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药物就不断侵蚀着她的体能和神智,腿脚酸软,身体越来越重了。
可是心却驱策着她前进。
就算,就算母亲这样子责罚我——也是我应得的,我不会责怪您。
少女想着,还有话,有最重要的话没有说出口呢,不可以倒下。马上,再往前一步就能和母亲……
然后,鞋跟击中了她。
特丽丝摇晃了一下。
鲜红的血迹顺着额边流下,在她白皙的脸蛋上涂抹下触目惊心的红色。
接着狠厉的话语剑一般刺来,让特丽丝的心也颤抖着——
“如果没有你,托尼和安娜怎么会有事……你害了他们!你这该死的怪物!”
特丽丝努力睁大眼睛,恍惚中,母亲的脸却仿佛分成了许多个,覆盖了她的全部视野。
然而每张脸上都是同样的憎恶的表情,乌黑的眼眸中燃烧着怨愤……
心中想传达的话憋在即将出口的时候。
耳畔恍然间略过少年担忧的预测——
她如果恨你呢?
不,不是这样的——卡德尔你说的不对!
母亲她对我才没有……
“你不止害了他们,也害了我——就因为你吸引到了安德烈,却又一再地抗拒他,你想害死我们吗?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夫人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着呆滞匍匐的少女走来,然后——
一脚踩在她的头上!
“呜……”
“为什么……为什么你活下来了?!我真是受了诅咒——竟然十七岁就怀上你。”
不,不是这样的……
可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响起来:
看,她从一开始就给你下药,答案都已经这样明显了,你真的还要继续吗,特丽丝——卡德尔刚才还用眼神在询问她。
可特丽丝不想放弃,她觉得,倘若自己接受了惩罚,甚至束手就擒,母亲就会原谅她,听她倾诉吧?
相比之下,开始的谎言都要温柔得多。
为什么要知道真相呢……
不,这应该才是谎言吧,受诅咒什么的,是母亲气愤之下才——
“啊啊,真是可悲啊。我竟然没能流产,这都要怪那个该死的医生,占有了我的肉体,却给了我假药——你原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可艾伦菲尔夫人却狂怒般地用力踹了少女柔软的脖子。
软弱之处遭遇重击,剧痛传来,反而让特丽丝保持了一丝神智。
失去了战技力量,又在药物的侵蚀下不断流失力量,她连呻吟也做不到了。
然而比起肉体的疼痛来说,心却在滴血……
少女已经瘫倒在地,支撑她爬行过来的力量已经消失。
仆人们正打算上来捆束她。
“回到你小时候,哼,真可笑啊,你不知道每次出门我多希望你当时走丢,可是你竟然一直死死攥着我的衣服不撒手!你这个……”
“为什么,没有迷路在那里,你这可恶的东西——哦,我当时居然下不了手把你推进河里!”艾伦菲尔夫人失控般地用鞋跟猛烈地踩踏少女的头,像是痛恨自己的犹豫心软一般。
啊,是这样吗……特丽丝默然地想着。
痛苦和绝望折磨着少女的内心。
母亲似乎在说些什么——她指挥着仆人们压制住少女,开始粗暴地捆束她,然后又派仆人去通知安德烈的人,告知特丽丝被捕获的消息——然而这一切少女都听不到了。
甚至连绳索绕着她柔软的身体,触感也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身体也感觉也麻木了。
然后——
最后的声音切断。
答案却是这样吗……
少女失去意识之前心想——卡德尔,真是不甘心呢,明明努力过了,我彻底输了呢。
直到最后,想说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却输给了母亲。
“你的母亲,她如果彻底倒向安德烈一边。或许我不了解她,但从你的描述来看,先不说道德和责任感,现在的她是个精于计算的女人。”
“唔……”
“我作为外人的视角看来,你破坏了她的计划,特丽丝你明白吗?如果你说的全是真的,你就干扰了你母亲和安德烈和解的计划。她原本试图用你去讨好安德烈,可现在你反倒触怒了她的情人,而且还是保护人。”
“我明白的。所以我才……我才,想要恳求她的原谅。母亲她会理解的,因为她一定……”
“如果她恨你呢?”卡德尔忽然说。
少女的脸色变得惨白。
“……不会的。”
然而这否定与其说是回应卡德尔的疑问,不如说是对少女的内心说的,试图平复自己的慌乱不安……
是的,母亲是有理由恨她的。
特丽丝很明白。
自己从小就是母亲的累赘。
她那样美貌的女人,原本可以趁着青春年华有更为靓丽光彩的生活,可以嫁给英俊年轻的贵族。
母亲的迷人魅力现在依旧可以俘获众多的情人。
如果她再年轻个十几岁,二十岁呢?
优渥安稳的生活唾手可得,更不必出卖肉体,丧尽名誉……
“可母亲她没有抛弃我呢……我还这么任性地离家出走。她会生气,也,也很正常吧……”
那可不是什么因为孩子离家出走而生气的级别,卡德尔暗想。
特丽丝你现在选择摊牌,恐怕结果会难以想象……
安德烈的人环饲在周围,而你虽然爱着你的母亲,可是她却未必肯原谅你,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候。
“所以,拜托你了,卡德尔。我还是想要,试一试,这是我想要的战斗呢……如果说服不了她……”
少女露出了笑容——我也会接受惩罚。
卡德尔认出了这个笑容中的觉悟。
赌上所有的东西,拼死一战——倘若落败,也坦然地接受,在命运面前放弃抵抗,将一切都付诸命运的流水。
这个女孩又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一如他曾经见过的艾森伯格见过的,那时候漫天的灿烂烟花映着少女脸上的表情。
一切仿佛重来了,月光从舷窗斜射进来,温柔地亲吻着特丽丝的脸蛋。
唯一的差别则是——
卡德尔将特丽丝揽到怀里,在少女的耳边低语:
“这是个愚蠢的计划,而且危险。不过,特丽丝就算你失败了,也同样成为诱饵。我们借机反过来搜索出安德烈的巢穴。依我看来,他一定会绑走你的两个弟弟妹妹,作为筹码,一方面可以逼你母亲就范,另一方面可以直接给你施加压力。只要获悉你的家人被关押的位置,我们就赢了。”
“嗯……”
“至于你的战斗——”
使用诱饵的战术固然很有效,然而诱饵却会牺牲掉。
这原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有所牺牲,敢冒风险。
卡德尔不愿失去特丽丝,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但卡德尔决心已下。
卡德尔的剑摆放在床头,而鸢尾花的徽章则藏在身上。骑士的力量,还有那个老师授予自己的力量,如果不能保护怀里依赖自己的女孩子,又有什么用呢?
既然安德烈那种徒有其表的废物可以依靠结社和格兰特纳家族的权势为虎作伥,在整个艾森伯格培植自己的势力——那我将他连根拔除又如何?
就算挑起结社内战,触怒老师,将整个艾森伯格掀个底朝天,又如何?
——这是前天夜里发生的事了。
卡德尔的思绪回到眼前,他催动马匹加速奔驰。
早晨刚发生过战斗,艾森伯格的居民都好奇,对方究竟是谁,需要那位地下皇帝安德烈居然摆出如此阵势对付——上一次还是为了威慑刚来此处任职的皇帝直辖官员。
消息灵通的居民则早就撤离了。艾森伯格械斗成风,安德烈的人横行整座城市,所有人唯恐被波及。
哒哒的马蹄又一次响彻在平静的街道上。
好奇又胆颤的民众们等待外面喊杀声渐渐平息了才敢从躲藏的地窖和阁楼中出来,然而他们看到卡德尔骑着高大的战马飞驰而过,身上和剑上的血迹吓得他们赶快合上了窗户。
大街上一片狼藉,法术产生的冰锥散去,上面穿着的死伤者落到地上,横七竖八地散乱在地。
离奇出现的冰锥和那两声几乎震塌房子的巨响更是诡异,附近的居民小心地躲起来,不敢接近那些激烈战斗的痕迹。
卡德尔骑着马沿着街巷一路奔驰,越过了战斗的街区,向着艾伦菲尔家的宅邸赶去。
沿途的人纷纷避让,不敢招惹阻拦这个浑身散发着浓重杀气的骑士。
卡德尔知道,从一开始,特丽丝就输了。
劝说是不可能成功的——那位夫人刚和男人欢好过,接到消息后却立刻给亲生女儿下药。
卡德尔看出了那杯茶的不对劲,可艾伦菲尔夫人却将它特意递给了特丽丝。
少女嘴唇微微颤抖,不知如何是好,却忍着没有戳穿。
那时候,卡德尔就知道特丽丝的意愿了,于是帮她做了决定,他抢先一步,把事态推向了这个方向。
不知道战斗的结果如何。
少女虽然想要和母亲真心相对,倾诉心底的话,可卡德尔觉得这也不容乐观。
只不过,无论她受到了怎样的打击,计划中救出她家人的部分都不会变。
接下来的事则是关键了……
艾伦菲尔家的宅邸就在不远处。
卡德尔握紧了缰绳,正要继续催动马匹赶路。
可是忽然,敏锐的马匹嘶鸣起来,止住步伐——
围墙后面升起了魔法的光辉,咒语的念诵已经接近尾声,这是攻击性的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