哥。
女孩看起来已经很累了,没多久她就在少年的肩上睡着了。没多久房间里只剩下了风声,庞大的风流吹进窗户在女孩的纸张间发出呼呼的响声。
风和雪花。
少年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把女孩的头枕在另外一旁的枕头上。把窗户关实。这是人类的命令,虽然是这样,但其实少年每次都会留一个小口子而没有把窗户死锁。
因为他有一个这样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