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卡琳娜看着被她放在墙上的小提琴发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弗拉基米尔要把他的好朋友留下的遗物从给自己呢?那难道不是非常值得珍惜的东西吗?
无法理解,真是无法理解。
叶卡琳娜只能把自己认为的,最珍惜的东西作为交换,给了弗拉基米尔。
波琳娜奶奶的骨灰或许是比那更珍贵的东西,但是……叶卡琳娜舍不得。
本来,叶卡琳娜还期盼着和弗拉基米尔见面,但是,当她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了弗拉基米尔根本是个不存在的人。
这个小镇上有着一些书店,书店里有着一些说彼得大帝的坏话的书。
但是,那些书上也说了,彼得大帝是一个顶好的音乐家,他是诺斯威格勒最棒的小提琴手,他的皇宫里,没有音乐家。
……
弗拉基米尔根本不存在。
而那把琴,也是用世界上最好的木材——天空木制成的,甚至琴弦都是用某种不知名的魔兽的胡须制作的。
不过……见面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而今天的小镇,格外地热闹。
叶卡琳娜居住着的小镇来了一辆非常昂贵的马车,那一辆4马拉扯的高档马车停在小镇中心的广场上,吸引去了无数的目光。
小镇的长官和警察局长似乎都谄媚地围了过去,看热闹的居民更是数不胜数,但是叶卡琳娜却并不感兴趣。
少女只是觉得那辆马车似乎是有些眼熟,热闹是别人的,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今天是 难得的休息日,她要好好的休息,弹琴、画画。
她从墙上拿下了小提琴,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窗外缓缓划过的风渐渐止息,化为了少女琴弦流转出来的优美音色,而那优雅而细腻的音色又像是北地的雪,落在心里,使人微微地颤抖。她的音乐就是那样地细腻,但是偶尔也会有起伏,有波澜,但是那波澜仅仅维持片刻,便再次回归优雅缓慢,像是火柴的燃尽,像是冰雪的消解,像是列车的离去。
直到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少女的演奏。
“咚咚咚!”
叶卡琳娜打开了门,发现那是个男人,曾经和她一起居住在农村,同时也是一起搬来的男人。
他已经长到了一米七五,但是叶卡琳娜还是矮矮的一米五。
“有事么?”
叶卡琳娜皱起了眉头,显然是有些不高兴有人来打搅她的兴致。
“那些贵族老爷在找人,在找一个银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姑娘。”
“那就让他们找去吧。我要继续弹琴了。”
说罢,叶卡琳娜就准备关门逐客。
无论加米涅夫的家族在找谁,这一切都和叶卡琳娜没有关系。
她曾经非常希望爸爸有朝一日能够接她回去,能够把她送回他的身边。即使那个宅子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即使她的爸爸并不缺她一个孩子的爱。
但是……当老波琳娜去世之后,叶卡琳娜才发现,她所渴望的,不是她的父亲,她一直渴望的,是她的父亲愿意抽时间出来的陪伴,是他曾经对她的爱。
她最愿意听到的,是“孩子,我来接你了,我们一起回家吧?”那样平淡,但是充满着温暖的语言。
但是一转眼,六年过去了,爱她的人成为了瓦罐中的骨灰,成为了教堂后面的坟墓。而她的父亲,大概也已经淡忘了她。
她已经不抱希望了。
那个男人并没有欺负过叶卡琳娜,他只是在边上看着,痴痴地看着。
而在来到了这个小镇之后,他也会经常来光顾叶卡琳娜打工的面包店的生意,他家里没什么钱,所以买的东西也不多,但是他会坐在椅子上,看叶卡琳娜做生意、清理店面,痴痴的笑着。
或许是正因如此,叶卡琳娜很讨厌他。
“等一下!”
那个男人粗暴地用手撑住了门,不然叶卡琳娜关上房门。
他跻身进入了叶卡琳娜的房间,又些紧张地跟她说:
“那些红头发的贵族,是加米涅夫家族的人……他们肯定是……肯定是来接你回去的!可、可是!”
那个男人结结巴巴地往前走了几步,把皱起眉头的叶卡琳娜逼到了床边,他手舞足蹈着,赤红着脸,像是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叶卡琳娜不喜欢他,真的不喜欢他。
为什么他去其他的面包店打工工资就是叶卡琳娜的两倍?为什么他就不会找到那些下流肮脏的视线?为什么那些流浪汉不会再酒后骚扰他?
为什么他有爱他的家人!为什么!叶卡丽娜有做错什么吗?叶卡琳娜是个坏孩子吗?叶卡琳娜有打过那些庄园里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吗?
一直在被欺凌的,难道不是她吗?难道不是她——叶卡琳娜·谢尔盖耶夫娜·加米涅夫吗?
你不是一个家庭美满的孩子吗?说出一句我喜欢你,不要跟着他们走,会很难吗?
叶卡琳娜瞪着那个迷恋着她,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的家伙,死死的瞪着。
她不在乎加米涅夫家族的那些人,她不在乎自己到底生在何处。
叶卡琳娜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家境如何——
但是她真的很喜欢那个痴痴的、傻傻的、温暖的眼神。
即使她不喜欢那个男人,即使她不喜欢这个世界。
她也愿意为了那个温暖的、傻傻的眼神留下来。
但是,野蛮的村民的子嗣,显然无法理解少女那愤怒的、嫉妒的、温情的、细腻的情绪。
他记起了那些山村小民的封建的思想,记起了那些粗鲁的少年对待她的场景。
是的——是的——只要霸占了他,只要夺得了她的初夜,只要这样做,她就会是他的女人了。
是的——没错,一定是这样!
他猛地用力,将满怀期待的叶卡琳娜推倒在了床上。
而粗鲁的行动自然是激起了少女骨子里的反抗,她本能地挥舞起手里的小提琴,砸向了男人,不料力气比她大数倍的男人却竟然是扛住了少女的攻击,随后,他一把夺过了小提琴,无情地将其摔在了地上。
轻盈的天空木制成的小提琴被摔坏了。琴弦崩裂发出的脆响像是似乎并非来自小提琴,而是来自叶卡琳娜的内心深处。
有什么东西,碎了。
本能般的,叶卡琳娜召唤出了她的恩赐——诺达希尔,快速地将其化作了锋利的木刺,猛地刺向了男人的喉部。
叶卡琳娜去帮屠夫杀过牛羊鸡,她知道攻击什么地方能让她快速地杀死那个男人。
“噗嗤”
血液喷溅到了叶卡琳娜的脸上,那是腥臭的,滚烫的血液,是杀戮的过程,是生命的流逝,是死亡的表征。
而那个男人却并没有死,他挣扎着掐住了叶卡琳娜的脖子,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通红,手上的力气也因为肾上腺素的分泌而变得无比巨大,掐地叶卡琳娜喘不过气来。
而他脖子上涌出的血液,如同泉涌一样,喷到了叶卡琳娜的身上、脸上。
叶卡琳娜自然不可能放弃,她举起了手上的木刺,再次狠狠的刺向了男人的要害。
心脏、眼睛、喉部……
男人受的伤比叶卡琳娜重很多,他很快就死了。
叶卡琳娜推开了男人的尸体。然后有些痴痴地坐在床上,她把目光转向了那个男人的尸体,看着那个瞪大的,满是血丝的愤怒的眼睛。
那不是那个傻傻的、痴痴的、温暖的眼神。
少女有些脱力地蜷缩了起来,她抱着膝盖,倒在了床上。
她想大喊,但是嗓子似乎还被那个男人掐着一般,叶卡琳娜无法发出声音。
但是,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的父亲——【诺斯威格勒大公】【帝国元帅】【北境之炎】谢尔盖·埃马努维奇·加米涅夫,推开了半掩的门扉,推门而入。
“琳娜,你在吗?”
好巧不巧,谢尔盖看到了浑身上下都是血液的,面色惊恐呆滞的叶卡琳娜。
本能的,叶卡琳娜想叫那个曾经最喜欢的人为爸爸,但是,她却怎么也无法说出第二个爸字,只好转口叫谢尔盖为父亲。
“爸——父亲。”
不过,谢尔盖也是过来人,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开始朝着身后的几名侍卫伸出了手,示意他们不要让跟过来的哪名小少爷受到惊吓。
同时,他也观察起了叶卡琳娜。
她的衣冠不整,身上有大量的血迹,身上没有伤痕,脖子处有非常明显的掐痕,而地上有一根长度约30cm的带血木刺,应该就是凶器,身上、床上都有血迹,战斗的地点应该是在床上,再加上衣服被撕毁的迹象,一切都很明显了。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无视了少女浑身上下都是血污,轻轻地将叶卡琳娜拥入了怀中。
“没事,孩子,你做的是对的,无需害怕。”
叶卡琳娜没有哭,她只是感觉自己心里的一部分突然空虚了起来。
原来,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
老波琳娜被逃兵杀死的时候,那个逃兵会是这个感觉吗?
温柔的丽塔被嫖客杀死的时候,那个嫖客会是这个感觉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世界上少了一个会用温柔眼神看她的人。
“没事,我没事。”
叶卡琳娜再次把目光看向了那个男人。
她看到了血液——她不害怕血液,她习惯了屠宰场的腥味,习惯了地上洗不去的血污,习惯了牛羊临死前的惨叫。
她看到了尸体——她不害怕尸体,她习惯了冻死在路边的骸骨,习惯了那些被打死在赌场门口的赌客,习惯了他们死前的呻吟声。
然后——她看到了那双眼睛。
愤怒、通红、死不瞑目的眼睛——而非是温柔、痴痴、傻傻的眼睛。
“呕!”
一股难以名状的恶心感涌上了心头,叶卡琳娜的腹部一阵翻涌,双脚一软,整个人顿时就倒在了地上,开始呕吐了起来。
不,不,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没事,没事,爸爸陪你去清理一下身上的血,虽然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也不比勉强自己,想哭就哭出来吧。”
谢尔盖示意所有的卫兵离开房间,随后把她抱进了卫生间,他打开了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在特殊的火焰恩赐下被加热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度,温热的水轻轻地浇在了叶卡琳娜的身上。
“我可以……自己来。”
叶卡琳娜低下了头颅,即使谢尔盖的手很温柔,很轻,但是她还是愿意自己给自己清洗。
谢尔盖看出那个小家伙的情绪到现在已经差不多稳定了下来,而他也十分放心地将水管交到了叶卡琳娜的手上。同时催动起恩赐,顺着管道加热了水箱中的所有的水。
“是啊,琳娜长大了,那我就先出去,把外面的东西给处理一下。”
谢尔盖轻轻地摸了摸叶卡琳娜湿漉漉的脑袋,随后退出了卫生间。
而留在卫生间里的叶卡琳娜听着外面的谢尔盖指挥着士兵焚烧了那个男人的尸体,听着他们收拾血液和其他的残局,而叶卡琳娜也振作起了精神,她站了起来,开始按照正常的流程洗起了澡。
她裹着浴巾走出了房间,而此刻的房间一如和往常一样干净整洁。这里没有士兵、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不过,空气中多了一丝灼烧尸体的味道,以及弗拉基米尔赠与她的小提琴,仍然乖巧地躺在地上,四分五裂。
谋杀的痕迹消失了,但是暴力的发生的历史永远不会改变。
叶卡琳娜脱掉了浴巾,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相对而言不算是特别破旧的女仆装,穿了上去。
她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这件衣服看上去已经很正式了。
反正……估摸着回到加米涅夫公爵府,还是要做粗活的。
她整理了一些自己不能舍弃的东西,装在了一个小箱子里。里面有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衣服,波琳娜奶奶的私房钱,还有那只心树赠与叶卡琳娜的画笔。
至于小提琴……就放在小提琴盒子里背着好了,波琳娜奶奶也还是拿在手上比较好。
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叶卡琳娜乖巧地抱着老波琳娜的骨灰罐子,走了出去。
“父亲,我东西整理好了。”
谢尔盖看着那个乖巧的孩子,点了点头。
“小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懂事啊,没事,那些东西让士兵们拿着就好了,丫头跟我回家吧!”
叶卡琳娜给士兵指了指哪些东西需要带走,然后便抱着波琳娜奶奶的骨灰,加速跟上了谢尔盖的脚步。
她还会和小时候一样,不问问题,也不央求什么。
只不过,小时候的她知道自己讨人厌,知道自己可能会让自己最喜欢的爸爸反感自己,于是一直都小心翼翼地。
而现在,她只是不苛求什么了。
爱和温柔是昂贵的,是她不配得到的。父亲有很多个儿子女儿,他有很多人爱他,他不缺少叶卡琳娜的爱。
大概……父亲是觉得,她可能还有些用吧?
她低着头跟着谢尔盖一起坐上了马车,全然没有注意到,马车的另一头,还有一个贵族家的小男孩。
“你好,我叫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卡马罗夫斯基,很高兴见到你。”
突然的礼貌的问候让叶卡琳娜有些受宠若惊,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结结巴巴回应着那个金发的有些英俊的贵族子弟,道:
“琳娜……叶卡琳娜……”
自卑,发自心底的自卑。
她低下了头,她不适应这种态度。
辱骂也好,鄙视也好,冷漠地对待也好……无论怎么样也好……叶卡琳娜唯独有些不善于对待一个阳光的、温柔的人。
而谢尔盖也轻轻地笑了笑,他有些戏谑,又有些慈爱地说:
“小家伙看上去很紧张,卡马罗夫,别吓到了她。”
。。。
叶卡琳娜低着脑袋,咬着嘴唇,看着怀里的波琳娜奶奶,有些不知所措。
谢尔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束手束脚的小家伙,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他一直都和叶卡琳娜有着疏离感,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有着很强的疏离感。
以前的那个小家伙总是束手束脚地呆在房间里,既不出门,也不哭闹。每天都等着他去看她,每天都期待着能够坐在他的腿上看看古书。
她不算是个可爱的孩子,她从来都不会主动要求什么,也从来都不会撒娇。唯一能称得上是撒娇的举动,或许是躺在他的身上,轻轻地用脑袋蹭他的胸口的时候。
可是她的冰蓝色的眼神却比府里所有的火红色的眼神要更加地灼热,更加地生动。
她永远都不会吝惜自己的目光,她总是把自己的目光毫不吝啬地投向他,火热、生动、毫不吝啬。
但是现在,那个小家伙低着脑袋,看着怀里的瓦罐,一声不吭。
他不清楚是刚才发生的意外导致的,还是这六年的时间,让她完完全全地改变了。谢尔盖只觉得,他们之间的隔阂,变得更深了。
“丫头,抱歉。我在边境来来回回打了6年的仗,总算是把条顿的那些蜥蜴给打回老巢了,抱歉,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我不想你留在府里受那些家伙们的白眼,你也不喜欢那些流言吧?”
“嗯。”
叶卡琳娜只是淡淡地回应谢尔盖。
(未完成)