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他要把大地褪去色彩，第四日，他要把天空关进牢笼。
梦境内核
我和哥哥，出生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
当我们出生的时候，人类和机械人的第一次战争还没有开始，父亲和母亲都是普通的人类，父亲是个电子公司的职员，母亲在家照顾着我们。哥哥每天都会和那些孩子们一样去外面玩耍，然后把看见的故事带回来告诉我。
我没有声音，从出生开始，我的声带就出了问题，只能发出很简单的几个音节。家里的长辈们都有些不开心，所以，每天会和我说最多话的人只有哥哥。
在家的对面，住着一户机械人的人家，那户人家里有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有时候我会看见他从窗帘缝隙里透出来的目光，当他发现我在看他的时候，那目光总会闪躲一下，然后，流露出一些不一样的情绪。机械人也会有孩子，他们在特定的地方将自己脑海中那种叫做电流网络的东西聚合在一个新的机械人身上，他们就把它看做是自己的孩子了。当他们的孩子每生活一段时间以后，他们又会去给孩子更换新的零件，这样，他们的孩子就会一点点地成长起来，就像人类一样。
每天晚上，哥哥都会和我说那些童话书上看见的故事，故事里有糖果做的屋子，还有会像人一样说话的狐狸，也有那种被人类丢到别的星球上去工作的机器人。有时我靠在哥哥的肩上睡着了 ，醒来以后哥哥还是在我的身旁，手里的童话书平整地放在了一边。
哥哥很温柔。
一天父亲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变了，变得不一样了，就和曾经从机械人眼中见过的那种情绪一模一样。母亲显然也是看出来了，他只是很普通地看了我和哥哥一眼，然后就拉着母亲进了房间里。
晚上吃饭的时候，电视上播报着，许多城市里的机械人，都陷入了混乱。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我和哥哥的身后，安静地从背后抱住我们。
不久以后，我终于明白了那种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那种情绪，叫做厌恶。
世界尽头
“听说，你被人类通缉了，军队里的高层，正在暗地里寻找你。”斯卢亚特站起来，望着窗外的白皑，平静地说。
“我不希望，人类屠杀那个机械人的村子，可他们还是这样做了。”约瑟淡淡地说，“他们远远没有自己曾经许诺过的仁慈。”
“在人类的法纪中，这是正常的。军人不需要怜悯这种东西，所有的机械人都应该被销毁，况且，人类也有好几个城市在之前的战火中毁于尘埃。机械人应该从这个时代里消失了。它们作为错误进化的产物，已经存在的太久了。”老人站起来，平静地回答。
“可是，人类这样可笑的理由，当初他们创造了这么多的机械人，却要在它们变得一点一点地接近自己的时候毁灭它们。它们也理应得到属于自己的生存权，可人类不同意。当初，第一次战争结束的时候就有人说过了，那并不是结束，只是一场五年的休战而已。”约瑟望着老人，说。
“因为人类感受到了危机。”斯卢亚特叹了口气，说。“约瑟，这些年里，你的精神，远远没有我所想象的强大。”
“精神也好，心也罢，你想要的心，到底是怎样的呢？一昧遵循着那些可笑的人类的规律的心么？”
“当初这世上，只有人类的，有人创造出了机械人，而我创造出了你。”斯卢亚特沿着墙壁，缓缓地走着，走到了教堂的正中央。“你应当是不一样的存在，你是最初的那一个，你原本应该像我想的一样变得完美，就像曾经生活在伊甸园里的亚当那样。”
“创造么。。。？”男人愣了愣。随后，一抹苦笑从他的面容蔓延开来。
“你想把这样的身体，称之为创造么？”约瑟看着自己的右手，脱下了上面的手套。
那不能算是一只人类的手，本该光滑的皮肤上，凸起了好几个方形的方块，沿着手臂蔓延上去，清晰可见的电子网格镶嵌在里面。
“我能听见我的心脏在跳动的声音。”约瑟说，“我逃离了那个牢笼，可这样的代价是，我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愿望
不知过了多少天，少年的眼前，还是那一片白色。
学院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棵巨大的枞树，几个机械人一骑把它安放在学院的广场上，少校站在一旁指挥着，他是学院里除了教授以外权力最大的人，银灰色的可少年每次看见他都想笑，少校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眼睛在战场上被一颗流弹夺走了。现在那里被用一块黑色的眼罩遮住了。每次看见少年，少校都会很生气，可他无权修理少年，因为少年的监护人是教授，而教授管理着他奖金的分发。
你！走路速度快一点！他只好这样吼吼，少年别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雪花就这样诞下来，盖上了广场上的每一个人。
偶尔有几只白色的飞鸟停留在树下觅食，少年一走近，它们就拍着翅膀呼啦呼啦地，一起飞远了。少年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出神。是啊，就连它们也是要去一个地方的，向往的地方。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少年，女孩穿着一身雪白色的外套，少年回过头看，女孩的脸上，似乎照着一层粉色的光。
哥哥，圣诞快乐。她拿出口袋里的小本子，写着。少年愣在那里。
已经。。。一年了么？
今天晚上所有人类都会集合在圣诞树下许愿哦。希望新的一年会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向上帝许下来哦。女孩想了想，以为少年没听懂，于是解释着写。
如果是哥哥的话。。。会许什么愿呢？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少年。
少年挠了挠头，把脸侧向了一边。新的一年会发生什么，对于一切机械人来说，都是被人类定好的。女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迟疑了片刻，写着。
我的愿望是，不论怎样，哥哥都要能够离开这里吧。
少年愣了愣，女孩的脸颊上浮现起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很温暖，又似乎地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你呢？如果我离开了，你也会和我一起走么？少年下意识地问。
不行哦。女孩摇了摇头，写。只是少了哥哥的话，那些人不会追查的太仔细的，哥哥的话，以后留着我，也只是一个负担吧？
那样的话，我绝对不要。
至少。。。我想要和你一起。我不会让那些人类夺走你。
其实少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只是他突然想起某个夜晚，女孩安静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睡在少年身边，女孩长长的睫毛覆盖住她的双眼，少年关上窗户，回过头时，看着这个原先他根本不认识的女孩，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的脑海里掠过了一道光流。他是见过女孩的，可究竟在什么时候呢？似乎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梦里——
什么时候，自己和女孩，站立在一片荒芜的废墟上，不知下一个方向。
女孩也愣在那里，少年说出刚刚那句话的时候，那就是所谓的诺言吧？少年的眼神那么坚定，她下意识地想要去相信啊。。。在什么地方，铜墙铁壁就筑起来了。
不论什么东西，都无法摧毁它。
好啊。我会一直，一直和哥哥一起的啊。女孩颤抖着写。对了，哥哥的礼物在最大的那颗圣诞树下哦，用一个、只红色的鞋子装着的。
女孩写完这些，像一只雪山里的纵跃兔子那样，一小步一小步地跑远了。
少年来到那颗圣诞树下，找到了那只鞋子。
里面装着一只大红色的平安果，和一本比鞋子更小号的童话书。
第五日，他要把火焰烧在冰冷的**里。第六日，他要把梦境拆开，在那缝里埋下种芽。
梦境内核
这一天的平安夜，变得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
父亲没有出去工作，虽然原本的时候，这一天也是不用工作的。只是，一大早的时候父亲就拿起了原本挂在墙上很久不用的猎枪守在了窗边，他的身上穿着城市守卫队送来的临时军服。母亲在厨房像往常一样准备着食物，我坐在椅子上，哥哥透过门上的猫眼望向街道上的风景。
不要怕，有我在。有时候哥哥会回过头来摸着我的头发说。
我安静地点了点头，手里捧着哥哥送给我的童话书，我已经可以自己看书了，可有时候还是会让哥哥念给我听。
这就是我所生活的世界——和那些外面的完全不一样。
我偷偷地给哥哥准备过一个圣诞礼物，虽然那只是家里的一个平安果。我把它放在一只深红色的鞋子里，等到晚上许愿以后，我再把鞋子拿出来送给他。
哥哥似乎也早就准备好了要给我的礼物，我曾经开玩笑似的写在纸上问他，他总是支支吾吾地不回答。
有次哥哥曾经问我喜欢这个世界上的什么东西，我想了很久。其实这样的生活我都喜欢，只要有着哥哥和父母的陪伴就可以了。我想了想，看着窗外那些成群觅食的白鸟，我想起来这种曾被称作天使羽翼的鸟群的意义，我指向它们。
天使羽翼是这个世上最安静的鸟群，它们从不鸣叫，也从来不从自己的群落中脱离，传说只要有一只永远地睡去了，剩下的鸟群就不再出现在世界上。每次它们飞过的时候，就像两片天使的羽翼那样。而透过窗户，我曾见过它们给互相梳理羽毛的样子。
就像家人一样。
——一切，在我幻想的那个时候来临之前，就像是玻璃一样地碎裂了。
从城市的角落里响起了枪声，父亲让我们待在家中，自己拿着猎枪整理完衣服便跑了出去。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一个穿着和父亲类似军服的军官来到了房门面前说了些什么，母亲失声痛哭起来。
我看见那个军官的目光，可我没法看出更多的情绪，他死死地看着我和哥哥，安静地敬了个礼以后，又对我的母亲说了些什么。母亲愣了愣，指了指我大声地责骂着军官，我依稀能够听见一些东西，大概是说我的身体有些麻烦，于是军官便指了指母亲和哥哥。
当哥哥走进房门的时候，我写在纸上问他怎么了。
我要出去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哥哥想了想，说。要是晚饭前我还没有回家，你的礼物就在那个圣诞树下。然后他抓了抓我的头发——这是我们开玩笑的标志。
那我等你，我写。
嗯。哥哥蹲下来，拥抱了我一下。
然后，哥哥便随着母亲一起出了房门。我看着他们上了军队那辆深黑色的卡车，一路从家门口驶向了那些枪声传来的地方。
我觉得有些莫名的烦闷——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心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起了曾经邻居家的那个机械孩子，现在那户邻居早就已经搬走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
其实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有时候我也会做一些恶作剧，我想提前知道哥哥给我的礼物是什么，所以，即使离晚饭还有一点时间，我想去看看哥哥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我在圣诞树下，找到了那个扁平的，深蓝色的礼物盒子，小心翼翼地拆开它——为了不让哥哥回来的时候发现我已经拆过了。
在那里面，放着两张船票和一本童话书。
那是两张通往传说中最安全的地方，斯坦埃联邦的船票，据说战火没有烧到那里。
我仔细地将船票和童话书放回盒子，可童话书还是掉在了地上，一张纸条从里面掉了出来。
请你，一定要自由啊。
窗外，白色的鸟儿飞起，一群群地绕着圈子盘桓在天空上。
我披上外套，用我能使用的最大的力气跑出了房门，向着枪声传来的方向。一路上我听见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有枪声，有人们的哭声甚至是求饶声，我看见一个个穿着和父亲类似的军服的士兵们四散着奔逃——可我没有看见哥哥的身影。
炮火落下，砸在了一旁的建筑物上
我听见一种齿轮摩擦的声音，成群结队的，那是来自机械人身上的声音，我曾经听见过许多次。
从的另外一头，我看见银白色的机械人组织成的军队，我甚至感受到了为首的那一只的目光，我听见有人的脚步声跑来，合着枪声一起挡在了我的面前。
是哥哥。我终于找到他了。
他微笑着在我面前倒下，深红色的血液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我蹲下来，抚摸着他的脸颊。
请你一定。
哥哥这样说着，微微地闭上了眼眸。
那银白色的影子来到了我的面前，注视着我。我抬起头，看见了曾经邻居家的那个孩子。
我们对视了数秒，然后，他用沙哑的机械音说着。
对不起。
他抬起手臂，示意身后的军队转向另外一头。
我仰起头，在废墟里，我看见了一只受伤的白鸟。
——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周围，哥哥还是躺在那里。安静地像是睡着了。只是多了一个中年男人，用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目光看着我们。
“要不要做个交易？”他说。“你的哥哥，我可以救他。不过，我需要你们的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