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
“的确，在外观上，你的进化并不是最完美的。现在的你，已经远远地脱离了人类，或是机器人的范畴。你拥有着，远胜于它们的。。。一切。”斯卢亚特站了起来，默默走到了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面前，背对着约瑟张开双臂，宛若自己就是神明。“人类和机械人，为什么会争斗？因为他们把互相的存在，看成了异类。这样的想法，最后都是要被淘汰的，不论是人类还是机械人，都是上个世界落后的产物了，他们是落后的产物，而你与他们不同，你身兼着人类和机械人最优的结构，你同时拥有着人类的心脏，和机械人强大的核心。你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新的耶稣。”
“你疯了。”约瑟平静地举起枪，说。“我不想成为什么耶稣，我只想成为一个普通人，至少，能和心爱的女孩一起，找到一个安静地镇子，就像这里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我最后放弃了你的原因。你的心，还沉浮在你的潜意识里自我构造的那个世界，或者说，你的心，早就死在了里面。”斯卢亚特叹了口气，说。
约瑟没有说话，他安静地伸出手，把手枪上了膛。
“你仍然爱着，爱着那个在你的潜意识里被你虚构出来的女生。虽然她确实存在着，但并不是你所见到的那个女孩，她们的性格其实相差了很远，他们都是失败品。我的实验的最后，你和其他几个实验体一起陷入了昏迷，我和几个实验人员一起，往你们的脑部添加了一种电流。简单地说，一种定好的梦的合成物。梦，这是正常的人类都会有的潜意识，可是这却是我最担心的一刻，因为，这直接影响到了你们心的构成。接下来，就是造物的七日开始了。”斯卢亚特淡淡地说，“你是那些实验体中，保持着相对正常心态的最后一人，我亲自对你进行了检验，那时你的意识停留在一种边缘，其他的实验体，毫无例外地被确认为脑死亡。你最后醒来了，可你最大的缺陷，就是把那段梦境，当成了现实。你是耶稣，可你是不完整的耶稣，就是因为那个梦境之中，出现了本应不存在的错误。”
“我知道，我所经历的那些，也许不是现实。”约瑟平静地说。“那个梦里有一个少校，在军队里的这几年我了解到，那个人早就死在了上一场战争里，一颗流弹打碎了他的半个脑子。我还梦见了很多东西，比如一个机械人，机械人有着它心爱的女孩，那个女孩隔三差五地就会来找他，陪他聊天，陪他说话。但是啊，”约瑟顿了顿，说，“我想，那应该不止是梦境吧？我能醒来的原因，和那个女孩有关。”
“在实验之前，你和你妹妹的处境并不容你们选择。当时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倒在了鲜血里，你的妹妹在你的身旁哭。我走过去，看见了你的眼神。那种满怀着希望又逐渐涣散的眼神。像你们这样的孤儿，全世界都是。我只是给了你们一个机会而已，于是我把你们列入了进入新世界的名单。”斯卢亚特说。
“所以，你把我从地狱拉回来，却牺牲了一个完好无损的她。”
“实验这种东西，都是有着成功率的，你和你的妹妹，一个拥有着最完美的精神与肉体，一个拥有着最完美的血液和骨骼，简直就是最完美的选择，不是么？当时的你，已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了，我只负责在你的胸膛里同时进行人造心脏和机械核心的移植，光是这一步，成功率已经极低，那个女孩，你的妹妹，在数据上被登记叫做娅的女孩她在知道了我的计划后，同意把自己的血液换给你，这样可以提高这个实验的成功率。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你是那个实验里，唯一活下来的孩子。”斯卢亚特的眼神中，浮现起一丝的冷漠。
“你的思想中，真的存在怜悯这种东西么？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你这该死的计划在做事而已，哪怕她没有把血液换给我，当时的我也是可以活过来吧？可是，我醒来后，看到的只有娅。。。因为失血过多的同时，脑部受到剧烈冲击之后留下的尸体。她原本已经醒来了，但你骗了她。”约瑟的眼瞳中涌起泪水，“你只是，单纯地利用了我们，你利用那个女孩，骗她这样做可以救她的哥哥！”
“你说的没错。当我看见你醒来后，脸上那种痛苦的表情时，我欣喜若狂。”斯卢亚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容。“既然有那样的可能让一切变得更加强大，我又何乐而不为呢。你既成为了不老的身体，又得到了感情，远比原本的，你的妹妹要优秀。在那场梦境的最后，你成为了唯一成功的那个实验体，你的妹妹的牺牲，是值得的，因为她促使了。。。整个人类的进化。”
子弹呼啸着，带着巨大的动能洞穿了老人的胸膛，他笔直地向后倒下，倒在自己的鲜血里，那抹狰狞的笑容甚至还挂在他的脸上，就在他的正上方，神的眼帘中垂下怜悯。
一切都结束了。约瑟心想。
诞生
火光。
在漫天白色的世界里，宛如一朵红莲。
少年缩在火焰的角落里，颤抖着四肢。
也许自己就要死了吧？少年想，机械人的皮肤，是挡不住这些火焰的，这也许同时也和他们的优点有些挂钩，它们能主动地提高自己核心的温度来强化自己的动能系统，可是这一点，同时也是机械人致命的地方，如果核心的温度太高，一架机械人就会报废。
自己。。。。快要融化了么？少年心想。他看见火焰里那些其他机械人的残骸，燃烧着火焰，平时毫无表情的脸上竟也闪过了不甘。
他多么希望这些都只是。。。都只是梦境啊，梦醒了一切都恢复原样。这些完全没有缘由的火焰，大雪也无法掩盖。
哥哥，哥哥。。少年抬起头，看见了那个闪着火光的女孩。
你。。。你为什么来这里？这里有火！火会烧死你的！少年想到了什么，猛得跳起来，说。女孩的脸上，浮现起天真的疑惑。
可是，不是说好了么？不论去哪里，都要和哥哥一起的啊。女孩倔强地写着。少年四处张望着，想要寻找那些人类。
哥哥的话。。。不想死在这里吧？女孩想了想，写。
少年回过头，看见了女孩那曾经姣好的脸颊上，居然着起了火焰。。。可那是机械人才会有的现象啊。。。女孩露出来的半边脸上，露出了里面古铜色的身躯和电路，少年愣了愣，原来女孩也是机械人啊。
原来女孩早就拥有了心啊。
女孩突然倒了下来，少年明白，高温已经让女孩的中枢系统出现了故障了。一窜火焰从少年的右边窜了出来，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抱住了少年，把他往左边推去。
少年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看见的一个故事了，整个世界都被海洋吞噬了只剩下了一个孤岛，岛上只留下了两个人，男孩和他深爱的奄奄一息的女孩，男孩整天为了他的女孩在岛上觅食，为了女孩能多活几天，可女孩还是死在了男孩前面，男孩快要被一块滑落的巨石砸中的时候，女孩突然跳出来，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男孩推到了一边。
这就是无力感吧？你只能看着自己珍爱的女孩一点一点地在你面前瓦解可你除了难过你什么也做不到，你甚至。。。你甚至喊不出一点声音来，少年有些难过地想，原来那些故事里都是骗人的啊，什么咆哮恸哭，他好像喊些什么，可是喉咙里什么也发不出来，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那样。
命运，命运用它的双手，扼住了每一个悲伤之人的咽喉。
哥哥，哥哥，请你一定要。女孩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发出了空灵的声音。
见鬼。。。真是讽刺啊，明明一直都不能说话的，为什么现在，现在能说出来了呢？偏偏在这样什么也来不及的时候。。。
请你一定要。。。自由啊。
少年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只能看见面前那个已经失去了人形的女孩子，嘴唇一张一合地，反复地说着那两个字，最后，连那张脸庞，都烟消云散了。
少年的背上，结白的羽翼生长，顷刻间天空中回荡起颂歌，赞颂着一个拥有了心的生命的诞生，赞颂着他的国中诞下了新的臣民。
可那有什么用呢？就像故事里的那个男孩一样，神可怜他告诉他可以用岛上的泥土造出千千万万个女孩来弥补他的失去，可少年只想骂人，这种可笑的怜悯。于是他从高崖上跳下去，那个世界里再无生命。
第七日，他要让一切尽了，从那宇宙的余晖中，造出新的来。
梦境内核
你知道么，哥哥。
那些年来，你每年都会送给我一本童话书。
我把他们小心翼翼地迭好，然后，把父亲从来不看的那本《圣经》，小心地压在上面。
我喜欢里面的大部分故事，大部分故事里的主人公都有着美好的结局，他们会和自己心爱的东西生活在一起，哪怕故事结束也是一样。我觉得那是一个新的开始，从这个开始，直到更久远的地方，都可以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是，我清楚地记得，有一篇很长很长的故事，里面的上帝许诺了一对夫妻以幸福的岛屿，可最后来到岛上的只有丈夫一人。他得到了永远的生命和自由，就连他的妻子也没能得到——一路上她一直跟着丈夫，在每一次有任何诱惑将要接近丈夫的时候，她都会出手阻止，那种感情，应该叫做吃醋吧？
可最后为了让丈夫得到永远的生命，她却将自己献祭给了那头看守岛屿的海怪。
男人得到了被许诺的一切，可他失去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妻子以为男人想要的是上帝许诺的那些永远。
男人以为自己想要的只是和妻子幸福地生活下去。
这就是所谓的遗憾吧，哥哥？就像我们一样。我想要的是能够像那群白鸟一样，在寒冷的时候互相温暖的幸福。你想要的，是能够像那群白鸟一样地飞翔。
哥哥，你从来都没能自由过。
从小开始，每天你回到家里的时候，也许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当你看见我的时候，眼神都会有些细微的变化。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我希望着得到蛋糕一样，最后得到的只是一些曲奇饼而已。
大概就是，有些失望……吧？
我清楚这样的失望的缘由，你每次和我说起外面的故事的时候，都有一些支支吾吾的，这也许并不是你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自由，就像那些白色的鸟儿们一样。
而我是你的枷锁。
所以当我提起那些天使羽翼的时候，你的目光才会有那样的变化吧。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连离开这里，都要带上我一起呢。
哥哥一个人逃走就可以了。
哥哥一个人飞翔就够了。
——明明是这么想着的，可当我看见那两张船票的时候，我还是跑出了家门。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一次，我想要去找你，想要告诉你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哪怕我们的想法并不一样，可至少，我不想象故事里的那个男人一样，丢掉最后的机会。
当我看见那个机械人的子弹贯穿你的胸口的时候，我看见什么东西落了下来，那是天使羽翼身上的羽毛，撒了一地。
当斯卢亚特教授告诉我，他可以救你的时候，我知道他不可以相信，因为他的眼神就像是《圣经》上所描述过的魔鬼一样。
在数天的实验中，我看着哥哥的身体一点点地被他们改造成机械，我的脑部通过一种装置联络上了哥哥的脑海。教授和我说，这是唯一一个办法，可以把哥哥快要失去活性的神经系统启动。
实验的最后那天，哥哥原本平稳的生命体征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教授说那是因为人类的身躯和改造后出现了抵抗。我着急了，问他应该怎么办。
很简单。他说着，灰白色的镜片下的目光注视着别的地方。我需要你的生命，你所有的血液和能够存活的细胞组织，这样你的哥哥就会拥有两次生命，以抵消这一次的冲击。
原来是这样啊。我想。
大概，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只有这样一个办法吧。但是，这样一来的话，我们的愿望到底算不算实现了呢？
我们可以一直不分开了。而哥哥也会得到想要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答应了教授。教授沉默了一会儿，示意助手们准备下一次的手术。
当我躺在那个冰冷的实验台上的时候，我看见了一旁哥哥的脸，这是我唯一一次看见哥哥这样安详的脸庞，不携带一切的困扰与悲伤。
哥哥。
这一次，请你自由地，
飞吧。
世界
“可你仍然是个失败品，因为，你无法放下悲伤。”有人低声说。
约瑟猛地一惊，他回过头，老人正一点一点地从那血泊中站起来。他突然明白过来了，这么多年过去，老人早就把这种使人类和机械人结合的技术，运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心脏已经不再是他致命的地方了，机械核心和他的肺，才是支撑着老人生命的东西，可约瑟一样都没打中。
“你和那些人类，一样可悲。”斯卢亚特淡淡地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那把他一直用来防身的手枪，约瑟下意识地闪躲，可他来不及了，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肺部，他只感到了一种钻心的疼痛和窒息，他无法再给自己的身体运输空气了。
“现在和多年前相比，我已经完全掌握了这种技术，这个国家的政府已经见识过了我的技术，等这场战争结束以后，我就能得到授权，利用那些想要获得永生的人类，给予他们，给予这个世界，新的生命。”斯卢亚特的脸上，露出了小丑一样的笑容。“而你，作为开启新世界的耶稣，将被作为最卑微的牺牲品。你本来有机会的，和我一起成为新世界的……神明。”
真是。。。该死啊。约瑟已经感受到了，从自己的头部传来的那种窒息的疼痛。斯卢亚特又开了一枪，这一枪洞穿了他的腹部。
“呵。。。”约瑟的嘴角，缓缓地流下了一抹鲜血。
“你笑什么？”可斯卢亚特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那一天的圣诞节，我问妹妹，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约瑟淡淡地说。
“可直到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才明白那一天，她所对我说的到底是什么。而我差一点，就没能实现她的愿望呢。”
“还好。。。拜你所赐，我拥有着。。属于机械人的一切。”
机械人，通过燃烧自己的核心，可以得到巨大的动能。
他半蹲下来，无与伦比的力量集中在他的腿部，他向前冲过去，斯卢亚特愣在那里，这一刻的他，太自大了。
哥哥，
请你一定要——
对不起。只是，这么晚才明白呢。
我会陪在你的身旁，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待在那种地方了。
约瑟凌空暴起，就像推进器那样，他的小腿从身上脱落，下一个瞬间，他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地面落下。约瑟机械化的右手，随着那推进的力量一起，沿着老人的胸膛，重重地斩下。他笔直地倒了下来，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教堂的门被人推开了，什么人在高喊着上帝之类的话语。韦博神父没走多久就听见了枪声，赶紧跑回来看看他的教堂。
在闭上眼前的瞬间，约瑟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手中，那颗温热的机械核心。
世界新生
“”怎么了，父亲？”教堂的门外突然传来了男孩说话的声音。
“不，不……这里没什么事，哦，我的上帝啊，你怎么又把蕾娜带出来了！”神父觉得这是自己呼喊主的次数最多的一天。
神父转身看了看两人的尸体，决定在儿子看见之前赶走他。
“因为之前和斯堪说好的三个人一起出来玩啊……”
有人放飞了鸟群，成群的，白色的飞鸟，它们向着山脉的远方飞翔。
它们飞过雪原，飞过世间隆隆的炮火，哪怕那些灰烬朦胧了视线，可它们不会停下，因为。
终有一天，它们会到达名为向往的彼方。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